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城跟S城其實離得有些遠,他們倆用了一天半的時間才到,交通工具轉了好幾樣,又穿過幾條蜿蜒的小路,這才到了李言家。
眼前是十分普通的一個小村莊,有被雪覆蓋的農田,青色老舊的瓦片,還有爬滿藤蔓的牆壁,臨近傍晚家家戶戶都有炊煙,被風輕輕一吹,飄散在空氣裏。
莫城驚訝了。
莫城的工作特殊,做建築的最常做的事就是實地考察,各種村莊農田,基建樓盤塵沙飛揚他也都見過,所以他并不是被眼前的村落驚訝,而是被“李言從小生活在這種地方”而驚訝。
李言斯文随和,身上有着濃濃的書香氣,又是從小畫畫,莫城一直以為他一定也跟自己一樣是書香世家,自小便受着父母熏陶。他不是沒有問過李言的家庭,但是李言每次會巧妙的閃避過去,莫城問了幾次知道他不願意提也就沒有再問過。
他竟然是在十多年後的今天才真正的看到了李言的另一面,他竟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眼前這個人。
“怎麽了?吓到了?”李言推開了沉重的木門,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笑着問道。
“啊?沒有。”莫城回過神來。
“那就好,快進來吧,要打掃一下家裏,太久沒回來肯定很多灰塵。”李言邊說着邊往裏面走。
李言把行李放在門後,走了兩步便拐進了側屋,莫城聽到打火機“咔噠”一聲,好奇的走了進去,看到李言正在點香,面前是兩個牌位,上寫“慈父李春之靈位”和“慈母趙芬之靈位”,他把點着的香插到了面前的小香爐裏,合掌對着牌位鞠了鞠躬,說道,“爸媽,我回來了。”
說着又轉過身來朝着莫城揮了揮手,“你也來拜一拜吧。”
莫城腳步有些遲疑,他從小就生活在非常幸福的家庭,家人也都身體安康,無病無災,即使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也沒有經歷過至親離開的苦痛。他無法适應這樣凝重而悲傷的氣氛,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以前他總是嫌李言老成,好像顯得他很不成熟,只是被李言說了幼稚都要暗自生幾天悶氣。但現在看來他确實是幼稚至極。
人生八苦,李言具已嘗遍,而他還統統未悟。
李言看出了他的猶疑,露出溫和的笑容,像是在給他力量,“來吧,不用怕。”
莫城走了過去,也朝着靈位微微的鞠了三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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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在他身邊對着靈位說道,“爸媽,我把他帶回來了。你們看看,是不是特別帥。”
莫城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心靈的震顫,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流下淚來,他轉身用力的抱住身邊的李言,啞聲道,“對不起。”
李言用手溫柔的拍他的背,“傻不傻,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行了,快放開,還要收拾房間呢。”
莫城默默的放開了他,一聲不吭的轉身去拿行李,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李言正面對上過。
“東西要放哪裏。”他的聲音異常低沉。
李言沒有戳穿他,“你搬到後堂去吧,咱也住不了幾天,就別搬到樓上這麽麻煩了。”
“好。”
李言的老宅子分成前中後三堂,前堂吃飯會客,側屋供奉靈堂,中堂儲糧乘涼,還開了一口小井,後堂則是洗菜做飯,隔出一間小屋,用來養些家畜。屋子後面還有一個小園子,以前應該也會種些瓜果蔬菜,只是久無人煙,早就已經荒掉了。
莫城打量着斑駁的牆壁和橫梁,已經積了不少灰塵的紅色漆木樓梯,盡力想去感受李言在這裏生活過的春夏秋冬,但是他發現他想象不出,他有些懊惱的捶了捶牆壁。
“幹什麽呢。”李言也從前堂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打掃的工具。
“沒,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這個?”李言把東西抖了抖,毅然是一條紅色的圍裙,“圍裙啊,來,我給你圍上。”
說着就要走過去幫莫城圍上圍裙。
“我不要!”莫城抗拒的跑開了。
李言卻不依不饒,“诶,家裏就這麽一條圍裙了,我省給你用的,等下打掃肯定身上都是灰塵。聽話,快圍上。”
“不用你省給我,你自己用吧。”
“你的衣服比我貴。”李言故作嚴肅的說道,眼神裏卻滿是戲谑,“來嘛,小帥哥!”
李言見莫城就要往外跑去,一把揪住他的後領,莫城掙紮無果,只得悻悻的轉了回來,認命似的朝李言張開了手,示意要他幫自己圍上。李言卻沒有動手,和莫城一樣張開了手臂,給了莫城一個擁抱。
“不情不願,不給你用了。”說着又松開了他,“我房裏還有些舊衣服,你換那個打掃吧。”
李言領着莫城上了二樓的房間,李言的房間非常普通,甚至有些過于簡單了,不大的木床,一張破舊的書桌,一臺老式電腦,一個塞滿了書的書櫃以及一張已經壞掉的畫板。
李言站在衣櫃面前認真的幫莫城挑着衣服,莫城的身型比他大一些,這裏的衣服又大多都是舊的,要挑出一間合适的也并不容易。
“這是你的校服?”莫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李言身後了。
“這個啊。”李言從衆多衣服中拿出了一條藍白條紋的衣服,已經洗得有些發白了,“初中的校服,你要不要試試,還挺厚實的。”
李言拿着衣服在莫城身上比劃了一下。
莫城直挺挺的站着,沒有伸手接衣服的意思,眼神瞟着衣櫃,裏面是另一條同樣款式的校服,“怎麽同樣的樣式有兩條?你初中長得這麽快?”
“這不是我的,我們初中三年只有一條校服。”李言把衣服裏的衣架拿了出來,把衣服遞給了莫城。
“那是誰的?”莫城接過衣服,卻沒有着急穿上。
“我說是初戀的你信嗎?”李言看着校服若有所思的笑道。
莫城臉色一冷,想起了什麽,“你日記裏的小男孩?”
李言微微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定情信物啊?可真浪漫。”莫城酸溜溜的把衣服塞了回去,“穿壞了我負責不了。”
“要真是定情信物我能讓你穿着打掃衛生?”李言又氣又笑,滿臉無奈。
“那為什麽要把校服送給你?”莫城不依不饒的。“還有!寫進日記裏又是什麽回事?從實招來!”莫城一臉正經,大有不追查到底不罷休的味道。
好在李言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帶他回這裏時他就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而他跟席錦的故事就是他要告訴莫城的第一個秘密。
“其實,不是日記,是信。”
十八年前,初中的他正是蠢蠢欲動的年紀,只是跟其他人不同,讓他蠢蠢欲動的不是嬌滴滴的女孩子,而是他的同桌——席錦。
席錦是他們班的體育課代表,十五歲的年紀身高已經竄到了178,長相稱不上帥氣,都是稍顯稚嫩的年紀,穿得也都是土裏土氣的衣服。但是席錦性格開朗,又熱衷于打籃球,身邊總是圍着數不清的朋友,每每到了體育課都會打得一身臭汗,若是在夏天就會撩起上衣,把從小賣部裏買的可樂,咕咕咕的一口氣灌下。空氣裏都是荷爾蒙的味道。
李言并不喜歡運動,就算是體育課他也只會偷偷的溜回教室看書,但是當他第一次看到席錦打籃球之後,他就不溜了,他會一個人坐在樹蔭下發呆。不,是偷偷的看席錦打籃球,看着他被女生饒了一圈有一圈,看着草坪上圍在一起的女孩子時不時的擡頭打量他。
他本以為他會就這樣默默的看着他直到畢業。
直到有一天,他們在英語課上上完了筆友的那一節課,他們英語老師建議他們也可以像主人公一樣在現實生活中找一個筆友。在又一次夢到席錦之後,李言決定給席錦偷偷寫一封信。
他确信自己并不是第一個給席錦寫信的人,因為他曾經親眼看着席錦把信封塞進書包,那些信封花花綠綠的,封面上的字體纖細又好看,連圖案都帶着女孩子特有的羞澀。
李言斷定席錦不會給自己回信,因為他從來沒有給別人回過信。但是,他還是只敢試探的寫一些學校和課業的煩惱。并表示如果願意回信可以把信放到操場後面的鐵匣子裏,為了不被發現李言還偷偷換了筆跡。
在體育課上,趁着大家都不在,李言鼓起勇氣把信偷偷塞進席錦書包裏,那一整個下午他都像是做了見不得光的壞事一般,不敢與席錦對視。
出乎意料的是席錦給他回信了。
可能是李言的信裏沒有狂熱的表白,可能是那天夜晚席錦正好閑來無事,又可能是男孩子的心思只有男孩子才最了解,總之席錦給他寫了信,關于學校的抱怨,關于課業的煩惱。寥寥幾句,字跡潦草,但李言已經足夠滿足了。
他們就這樣保持了整整一學期筆友的關系,期間席錦不是沒有問過他是誰,甚至提出要見面,但都被李言拒絕了,李言說要等他考上市重點才可以。李言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那個時候他的成績上市重點是穩紮穩打的,但是席錦的成績則有些不尴不尬,發揮得好也能踏着重點線,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在線外徘徊。
“那校服是怎麽回事?”莫城打掃得累了,便蹲在臺階上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他最後還是沒有選擇那條校服,而是挑了一條李言初中時穿過的灰色羽絨服,尺碼不太合适,裹在身上有些滑稽。
“初三的時候市裏有領導下來檢查,學校通知我們要穿校服,我忘了,他就把他的校服給我了。”李言也在莫城身邊蹲下,兩人活像是村頭曬太陽的老大爺,就差把雙手插進袖口了。
“為什麽給你?”莫城吸了一口煙。
“我是那天的值周班長。”
“哦,那為什麽不還給他?學校不要求你們平時穿校服上學嗎?”
李言搖了搖頭,“鄉下學校沒那麽多規矩,又是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了,管得就更松了。”
“嗯,那後來呢?”
李言轉過臉隔着煙霧凝視莫城的臉,眼裏似是有化不開的哀傷,“今天的故事會結束了,明天再繼續。你餓了嗎?”
莫城搖了搖頭,“不要吊胃口,一口氣說完。”
李言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居高臨下的說道,“小同志,還有好幾天呢,我保證會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你。”
說着,向莫城伸出了手,“起來吧,我們先去吃東西,我餓了。”
那天晚上,莫城抱着李言躺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少見的失眠了,期盼了十二年的人就在自己的懷裏,安靜的睡着。可他想起白天未完的故事,想到那些他不懂的情緒,隐隐覺得李言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要将那些事情告訴他,而李言的故事似乎又遠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