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第14章

早晨七點半，李言順利被自己的生物鐘叫醒，迷迷糊糊的摸到了眼鏡戴上。房間裏溫暖幹燥，有陽光從遮光簾的縫隙裏透了進來，雙人床上彌漫着不屬于他的味道，另一個枕頭還有被人睡過的痕跡，意識慢慢回籠，李言才想起來這是在莫城的家裏。

昨天他走了一天，又喝了不少酒，又累又困，洗完澡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最後連莫城怎麽進的房間都不知道，所以幸運的是昨晚他們雖然不可避免的同床共枕了，但似乎相安無事；但不幸的是看起來以後這樣的機會會有很多。

這能怪誰？只能怪他自己見色起意，一時糊塗。色字頭上一把刀，古人誠不欺我。

今天是周日，本來就沒什麽事兒，往常李言都是一個人窩在房間裏畫畫圖，看看電影，看看書，然後到點就上床睡覺。生活單調而平靜，他慢吞吞的起床，去配套的洗浴間沖洗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印記，除了在心裏把莫城從頭到尾辱罵一遍以外，他也只能認命的從衣櫃裏拿出一條幹淨的襯衫穿上，并沒有經過莫城的同意。每次在這裏過夜，都是毫無準備的情況。

李言悠悠的及拉着拖鞋從房間裏出來，莫城正好從廚房裏端着盤子走了出來。

“起來了？來吃早飯。”

莫城應該是已經洗過澡了，穿着簡單的長T和棉質的居家長褲，頭發濕漉漉的，因為長期保持健身的原因，即使是隔着衣服都能看到他鍛煉得極好的肌肉線條，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強烈的荷爾蒙。

“你不是說，廚房的設施很久沒用了？”

“我出去跑步的時候買的，裝個盤而已。”莫城倒了一杯水遞給李言。

嗯，真不嫌麻煩。

李言在心裏腹诽了一下，但考慮到自己還在別人家裏，“這麽豐盛？”

這頓早飯，莫城算是充分發揮了資産階級的揮霍無度，各種口味的包子，雞蛋，蒸餃，油條，豆腐腦，甚至還有樣子新奇的小蛋糕。

“嗯，看到就都買了一點，怕你吃不慣。”莫城淡淡的說。

李言拉開椅子，順手搗了一個小蛋糕，一口一個，“味道不錯。”

“要牛奶還是豆漿？”

“豆漿。”

莫城又遞了一杯豆漿給他，昨晚光顧着喝酒，本來就沒吃幾口菜，現在李言早就已經是饑腸辘辘了。

“你平常每天早上都起來跑步？”李言顯然對那個新式的小蛋糕很感興趣。

莫城不緊不慢的喝了幾口豆漿，“起得來就去跑。你呢？”

“太冷了，回國之後還沒開始健身呢。感覺最近都胖了。”說完又三口并作兩口吞下了一個小包子。

莫城笑，“還好，看不出來。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健身房，回頭帶你去看看。”

李言點了點頭，舔了舔手上殘留的油漬，發出了一聲喟嘆，“我這個年紀，稍微松懈一點很快就變成油膩大叔了。”

害怕變成油膩大叔的李某人，一口氣吃了三個小蛋糕，兩個小包子，一杯豆漿，最後還七七八八的吃了大半盤蒸餃。要不是實在撐得不行了，怕是那碗豆腐腦都不能落到莫城的嘴裏。

最後李言摸了摸肚子，得出了總結，“你家附近的小吃攤比我們公司附近的味道好太多了。”

“是嗎？以後可以經常買。”

“回國之後，第一次吃到這麽正宗的中式早點。”李言像只吃飽喝足後在窩裏曬太陽的貓，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刷起了手機。

徐澤宇的消息就算是周末也陰魂不散，如影随形。而且徐澤宇這人發消息有着自己的一套斷句體系，明明兩句話愣生生能給他分成十個消息來發，嚴重增加了他的聒噪程度。

比如說現在，從昨晚開始這位聒噪的中年男士已經發來了11條微信。其中10條用來炫耀自己小男朋友以及1條用來diss莫城，簡直兢兢業業盡職盡責。

李言本着不能打擊自己老板，畢竟年終獎還沒發的職業修養給對方回了一個官方的微笑，然後迅速的删掉了對方的對話框，愉悅的打開了開心消消樂。

這是他回國以後發現的最大的樂趣。

莫城喝完了粥，起身收拾碗筷，隐隐約約聽到李言那頭傳來了“unbelievable”這類的聲音，嘴角抽搐道，“你現在不怕變成油膩大叔了？”

“怕啊。”

“那你還不活動活動？”

“休息一會，等下再怕。”李言手起刀落，又過了一關。

“……”

李言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你跟溫子忻之前認識？”

“嗯？為什麽這麽問？”莫城神色如常。

“沒什麽，徐澤宇挺上心的。”李言想起了溫子忻看到莫城時眼神的遲疑，一愣神消錯了一個小動物。

“不認識。”

“哦，那你覺得他怎麽樣？”李言重新開了一局。

“還行。”莫城洗完了碗筷，也拿了ipad坐到了李言的對面。

“還行？”李言明顯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

“長得挺不錯的。”莫城思索良久。

李言手下一頓，也沒擡頭，“你也喜歡這樣的？”

這簡直就是個自讨苦吃的問題，誰不喜歡年輕漂亮的，不論是連續熬夜也不會粗糙的皮膚，還是不用費力保養就可以随意維持的體型，亦或是面對世界時義無反顧的熱情，每一點都有着充足的吸引力。如果說不論什麽年紀的直男都喜歡20歲的少女，那麽不論什麽年紀的非直男也都會被20歲的少年吸引。

徐澤宇的眼光就有力的佐證了這一個論點。

“你更好看。”莫城語氣随意，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李言驀地擡頭，莫城已經把手裏的ipad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就等着他擡頭，然後撞進他的眼裏。

李言在腦裏緩緩打出了一個“？”滿臉都寫着你在說什麽屁話。

“謝謝你啊。”李言露出職業假笑，低頭的時候順眼瞥到了莫城ipad的屏幕，赫然是某交流平臺的頁面：求，令人震驚的建築學理論！

城言：謝邀，沒有。

暴躁老哥在線拒絕。

“不客氣。”莫城不以為意的重新拿起pad，“實話而已。”

李言身形一顫，連忙轉移話題，“怎麽想到做成一室一廳，你這房間的面積做兩室一廳綽綽有餘。”

一般以家庭為單位的學區房，就算是面積再小也會考慮做兩室一廳的布局。何況這套房子實際面積并不小，粗略估計也應該有近70平，做成一室一廳的版式，不論怎麽想都非常的不合理。

“買的時候就是這戶型，懶得改了。”

“也是，那……”

“等會去幫你把東西搬過來，你先想好要拿點什麽。”莫城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額……好。”李言沉聲應道。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楚陌的一個電話打亂了所有的步調。好像是昨天徐澤宇交代的搬工作室的事兒遇到了什麽問題，沒了招只能給李言打電話，小丫頭講話都帶上哭腔了。

兩人直奔徐氏，電梯門一打開就見到楚陌拿着手機着急的在原地轉圈，看到李言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高跟鞋踩得劈啪作響的，“言哥，你可算來了。”

楚陌很少在公司叫他言哥，一向都會中規中矩的叫李總監，再仔細點還能看到楚陌發紅的眼圈，不知道是不是哭過，“出了什麽事這麽着急？”

楚陌深吸了一口氣，确認平複了情緒，“就是工作室的事現在遇到了麻煩。”

“怎麽？昨天不是都已經商量好了嗎？城西那邊出了問題？”

楚陌搖了搖頭，“不是，我昨天晚上就聯系了那邊的房主，他沒有為難我，華創樓上的那個工作室也已經聯系好了，那個負責人之前我正好認識，也沒什麽問題。”

這下輪到李言摸不着頭腦了，“這不是很順利嗎？”

“是，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簽合同了。”楚陌眼神凝重，“但問題是誰來簽合同。”

“徐澤宇？”

楚陌聲音愈發冷靜，“他出國了，今天早上八點的飛機。飛美洲，23個小時後落地。我現在根本聯系不上他，何況就算聯系上他也沒什麽用。”

“為什麽？直接把合同傳真給他不行嗎？”

楚陌搖頭，癟了癟嘴，“行不通的，他說是出差，其實是帶隊去美洲考察了，那邊設施并不完善，根本不可能有傳真機這種東西，很有可能連信號都沒有。考察暫定為期一個禮拜，要是不順利，十天半個月也不是沒可能，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所以他出去前才那麽着急着要把工作都交代好。”

李言皺眉，所以昨天他着急着要見自己是真的要談工作，“美洲？他去美洲幹什麽？”

“是我們在美國的分公司的一個項目，他想在那邊建一個度假村，那裏地廣人稀，氣候也很适宜。”楚陌突然停下看了一眼後面的莫城，把李言拉到了一邊才繼續說道，“他說他要先用美國的團隊做這個項目，然後由總公司這邊宣傳，目标客戶還是中國群體。他想用這個項目把在分公司的業務徹底帶到這邊來。”

“那現在問題到底是什麽？徐澤宇不能簽合同？公司的負責人又不是只有徐澤宇一個。”李言聽了半天愣是沒明白楚陌在着急什麽。

“是，其實解決問題的方法很簡單，只要行政主管出面簽合同就行。”說着楚陌舉了舉手機，聳了聳肩，無奈道，“很可惜，她剛剛拒絕了我，并且臭罵了我一頓。”

李言不解道，“為什麽？她不怕徐澤宇回來追究責任？”

楚陌幽幽的嘆了口氣，“Anna是這個公司的老人了，在這裏起碼呆了有三十年了，徐澤宇都是她看着長大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言恍然大悟。

“沒錯，她是徐建光的人，不僅是這個公司的老人，還是徐建光陣營的老人。”

徐建光就是徐澤宇的二叔，徐氏企業的董事之一，也是和徐澤宇對立的守舊派的領頭人。多年來一直掌管着徐氏總部的實權，早就在總部形成了自己的利益集團，甚至徐氏現在的三位副總裁都是他的人，好在當時的總裁一直都直接聽命于董事長，也就是徐澤宇的爸爸。

總裁辭職後，本來他以為自己的人穩紮穩打的要晉升了，沒想到董事會又空降了一個徐澤宇。突然被小了自己二十幾歲的外甥壓了一頭的感覺，想必非常不好受，所以才會處處都給徐澤宇使絆子。

楚陌繼續說道，“所以，就算是徐澤宇直接下達命令她都有可能不聽，更何況是我。事後，只要徐建光那老狐貍來扯皮一番，徐澤宇總要給他幾分薄面，到最後誰也動不了Anna。”

“她這麽做根本毫無道理，即使她現在不肯簽字，也頂多就是延遲開工半個月。反倒是跟徐澤宇結了怨，這根本得不償失。”

“你不懂，他們之間的怨跟簽不簽字沒有關系，早在徐澤宇答應回總部做總裁開始就已經結下了。要是徐澤宇得了勢，他們這批老人肯定都得不到好處，與其逆來順受，還不如做個刺頭。Anna當然知道開工是遲早的事，但現在她就是要讓我們幹什麽都不那麽順順當當的，惡心人也是他們的一大殺手锏。”楚陌眼神嫌惡，看起來應該是吃了對方不少的氣。

李言沉默了。

楚陌自責道，“都怪我，我沒考慮周到徐澤宇的行程。”

李言拍了拍楚陌的肩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明明是嬌生慣養的一個小姑娘，一個人扛下了這麽多壓力，楚陌确實已經做得很好了。

“哥，我們現在怎麽辦。”楚陌有些無助。

李言沒有說話，他本來不是善于交際的人，對徐家的派系鬥争也不過都是從徐澤宇跟楚陌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的，說到底現在這種焦灼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言思索一番，“我也算是公司高管，又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我的簽字應該也具有法律效應。”

“當然，但是這并不符合我們公司的規定，屬于跨部門處理，萬一事後董事會拿這個大做文章，局勢只會我們會更加不利，與其這樣還不如等着徐澤宇回來，雖然會誤了一點事，但是至少抓不着把柄。”

楚陌的擔心不無道理，徐澤宇本來在總部就勢單力薄，處處都要小心謹慎，要不然也不能讓李言來當這個負責人，他是真的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說得更加直白一點，中高層裏他能用的人只有楚陌和李言，其他人即使不是徐建光的人，也屬于中間地帶，左右搖擺，兩頭都不得罪，能推诿的就盡量推诿。

“我說……”正在兩人苦苦思索都得不出結論的時候，沉默了很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言和楚陌齊齊向莫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