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竊
“程先生,我們真的很抱歉!”
還沒進大門口,蜃樓的接待負責人王經理就趕緊迎上前,程奕卻仿佛沒看見他,只是冷凝了面色,徑自越過對方,大步朝電梯走去。
蜃樓二十層,水晶閣。
這是整個蜃樓裝修最華麗的房間,正對着靈海廣闊無垠的海面,觀景視野極佳。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這個房間三面都加裝有高強度防彈玻璃,大門是淺血虹膜雙重保險識別系統,只有少數重要客戶和蜃樓的高層負責人才有權限進入。
可是就在這樣一個具備嚴密安保措施的房間內,不久前卻發生了一起完美得幾乎毫無破綻的密室盜竊案,而且失竊的還是觀賞魚博覽會上即将展出的,最具懸念的神秘寶物。
而這寶物的主人,正是程奕。
“程先生,請看這錄像,從您把東西送來直到剛才,監控探頭都是正常工作的狀态,紅外感應也沒有任何異常……”
程奕沉默地看着眼前閃爍的電腦屏幕,幽黑的瞳孔裏一片沉寂,令人絲毫看不出情緒。
在他身邊站着的王經理心頭惴惴,緊張得滿手都是冷汗,“真的非常抱歉,程先生,我們已經第一時間聯系警方請他們介入偵查,好在現場保存完好,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線索。”
“……這段錄像。”程奕像是沒聽見王經理的話,沉默片刻之後,忽然伸手按住鼠标,在視頻進度條上從左至右選中一個時間範圍,“把這段錄像加密,發到我的私人郵箱,我要看看。”
王經理頓時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從寶物被存放進水晶閣的保險箱一直到失竊,不過才短短五天的功夫,這段時間全部的錄像他都已經完整看過,并沒發現什麽異常,程奕為什麽還想從這裏入手呢?
但是他也不敢多問,趕緊着手開始拷貝錄像。程奕是他的雇主,他弄丢了雇主重要的東西,本來就已經很失職了,如果再找不回來,他恐怕傾家蕩産都不一定能賠得起那樣一件東西。
那樣一件寶物……
王經理心頭猛地一戰,不由偷瞧了眼程奕。對方此刻卻已經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窗前,對面是一望無際的靈海,暮色如織錦,和着水波潋滟,溶溶落上他筆挺沉默的側臉,雕塑一般冷硬,卻俊美。
西康醫院住院部,心外科病區。
蘇于溪自從上次跟蘇樂坦白到現在,已經在醫院住了将近一個星期。這幾天,蘇樂只有晚上放學才會過來待半個小時,蘇父經常加班,來看他的時間不固定,只有蘇母除了做飯,其餘時間通常都在。
“16床蘇于溪,該到做心電圖的時間了。”
護士小劉走進病房,蘇于溪正半倚在床頭看書,蘇母則坐在一邊織毛衣,聽見小劉的聲音,蘇母趕緊放下活計起身,“好,這就去,麻煩你了。”
小劉笑笑,“應該的。”
蘇于溪聽到二人的對話,這幾天在醫院住着,他對于這些例行檢查以及各種奇奇怪怪的儀器已經不像初時那麽陌生,将書扣在枕頭上,蘇于溪正要下床,又聽蘇母在旁問小劉,“最近怎麽沒見到程醫生?小溪現在感覺好多了,我還想當面謝謝他呢。”
蘇于溪愣了一下,就聽小劉回答,“程醫生臨時有事請假了,目前是張醫生代他的班。”
蘇母聽了不無遺憾,“是這樣,謝謝你啊。”
小劉想了想,出于好心又補充一句,“張醫生是很好說話的人,阿姨要是有什麽事只管問他,他的辦公室就在程醫生隔壁。”
其實她想說的是,張醫生比程醫生人好多了,想找程醫生還不如換個人,但話出口到底還是采用了一種更加委婉的說法,畢竟病人家屬願意找哪個醫生是他們的權利,更何況程奕是他們這兒的知名專家,人也長得帥氣,可惜就是脾氣實在太讓人不敢恭維了。
蘇于溪自然不知道程奕在同事們看來是什麽形象,只是在聽見小劉說他這幾天都不在的時候,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他居然大大松了口氣。
“……媽,我先過去了。”
“好,那小劉,麻煩你啦!”
蘇母對護士報以感激的一笑,轉而又想起要替兒子整理一下病號服,就在這時蘇于溪注意到她擡手的時候動作似乎有些別扭,手指本來是要碰到他衣領的,但是剛到胸前的位置就停頓了一下,而後狀似随意地一掠帶過,掩飾性地收回手,蘇母對蘇于溪笑呵呵說,“去吧去吧,這次別緊張了啊。”
蘇于溪本來還在擔心蘇母的手,聽見這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旁邊的護士小劉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自從第一天醒來在病房聽心音惹得程奕不快之後,幾乎這一層樓的醫護人員都認識蘇于溪了,再加上他對這個時代本來就有很多不習慣,初次面對各項身體檢查難免不知所措,所以很快護士們都知道他有“容易緊張”的毛病。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這個毛病恰好成為蘇于溪掩飾身份的借口,讓他與現代社會的違和感變得不那麽顯眼,也讓他能有更充足的時間盡快适應這個世界的生活方式。
心電圖檢查順利做完了,蘇于溪在小劉的陪同下回到病房。此時正是晚上六點半,與平常一樣蘇母已經回家去了,換成蘇樂坐在床邊,把床當桌子,埋頭在書包後面奮筆疾書。聽到房門被打開,蘇樂回頭張望,蘇于溪也正好看向她,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哥,你回來啦?今天感覺怎麽樣?”
蘇于溪對護士點頭道過謝,這才關門走進來,“還好。”走到蘇樂身邊不出意外照例看見厚厚一沓書本,蘇于溪皺了皺眉,“作業又很多?”
蘇樂哭喪着臉,“是啊,馬上升高三就要分班了,得過好幾輪考試呢,郁悶死了!”
通過這幾天相處,蘇于溪已經對蘇樂常說的這些詞彙理解了大半,譬如考試就好比栖鳳國的科舉,作業就好比皇子們每天都必須完成的夫子吩咐的功課,這個世界的學子也必須經過重重選拔才能進入最高學府。只不過無論在哪個世界,蘇于溪都不曾體會過這種過程罷了。
看蘇樂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蘇于溪倒是很想幫她的忙,可惜他對她所研究的這些學問根本一竅不通,所以也只好在旁默默地看書,兄妹兩個互相鼓勵,多營造點學習氛圍。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蘇樂正在糾結一道物理題,書包裏的手機響了,蘇樂拿出來一看,是從家裏打過來的。
幾乎不用懷疑,蘇樂習慣地撇了撇嘴,對蘇于溪做個大大的鬼臉,這才接起電話,“媽,我一猜就是你。”
電話那邊,蘇母邊喘氣邊問,“小樂啊,我到家了,問問你哥今天想吃什麽?”
蘇樂确信自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掏鑰匙的聲音,所以如果她沒猜錯,她這愛操心的母親大人怕是剛到家門口就迫不及待給她打電話來了。“媽媽,你先進屋歇會兒再忙,成不?”
蘇母在那頭着急說,“沒事兒,快問問你哥……對了,他去檢查還好吧?護士有沒有說什麽啊?”
蘇樂無奈地嘆口氣,瞥一眼身邊坐着的蘇于溪,正巧他也正在注意聽她打電話,蘇樂于是幹脆說,“檢查沒事,至于吃什麽嘛,還是讓哥哥自己跟你說吧,我很忙還要寫作業呢。”
說罷就不由分說把手機塞到蘇于溪手裏,繼續埋頭寫字,一副任何事務概不受理的态度。
蘇于溪無奈,只好将電話貼近耳邊,“……媽?”
“哎小溪啊,媽到家了,你感覺怎麽樣?晚上想吃什麽?我買了點小菜兒,還買了條鲫魚,你想怎麽做着吃呢?”
蘇母的語氣聽起來樂呵呵的,自從知道蘇于溪失憶後,做飯幾乎成了蘇母既犯難又重視的頭號大事,因為以前她兒子只固定吃那幾樣菜,但是現在“這個”卻完全相反,一點兒都不挑食。
至于為什麽會發現這個區別,還是有一次不小心誤了時間,她不得不在醫院食堂給蘇于溪打飯。而食堂裏的病號餐特別單一,基本沒得可選,她本來以為蘇于溪肯定受不了,卻沒想到他竟然完全不以為意,毫不嫌棄地都吃完了。
于是蘇母發覺,蘇于溪失憶後,不僅性格變了,就連習慣也變了,完全的南轅北轍,令她可以發揮的範圍突然擴展到無限大,但相應的,她也因此患上了選擇綜合症。
“……清炖的吧,喝湯也好。”
“沒問題!”
蘇于溪已經有些了解蘇母的習慣,任何模棱兩可的答案都只會讓這個過分心細的母親更加發愁,所以他選擇直截了當做出回答。蘇樂在一旁聽着,心裏對蘇于溪出色的悟性毫不吝啬表示贊揚。這才短短幾天,他就已經學會了很多事,完全超出蘇樂的預想。
好不容易把菜譜都敲定了,蘇于溪終于等到蘇母挂斷電話。猶豫了一會兒,蘇于溪突然問蘇樂,“媽媽……她的手是不是不太好?”
“咦?”蘇樂有些納罕,“是有點老毛病了,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蘇母總是避免在兒女面前表現出任何身體的不适,蘇樂也只是聽父親說起過,蘇于溪居然這麽細心?
蘇于溪搖搖頭,“我是恰好注意到,因為似乎動作不太正常……”
蘇樂恍然,臉上也不由現出難過的神色,“她的手一直有關節炎,到冬天天一冷就容易發作,再加上最近又确實太累,洗菜做飯又免不了沾涼水,沒想到連你都看出來了。”
蘇于溪想了想問,“醫院裏一定得有人陪床嗎?”
“并不一定啊,怎麽了?”蘇樂一時沒弄懂他突然問這話的意思。
蘇于溪解釋說,“既然不是必須有人陪床,那就讓媽回去休息吧,醫院裏畢竟睡不好,我怕她一直這樣身體會吃不消。”
蘇樂先是一愣,心中忍不住動容,半晌才嘆口氣,“其實我也跟媽媽說過的,但是她擔心你一個人在醫院,又不認識什麽人,而且……”
蘇于溪正随意翻動手中的書頁,視線卻落在蘇母留下的毛線籃子裏,聽見蘇樂語氣頓住,便擡頭探詢地看向她。
蘇樂卻不繼續說了,只輕輕笑了笑,“沒什麽。”
蘇于溪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沒再多問,天生随遇而安的性子讓他對于未知的事情從不強求,況且蘇樂不想說就必定有她的理由,恐怕他追問也沒有用。
兩人誰都沒再開口,就這樣各懷心事地坐着,一個看書一個寫作業,直到病房門被推開,來人卻是蘇父。
“爸?”看見父親手裏拎着保溫桶,蘇樂最先反應過來,“媽呢?她今晚不過來了麽?”
蘇父雙眼下明顯的兩圈暗影,語氣很是疲憊,“你媽身體不大舒服,我讓她留在家了,你們倆先吃晚飯。”
蘇于溪聽見這話立刻直起身,蘇樂已經先一步急問,“媽媽身體不舒服?她現在怎麽樣了?爸,我不想吃飯了,我想先回去看看媽。”
将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蘇父擡手拍了拍蘇樂肩膀,示意她放心,“她沒事,剛吃了藥已經睡下了,小樂你安心陪你哥把飯吃完,我去趟護士站。”
蘇父說完匆匆走了,後腳還沒出門就接起一個電話,蘇于溪注意到,蘇父看向手機屏幕的時候,擡手用力揉了幾下眉心,他于是想起蘇樂說過的,最近蘇父總是加班,而且經常通宵達旦。
“我今天實在去不了,你幫我跟部長說一聲……不行,不行……這樣吧,部長要是怪下來,我一力承擔,這總可以了吧!”
蘇父的聲音在醫院即将入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随後像是意識到某種不合時宜,那聲音突然被壓抑了下去,但先前的那幾句,還是被有心的人聽進了耳朵裏。蘇樂和蘇于溪對視一眼,桌上保溫桶還沒打開,但他們誰也再沒那個胃口。
床上還放着蘇母留下的竹籃,看着籃子裏織到一半的毛衣,蘇于溪心裏五味雜陳,“小樂,一會兒你能幫我跟爸說麽……”
蘇樂看向他,隐約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