第32章
福爾摩斯先生很想打人。
雖然珍妮抱着他說找不到自己尾巴的時候, 他沒繃住,笑場了一小會兒。
但他現在确實很想打人。
這個想打的人還很明确地集中于右前方那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名叫德瑞斯的黑人身上。
“她真是太可愛了,”德瑞斯也有點醉意地說, “我沒想到她喝果酒也會醉成這樣。而且喝醉了就四處找自己的尾巴。真的……太可愛了……”他邊說邊大笑起來。
但夏洛克的臉卻黑沉如墨, 他面色緊繃地看着德瑞斯:“你居然讓她抽大/麻!”
德瑞斯的笑一下卡在喉嚨口,笑不出來了。
“不是我, 是她……我不知道……”
德瑞斯有點語無倫次, 因為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德瑞斯不知道珍妮根本是第一次喝酒, 還感嘆她酒量很不錯, 喝起來也很豪邁。事實是,珍妮兩杯酒下肚就已經有了些醉意, 只是她喝醉了反而比平時看起來還安靜乖順些。
德瑞斯點起一支香煙,呼出一大團有些嗆人的煙霧時,珍妮就那麽直瞪瞪地盯着他手裏的香煙看, 也不說話。德瑞斯簡直讓她那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看得直發毛。
德瑞斯雖然喜歡亂來,但某些時候還是有分寸的。他看不出珍妮沒喝過酒,但看得出珍妮肯定沒沾過他手裏這樣東西。她若是開口要, 他肯定不會給。但關鍵問題是, 珍妮根本沒有開口要, 她是直接伸手拿的。
珍妮那小身板, 德瑞斯根本沒放在眼裏,一側身就預備躲開, 然後他發現自己那一瞬間居然完全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珍妮從他手裏将香煙取走了。
直到珍妮被嗆得咳起來,德瑞斯才恢複正常。不過幾秒鐘,後背一層白毛汗。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撞邪了。趕緊又給自己點了一杯酒壓壓驚,也給珍妮點了一杯, 壓壓咳嗽。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德瑞斯拉着吧臺邊一個陌生人耗時十五分鐘,終于講完了。
然後拉着那個被迫将這一事件翻來覆去聽了三遍的可憐男人問:“你說這能怪我嗎?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很慘的,當時我就是……”
開始了第四遍……
陌生男人絕望地将臉埋進手心裏揉了揉,重新擡起臉,無力地說:“我很同情你,夥計,真的!但是你能放開我,讓我去尿尿了嗎?我真的憋不住了啊!”
……
珍妮其實沒覺得自己喝醉了,她只是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她不用怎麽動,也沒有用法術,好像身體就能自己飄起來。
就是執着地自己追着自己轉圈,執着地委屈着說:“夏洛克,我找不到我的尾巴了……”
夏洛克鎮定地一手攬着她,一手叫來一輛出租車,鎮定地将她塞進車後座裏,然後鎮定地說:“你的尾巴在公寓裏,回去我就拿給你。”
珍妮眯朦着眼看他半晌,然後很乖地靠到他肩膀上,說:“好。”
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往後面瞟了一眼,撞上夏洛克涼涼的目光,又默默地收回去。
尾巴……這是一種什麽play啊,聽起來好邪惡……
珍妮覺得有點難受,但是也并不鬧,難受得厲害了只是小貓一樣窩在他頸窩裏嗚咽兩聲,絮絮地說:“我叫珍妮貝利維爾,我得找到我的尾巴……”
夏洛克低頭看她一眼,她頭頂柔軟的絨毛掃到他的側臉和下巴,帶來一陣輕癢。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在他懷裏靠得更舒服些。
珍妮輕輕哼唧了一聲,很自覺地将頭更深地埋進他懷裏。
夏洛克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然後收回視線,在後視鏡裏對向一直向後窺看的司機的目光。
“兩百米後左轉進入小巷,直行到小巷盡頭右轉,然後在一家叫兔子洞的漫畫店左轉,繼續直行,再右轉,一直行駛到諾森伯蘭大街……”
夏洛克不換氣的一徑說完,司機愣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在指路。
“我開出租車已經五年了,整個倫敦的地圖都印在我腦子裏……”
真正将整個倫敦的地圖印在腦子裏的福爾摩斯先生直截了當地打斷他:“按我說的路線走!”
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貝克街221B公寓大門口。
夏洛克推開車門走下去,正探身進來準備将珍妮從車裏抱出來的時候,她又醒了。
一睜開眼,看到他的臉就在她眼睛前面。珍妮靠在座椅上,眼神清明地笑着問他:“我們到了嗎?”
夏洛克以為她清醒了,點頭:“我們到了。”
珍妮眨眨眼:“那你找到我的尾巴了嗎?”
好吧,看來還醉着。
“找到了。”夏洛克說着,探身過去,将她從座位上抱出來,“我這就帶你去拿。”
珍妮很自覺地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脖子。
走了兩步,珍妮看着他問:“你為什麽抱我?”
“因為你喝醉了。”夏洛克走進公寓大門。很好,她的房間在三樓。
珍妮想了一會兒,又問:“喝醉了你就會抱我嗎?”
夏洛克含糊地嗯了一聲。
珍妮笑了,思路很清晰:“那我以後天天喝醉。”
夏洛克腳步停住,低頭看向她:“下次再喝醉,自己走回來,而且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內,我不想面對一個醉鬼。”
他的聲音猶如冰涼夜色,珍妮在他懷裏輕輕顫了一下,注視着他的眼睛裏迅速升級一層潮濕水霧。
“你別生氣,我不喝酒了。”她小聲保證。
夏洛克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沒說話,繼續往樓上走。
珍妮閉上眼,小心地靠到他胸口上。
二樓樓梯口,聽到聲音的華生和哈德森太太走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珍妮怎麽了?”華生問道。同時讓開身體,讓他們進來。
夏洛克往二樓客廳看了一眼,直直走進去,進了自己的房間,将珍妮放在床上。
珍妮一直很安靜,聞到枕頭上熟悉的味道更安靜了,拿臉輕輕蹭了蹭,閉上了眼。
夏洛克站在床邊看着,過了兩秒鐘終于還是俯身扯過一旁的被子給她蓋上。
他甫一靠近,珍妮就重新睜開眼,很精準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我想喝水。”她舔了舔唇角,聲音小的像是要睡着了。
華生終于看明白了:“這是……喝醉了?”
夏洛克陰沉地哼了一聲。
善解人意地哈德森太太已經倒了一杯水來,夏洛克想側開身讓哈德森太太把水杯遞給珍妮,但珍妮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她雖然說話很清楚,也不撒潑胡鬧,但到底醉着,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所以拉着他衣角的手力氣并不怎麽大。可是夏洛克感到那一點小小的阻力,卻破天荒地沒有冷冷掙開。
哈德森太太笑眯眯地将水杯遞到他面前。
夏洛克看了看那杯水,又看看珍妮捏着他衣角的細白手指,半晌,伸手接了過來。
喂人喝水這種事,聽起來很親密,實則也确實很親密。
而有關親密的事,夏洛克是絕對沒有做過的。但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有一項本事,他自信地覺得沒有什麽事情是自己做不成的。
包括喂醉鬼喝水這樁事。
幸運的是,他面對的醉鬼是珍妮——過去、現在以及将來,恐怕也有且僅有珍妮這一個人能讓他做這樁事了。
珍妮在他面前一向聽話,即便喝醉了也是如此,所以沒有打擊到福爾摩斯先生的這項自信。
他坐到床邊,将珍妮從床上扶起來,又将水杯遞到她嘴邊。
珍妮照例先伸出舌頭舔了舔。哈德森太太在裏面摻了蜂蜜,她的貓舌頭嘗到甜味,便咕咚咕咚全喝光了。
福爾摩斯先生對她的配合很滿意。唯一不滿的是,珍妮喝水的時候也不忘拉着他衣角,見他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就仰頭望着他問:“你要走嗎?”
夏洛克沒說走,也沒說留。
華生醫生覺得,此情此景,他和哈德森太太應該有眼力見地回避一下。
正要擡腿出去,聽到久得不到回應的珍妮突然說了一句:“我的尾巴呢?”
華生剛剛擡起的腿又落下了。
接着,又聽夏洛克說了一句:“你變成貓就能找到自己的尾巴了。”
華生正落下的腿打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後,艱難地轉回身,看看珍妮,再看看夏洛克:“什麽尾巴?什麽變成貓?”
沒人回答他。
珍妮想了想,覺得夏洛克說的很對,便輕輕閉上眼,過了兩秒鐘又睜開。
“還是沒有尾巴。”珍妮仰頭望着夏洛克,滿臉指控。
夏洛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頭頂。
珍妮原本是想變回貓的,可是喝醉了法術不怎麽好使,只在腦瓜頂上變出來兩只小小的貓耳朵。
華生也望着她的頭頂,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顯然這兩只貓耳朵并不是飾品,因為它太逼真了,連上面柔軟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這兩只貓耳朵還随着她的表情靈活地動來動去。
“那是……那是……”華生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哈德森太太鎮定自若地走過來,安撫地拍了拍醫生的肩膀。
“為什麽你們都這麽平靜?!”華生醫生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等一下,哈德森太太,連你也知道……”作為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華生覺得自己的心靈受到了傷害,同時也為自己的智商感到深深的擔憂。
“如果你稍微運用一點觀察能力,就會發現,珍妮和貓咪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夏洛克說道,“她們的很多習性都一樣,名字相同,都喜歡吃炸魚薯條,而且都喜歡……”他倏地停下,将“我”這個字吞下去,頓了頓,繼續很平淡地說完,“我很吃驚你居然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約翰。”
早已洞察一切的哈德森太太和備受打擊的華生醫生出去了,房間裏更安靜下來。
珍妮拉着他衣角的手松弛下來。
“我想睡覺。”她說道。
夏洛克嗯了一聲,說:“不錯的選擇。”
“你能幫我找到我的尾巴嗎?我只剩下兩條尾巴了,不能再丢了。”
夏洛克嚴謹地糾正她:“你只有一條尾巴。”
珍妮搖頭:“我有九條尾巴。”想了想又搖頭,“不對,現在只剩兩條了。”
夏洛克看了她一會兒,問道:“為什麽你只剩兩條尾巴了?”
珍妮仰着頭看他,皺了皺眉說:“你能坐下來嗎?我頭暈。”
夏洛克很配合地在她身邊坐下,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你只剩兩條尾巴了?”
珍妮認真地想了良久,終于想起來,笑着告訴他:“因為我只剩兩條命了啊。”
夏洛克一愣,問道:“一條尾巴代表一條命?”
珍妮點點頭。
“那為什麽你只剩兩條命了?”
珍妮被他一連串的為什麽問得有些糊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貓耳朵,愣愣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為什麽我只剩兩條命了……”
“是,”夏洛克這一刻表現出難得的耐心,把她的手拉下來,換上自己的手在她兩只貓耳朵上輕輕揉了揉,聲音幾乎帶着誘哄,“告訴我珍妮,為什麽你只剩兩條命了?”
珍妮最喜歡他的撫摸,努力想着他的問題,想了良久,終于想起來,拿淡綠色的瞳孔望着他,“小黑說,我為了救你用掉了七條命,所以只剩兩條命了。”有些難過的擡手摸了摸他的臉,“可是你卻把我忘了。”
夏洛克徹底怔住。
珍妮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兩只手抱着他的臉咧嘴笑了笑,大度地說:“不過沒關系,我不怪你,因為我也忘了。那肯定是特別不開心的事,所以我才會忘掉,你也才會忘掉。如果是不開心的事,忘掉沒什麽不好。”
夏洛克靜靜看着她。
珍妮的手從他臉上落下來,打了個哈欠滑進被子裏,兩只眼睛裏汪起些迷蒙的水霧。
就要睡着時又想起什麽,說道:“……我叫珍妮貝利維爾。珍妮貝利維爾。”她聲音很輕但很鄭重地把自己的名字念了兩遍。
夏洛克想起,她剛才在出租車上時就不停地告訴他這句話,她叫珍妮貝利維爾。
這時才聽她喃喃道,“這是你給我取得名字,我很喜歡。可是,你為什麽連這個也忘了呢?……”
……
夜色寂靜得如同深海底,珍妮躺在床上,終于沉沉睡去。
一道瘦削颀長的身影站在床邊看了她很長時間。
良久,這道身影終于緩緩走開,拉開門,走進客廳。
他沒有開燈,窗外是濃稠的夜色,窗內亦是綿長沉寂的黑暗,只有昏黃的街燈在窗簾上留下一些斑駁光影,映照着他比平時還要白上幾分的白皙臉頰。
半晌,一雙同樣白皙的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
“麥考夫,我們需要談談。”
嗓音冷靜而淡然,但聽筒另一端的人,不會聽漏他聲音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寂寂街燈漠然矗立在街道兩邊,無聲地注視着已經發生和将要發生的一切。
……
作者有話要說: 真醉貓珍妮
那個,如果覺得這個末尾有點點悶的,麻煩再回頭重溫一下憨憨的醉貓珍妮和她那兩只可愛的貓耳朵,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