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第13章

很多時候李言覺得，莫城其實是一個很懶的人。比如說現在，莫城甚至沒有給他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也許他自己也想不出。

酒精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可以放大很多的情緒，讓人思緒更加糾纏，邏輯一片混亂。他開始不明白莫城約他同居的真實意圖，也不明白那瓶12年的Romanee-conti，更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他以為的一夜放縱怎麽變成了他跟莫城重新糾纏不清的結。

“為什麽？”李言支棱着身體問道。

莫城輕咳了一聲，而後又神色如常的回答，“你住的地方離我公司太遠了，光上下班就能要你兩三個小時，要是晚上再加個班，就更加不方便了。”

“是嗎？”李言笑道，像是要問出個究竟來。

“嗯，這邊的裝修我一直沒怎麽動過，你要是願意的話，也可以按着自己喜歡的風格設計。”像是還要絞盡腦汁說出什麽更有力的籌碼。

“好啊。”李言笑彎了眼。

即使有百般過錯，可酒精也有一大好處，讓人變得勇敢。多少真真假假的誓言都混雜在這一杯又一杯的觥籌交錯裏。這也是多少人甘願忍着不适，也要把自己灌醉的理由，不過是找一個借口，讓自己變得勇敢一點的借口。

你說不出什麽像樣的理由，我也猜不透你在想什麽，甚至不斷提醒自己成年世界的規則，可我還是心動了。

這真是再搞笑不過的一件事了。

“真麻煩，又要搬東西。”李言解開了安全帶，活動了一下手腳。

莫城沒有想到李言會這麽輕易的放棄了追問，答應了他的要求，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再一次确認道，“我明天去幫你搬東西？”

“好啊，正好我東西還沒有添置齊全。”李言欣然應允。

“那到時候再去一趟家具城。”

李言點頭，笑着打開了車門，“那今晚就先考察一下你這裏的地形。”

直到走到熟悉的樓道，李言才察覺道，“這裏是……我們之前一起住的那個地方？”

莫城神色有些奇怪，像是有些驚訝又混雜着幾分欣喜，“你還記得這裏？”

李言借着昏暗的燈光，朝老舊的樓道裏看了看，“當然。”

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記性還沒有這麽差。

“這周圍變了挺多了，不過小區還沒改建。”莫城沒頭沒尾的感慨道。

李言疑惑，“是嗎？我感覺跟我上次來的時候差不多呢？”

“上次？”莫城重複道，又瞬間反應了過來，“嗯，那是差不多。”

“上次就想問你了，你怎麽想到在這裏買一套房子的？”

“對面就是小學，往右走兩個紅綠燈有一個幼兒園。”莫城的語氣好像也染了幾分車外的寒冷。

李言驚訝，“學區房？你還用考慮這個？”

“有備無患。”幾乎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李言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邊往前走邊問道，“我看旁邊也有新建的樓房，怎麽倒想着買一間老小區的房子？”

這小區老舊到連最基本的門禁都沒有，更別提有什麽完善的物業設施了。

“便宜。”

“多少錢一平？”李言追根問底。

莫城興致缺缺，回應冷淡，“八千。”

李言簡直不敢置信，就算是他多年沒有回國，但是對S城的房價也是有所耳聞的，就算是他那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單身公寓也起碼要一萬一平了。就算是在老舊的小區，這麽好的地理位置，就算是翻上三番也一定是一堆人趨之若鹜的搶手貨。

“八千？學區房只要八千？”

莫城微睨了他一眼，“八年前是這個價格，現在的市價應該是六萬三一平。”

這才符合邏輯嘛，李言開玩笑，“那你還挺有戰略眼光。”

“我賺的第一筆錢。”莫城掏出鑰匙，在樓道裏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這都是金錢發出的碰撞聲。

八年前的學區房，李言突然意識到，原來莫城也有想過過普通人的生活。有善解人意的愛人，男的也好女的也罷，總之是個伴兒，會有活潑可愛的孩子，也許還會有一只寵物，順其自然的生活。

他們會手牽着手跨過兩個紅綠燈一起接孩子上下學，在下班後做最簡單的飯菜聽無聊的電視節目，為了明天誰早起做早餐而争吵，又或者只是像現在這樣在黑暗的樓道裏一起聊一些家長裏短。

莫城也一定想過這些平淡美好的生活。

“你真的不記得這裏了？”莫城打開門，沒有打開燈，他的臉陷在黑暗裏，李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到他的不甘心。

“我……應該記得嗎？”

“不應該。”莫城自嘲的笑道，“進來吧。”

他打開燈，瞬間窗明幾淨。

上次來去都太着急，李言并沒有好好打量過這麽房子的戶型，今天仔細看一看才發現這裏确實比較陳舊了。莫城應該有簡單裝修過，但也僅限于刷個牆，鋪個地板的地步。好在設施齊全，雖然看起來戶主似乎毫無生活品質。

李言從主卧晃了一圈出來，又進了另一個房間，“這是客卧嗎？”

“那是書房。”莫城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所以，這裏是……一室一廳？

他以為莫城只是邀請他同住一間房，結果現在告訴他是邀請他同睡一張床？這幾乎是在變相邀請他複合了吧？那他答應上樓豈不是就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李言環顧四周後，找到了最委婉的發問方式，“你這裏是一室一廳？”

“嗯。”莫城把手裏的礦泉水遞給了李言，“我不在這裏常住，只有礦泉水。”

李言思考了一下，覺得莫城并沒有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于是他又重複了一遍，“你這裏是……一室一廳？”

莫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啊。”

“沒有小房間？”李言小心謹慎。

“沒有，如果你是考慮到招待客人的問題的話，書房的空間當時隔得比較大，可以做一個開放式的。”莫城竟然一臉正直的讨論起了專業知識。

“那我睡哪裏？”李言單刀直入。

莫城頓了一下，眼神更加奇怪，但是只幾秒又像是恍然大悟，“……卧室啊，你是不是醉了？我去幫你買點醒酒藥？”

“不用。”該喝醒酒藥的是你吧，李言在心裏碎碎念。

“那就行。”莫城猶疑的看了他一眼，繼續介紹，“洗手間有兩個，不過房間裏那個面積很小，只能沖澡。廚房的設施也是齊全的，不過我沒怎麽用過，你要是要用的話最好還是先檢查一下。這裏的地暖……”

“那你睡哪？”看起來，莫城的房屋簡介，這位李姓男子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莫城驀地被打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維持着往前走的姿勢，茫然發出了一個音節，“啊?”

“嗯？”李言也是一臉空白。

詭異的幾秒靜默，兩人不約而同的反應了過來。莫城沒有立刻揭穿，嘴角的笑意卻越發張揚，而後期身而上，直接将李言直接圈在了料理臺前，“你的意思是……跟我一起住？”

“我沒有。”李言一時慌了陣腳，瞪大了雙眼，連雙手都在表達着抗拒。

莫城想，這個人的可愛指數，真的是不論幾歲都嚴重超标。

“其實我不反對。”莫城存心想逗他玩，重逢的這半個月以來，他能感覺到李言一直對他處于防備狀态，現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誤會，竟然讓他露出了這麽可愛的表情，他可不想放過。

“我反對。”李言一臉懊惱，連聲貝都不自覺提高了。

“你反對什麽？”莫城伸出兩根手指摩挲了一下李言的下颚，就像是在逗一只張牙舞爪實則毫無殺傷力的貓，非要逼着他說出些羞恥的話來。

“我反對你不反對的。”就算殺敵一百自損三千，他也顧不得其他了。

莫城笑意更盛，“其實我想說的是，我不反對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過既然你不敢一個人，又這麽希望我過來……”

李言此刻的表情已經不是懊惱，而是驚恐了，“莫城！”

“嗯？”莫城歪了歪頭，表示心情很好。

李言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漸漸平靜下來，理智也慢慢恢複，他拍了拍莫城的胸口，輕聲道，“起來。”

“不要。”莫城不但沒有起身，反而壓得更低了，直接用身體表達了拒絕。

“你幼不幼稚？”李言也控制不住的想笑，雖然他現在好像正以一個非常奇怪的姿勢虐待着自己的老腰。

“不幼稚。”莫城似乎準備耍賴到底。

在李言的記憶裏，莫城一直都很善于撒嬌，從他們青蔥的大學時代開始。那時候兩個人還是年少氣盛，就算是觀念再契合，也還是免不了争執。那時候争吵的那些原因早就忘了，但想來應該也就是些關乎生活學習的瑣碎小事。

李言性格溫吞，又長着一雙笑眼，極少與人發生沖突，實則他比誰都固執，好像從來都學不會低頭，每次吵架都好像是鐵了心要斷了以後，任誰來勸都沒用。仔細想想似乎每次都是莫城先示好，二十歲的少年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就是一整天一整天的跟在李言後頭哼哼唧唧的瞎轉悠。李言在畫室畫畫他就給他遞筆，李言在自習室看書他就在一邊打岔，李言在教室上專業課他就在邊上旁聽。

李言罵他幼稚，他就說是要跟他一塊去新發現的餐廳吃飯。李言讓他走遠點，他就咧個大嘴退三步，說走得夠遠了。黏黏糊糊的樣子像極了智商未發育完全的傻大個。

但他總有辦法讓李言敗下陣來，讓李言笑着罵他有病，又笑着跟他一起去吃飯。

李言也習慣了這樣愛着自己的莫城，所以那年他說出分手的時候，理智之外，他其實還殘存着最後一絲期待，期待着莫城還像以前一樣笑嘻嘻的追上來，跟在他身後慢慢的磨去他的不安。但莫城冷淡的回應和漸漸的疏離才讓他明白，一個人的熱情終究是有限的，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終究會歸于岑寂。

其實算算也不過幾年的光景，只是愛情剝開了甜蜜的糖衣，漸漸展現了它殘忍的一面，沒有道德的牽絆，僅僅靠着轉瞬即逝的沖動維持的愛情又能有多少時間呢？

他早該發現的，只是那時候的他還是太驕傲了。

“起來，我腰疼。”李言直了直身子，這個姿勢确實很考驗他的腰力。

“是嘛？現在就疼了怎麽行？”莫城意味深長的把手附在李言的腰上，輕輕的摩挲，“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想我搬過來？”

李言別過臉去，一本正經的推了推眼鏡，“這是你的房子，你想搬過來誰能攔得住你？”

看着眼前細白的脖頸，莫城舔了舔嘴唇，把臉湊近了輕聲說道，“我要睡床。”。

“睡睡睡。”莫城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上，李言一時心猿意馬，只想趕緊逃脫，“趕緊起來，我真的腰疼。”

莫城附在李言腰上的手微微使力，将李言的身體拉直，然後輕輕咬上他的脖子，李言慌亂的掙紮了兩下，“莫城，你幹什麽！”

莫城輕笑一聲，附在他耳邊低吟，“你也要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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