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子
二人不再說話,一路沉默着回到枯榮堂。
小果子把火照顧得很好,兩只大鍋都咕嘟嘟冒着小泡。
季昀松在堂屋安坐。
雲禧把熟睡的豆豆送到床上,然後把當歸、丹參和活磁石找了出來,剛用草紙包好,那大漢就來了。
還是小果子開的門。
季昀松也起了身,提醒道:“那位趙大夫好像對你這方子很感興趣。”
雲禧道:“随便他,如果能因此多救幾個人也是好事。”
季昀松拱了拱手,“醫者仁心。”
說話間,大漢進來了,小果子先把藥接過去,再給大漢。
雲禧道:“一天一劑,前後煎兩次,兩次倒在一起,混合後再服。”
大漢悶聲悶氣地說道:“我會煎。”他謝也不謝,轉身就走。
小果子嘀咕道:“連個謝字都沒有,沒什麽人啊!”
大漢聽見了,嚷道:“治好治不好還兩說着呢,謝個屁,欠着!”
雲禧挑了挑眉,“倒也不是無可救藥。”
季昀松又問:“如果無可救藥,你還救嗎?”
雲禧道:“你也說了,醫者仁心,我對病人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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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枯榮堂出來,小果子問道:“四爺,你覺得雲娘子真能治好那婦人的病嗎?”
季昀松道:“不知道。”
盡管雲禧表現得非常自信,但季昀松對她沒有多少信心。
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一個醫者,如果只會診脈開方就類似于紙上談兵。只有根據病患的病情對方子酌情加減才是真正會治病的醫者。而這樣的經驗,往往是大量的行醫經歷累積起來的。
雲禧才多大,十八歲而已。
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沉默,不愛說話,甚至有些腼腆,完全不像一個成熟的醫者。
小果子知道,季昀松說不知道,其實是不願胡亂猜測的意思。
他不再多問,自語了一句,“我覺得雲娘子很厲害,一定能治好她。”
季昀松點點頭,“但願如此。”
……
翌日。
天剛蒙蒙亮,雲禧就被公雞叫醒了,将要起床,就見豆豆的小胳膊揮了過來,“啊!”
這是要她換尿布呢。
雲禧一骨碌爬起來,先把自己和豆豆收拾幹淨,繼續熬煮仙草……
差不多辰初,仙草凍做好了,丁嬸子也來了。
她抱着狗兒好奇地在八仙桌旁站了站,“雲娘子,這是藥嗎?”
仙草凍還沒凝上,黑乎乎熱騰騰,看不出什麽來。
雲禧道:“黑涼粉,消熱解暑的小食,等會好了我你先幫我嘗嘗味道。但咱們先說好,孩子腸胃弱,不能吃,不是我不給吃。”
丁嬸子笑道:“好嘞,我不給他們吃。”
大約一個半時辰,黑涼粉涼透了。
雲禧刷洗幹淨菜墩,取出一坨仙草凍,切成食指尖大小的塊,再放回盆裏,用大塊的冰鎮上。
舀出一碗,倒上涼白開,把用蒜臼子砸碎的冰放進去,最後倒入些許蜂蜜。
“嘗嘗?”雲禧遞給丁嬸子。
丁嬸子瞧瞧盯着她的兩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笑道:“兩個小祖宗都看着呢,我還是去外面嘗吧。”
雲禧留下來看孩子。
“好吃,确實清涼解暑!”丁嬸子驚喜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雲禧的忐忑被丁嬸子這一聲震得煙消雲散,笑道:“好吃就好。”
不多一會兒,丁嬸子帶着洗幹淨的碗進來了,“雲娘子做這麽多是要擺出去賣嗎,京城人不認,只怕不好賣呀。”
雲禧道:“沒關系,送一碗賣一碗,總會有人喜歡,嬸子喜歡再吃一碗。”
丁嬸子擺手道:“夠了夠了,娘子去賣吧,我來看孩子。”
雲禧道:“不慌,人還沒上來呢,我先去福來客棧看個病人,回來咱們一起賣,賣一百個大錢我給嬸子提二十個,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丁嬸子又驚又喜,“當真?”
雲禧道:“我從不說假話。”
“那可是太好了。”丁嬸子幹勁十足,“嬸子別的不成,就是幹活利索。”
雲禧跟丁嬸子商定好一些細節,趕去福來客棧了。
剛一進門,錢嬸子就提着一只大茶壺迎了上來,小聲說道:“雲娘子,唐大夫來了,正給人診脈呢。”
雲禧問:“他看出什麽來了嗎?”
錢嬸子道:“說什麽瘀阻上竅,肝腎陰虛,我聽不大懂。”
“病情确是這樣的。”雲禧點點頭,畢竟在瑞寧堂抓的藥,唐有為就算不知道什麽病,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錢娘子在她胳膊上輕拍兩下,意味深長地說道:“雲娘子,有些事可沒那麽簡單。”
雲禧道:“我懂,謝謝嬸子。這是我早上做的黑涼粉,你們嘗嘗。”
錢嬸子接過大海碗,驚訝道:“黑涼粉?頭一回聽說,是得嘗嘗。”
她把海碗遞給掌櫃的,“走,嬸子陪你過去看看。”
二人一起去了一樓西側的小通鋪。
小通鋪是四人間,每天每人二十個大錢。
雲禧過去時,唐大夫正在問巧妹服藥後的情況,有沒有好轉什麽的。
巧妹道:“額頭不那麽疼了,腦袋也清爽了些,眼睛還是一丁點都看不見。”
“如果現在就看見了,我開的就不是藥,而是仙丹了。”雲禧笑着進了門。
“雲娘子來啦。”巧妹趕忙站了起來。
“坐吧,我給你診診脈,看看情況。”雲禧擡手壓了壓她的肩膀,“你躺下吧。”
“我扶你。”大漢還算有眼力見,把巧妹接了過去。
雲禧這才跟唐有為打招呼,“唐大夫對這位娘子的病情有什麽看法嗎?”
唐有為道:“這位娘子的病不常見,但雲娘子的方子應該是對路的,至于預後到底如何,現在還不好說。”
同行相忌。
唐有為八成肯定,兩分保留,還算厚道。
雲禧在床前坐下,照例問幾句,又重新摸了一次脈,兩寸依然不清晰,但比昨日強那麽一點。
她說道:“時間短,藥效不太明顯,如果家裏不遠,可以家去了,四劑用完了再來醫館找我。”
巧妹高興了,一下子坐了起來,“當真?”
雲禧點點頭——他們家裏不富裕,在這裏住着必定心急如焚,對病體沒什麽好處。
大漢道:“那太好了,我家就在城外,昨兒婆娘說頭疼,我才臨時決定在這兒住一宿。”
錢娘子就抹搭他一眼。
大漢有些讪讪,“誰知道她眼睛瞎了跟頭痛有關系呢,你讓掌櫃的把我打碎的東西算算,我把賬一并結了。”
大漢混賬歸混賬,但講理,果然陪了客棧的損失,帶着巧妹回家了。
雲禧和唐大夫一起出了門。
唐大夫道:“雲娘子,昨日抱孩子的公子是你家人嗎?”
他聽趙大夫說,季昀松外貌出衆,衣着華貴,便不得不打聽一二。
雲禧過了一下腦,“那是我家相公。”盡管早晚要和離,但該合理利用的時候也不用客氣。
“哦……”唐有為不知在想什麽,路上沒再說話,到了瑞寧堂直接進去了。
趙升志在給病患治療燙傷,王港、齊裕正在往藥櫃裏補充草藥。
唐有為沒有病人,默默在椅子上坐下,從抽屜裏取出一本醫術專心研讀起來。
趙升志送走病人,問道:“怎麽樣?”
唐有為合上書,“看脈象大差不差,就看藥用得如何了。”
趙升志道:“看來真有兩下子?”
“何止兩下子,三下子都有了,這件事鬧這麽大,雲娘子的第一腳算是踢出去了。另外,人家可不是寡婦,你說的那個公子是她的夫婿。”唐有為托着腮,看向趙升志,“趙大夫,這事你有沒有覺得特別巧?”
“什麽意思?哎呀!”趙升志一拍桌子,“還真是,那位爺看着可是不俗。”
二人不再往下聊,面面相觑,要說的話都在眼睛裏了。
一家醫館若想站住腳,要麽有出名的大夫,要麽有上好的藥材,要麽獨此一家。
枯榮堂哪點都不占,可不就得采取點辦法嘛!
唐有為道:“估摸着有個不錯的老師,找來這麽一個病例,替她壯壯聲勢。”
“可……這樣好像有點解釋不通啊。”趙升志道,“她男人要是有能耐,她又怎麽可能抛頭露面,還獨自帶着孩子呢?”
“嗯……确實解釋不通。”唐有為重新拿起醫書,“罷了罷了,自家學藝不精,就不琢磨這些了。過幾天去看老師,我順便問問哪位高手收了女徒,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那也好,省得平白得罪了人。”趙升志把桌面上的工具放到王港端來的水盆裏,一樣一樣洗幹淨,再用抹布仔細擦幹水分,規規矩矩地收到皮袋子裏。
“賣黑涼粉了啊,黑涼粉。”
“清熱涼解暑,口感獨特,三文錢一碗,買一碗送一碗啦!”
“脾胃虛寒,鬧肚子的不要買。小孩子,不給賣啦。”
“僅此一天,要嘗鮮的請早。”
……
唐有為煩躁地放下書本,“這是誰在喊呢,好生聒噪。”
齊裕腿勤,跑出去看了眼,“枯榮堂賣的。”
趙升志有了興致,“什麽是黑涼粉,唐大夫聽說過嗎?”
“沒聽過。”唐有為捋了捋胡子,解下荷包數出三文錢,“齊裕你去一趟,買一碗,咱也嘗嘗。”
齊裕道:“錢您老留着吧,徒弟請了。”
他撒丫子過了馬路,很快就端了兩小碗回來。
白瓷碗裏裝了一碗黑色、半透明的小塊點心,其間有點點碎冰,隐隐還有蜂蜜的甜香味。
唐有為道:“問清是什麽東西了嗎?”
齊裕搖搖頭,遞給他一把小瓷勺,“問了,人家不說。”
趙升志嘗了一口,“好吃。”
唐有為見他們都吃了,這才舀起一勺放在嘴裏,仔細辨認其中的味道。
除去蜂蜜味,黑色小塊有些甘味,再多就沒有了。
他竟然不知道這是什麽。
巧妹的病确實複雜,他水平不夠,可能開不出太對症的方子,現在居然連個清熱解暑的東西都搞不明白了?
唐有為有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