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腳
季昀松的臉色有些難看,眼裏有難堪,也有憤怒,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雲禧把孩子搶了回來,警惕地看着季昀松。
季昀松道:“放心,孩子就是你的,我不搶。至于他們……”他苦笑了一下,“他們也不會搶的吧。”
這倒也是。
雲禧松了口氣。
季昀松出去了。
不多時,窗外停下一輛馬車,說話聲也傳了進來,聲音不大,夾雜着周遭雜亂的聲音,很難聽清楚。
但雲禧有內力,耳力在常人之上……
“伯父,父親。”
“她在哪裏?”
“裏面,正在給孩子哺食。”
“她什麽意思?”
“她想和離。”
“那不是正好?我已經把和離書帶來了,你們一起署個名吧。”
“這……她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明昱想緩緩再說。”
“不必,只要她肯和離,我自會派人送她回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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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豆豆也是我的兒子……”
“你舍不得,把孩子要回來就是,諒她不敢不給。”
豈有此理!
雲禧黑了臉,想起身,又忍住了。
就聽季昀松說道:“這就不必了吧,雲氏力大無比,一旦鬧開了,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那就算了。你将來總要成親,屆時這孩子不嫡不庶,難辦得緊,不如跟着母親。”
“你伯父說得對,不要猶猶豫豫的小家子氣,一個村婦而已,有什麽舍不得的,還是你就喜歡給人做贅婿?你若喜歡,趁早給我滾出去,季家不……”
“二弟小點聲。”
堂堂新科探花,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訓得跟孫子似的,而且,季昀松剛剛歸家,親爹就說出了“滾出去”的話,這是多看不上這個兒子啊!
雲禧想,如果季昀松就這麽忍了,日後別想認豆豆這個兒子,她兒子沒有這麽窩囊的爹。
季昀松長久地沉默着。
“昀松,你怎麽想的?”
“伯父,入贅我是被逼無奈,但眼下孩子還小,雲氏又打算留在京城,現在就和離,将來被人說出去,對我的影響不好。”
“嗯……這的确是老成持重之言。既是如此,今日就算了,徐徐圖之也好。”
“你把她的行李先送過來。不要黏黏糊糊,牽連不清,知道嗎?”
……
季家父子走了。
雲禧也徹底平靜了。
她心道:“行吧,只要不搶豆豆就行。再說了,原主和季昀松确實沒什麽感情,人家為自己着想沒有錯。如果不是原主,以季昀松現在的身份,什麽樣的女人娶不到?大家客客氣氣和離就好,想多了就是道德綁架。”
“雲娘子。”小果子進來了,“我家四爺有事先回去了,他說改天再來。”
雲禧颔首,把剩下的四分之三雞蛋黃放到自己嘴裏,舀起一勺白粥送到豆豆嘴邊。
雲豆豆比較好喂,雞蛋黃和白粥都吃得津津有味。
小果子道:“雲娘子,小人還不走呢。四爺說,你要租房還用得着我,看孩子、買東西、做衛生,小人都可以幫忙。”
這小厮長得眉清目秀,口齒伶俐,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言語之間也很真誠。
雲禧覺得雲中晖很會看人——季昀松處事周到、心有城府,确實是可造之材。
可惜,沒有緣分呢。
雲禧擠出兩個字,“多謝。”
小果子吓了一跳,“雲娘子客氣了,這都是小人應該的。”
用過早飯,錢娘子還在後廚忙碌着,大概辰正過後才能閑下來,雲禧呆在客棧沒意思,就想到街上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福來客棧在靜寧街上,是條南北向的街道。
此街東頭有南城門,西頭有貢院,它介于二者之間,兩處熱鬧都沾不上,街道雖然寬,但跟繁華無緣。
店鋪不多,規格也很小。
從客棧出去往北,走一盞茶的功夫,有家瑞寧堂,兩間門臉,既是藥鋪也是醫館,堂中有兩個坐堂老大夫。
雲禧在門外略看了看,買藥的有,看病的也有,但都不多。
她心裏想,一條街,兩家醫館,會不會太多了?
“雲娘子,那邊就有鋪子招租!”小果子打斷了雲禧的思考。
雲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一家店門緊閉的鋪子。門上寫着招租,牌匾的位置空着,不知道原來是做什麽的。
“這個位置好,兩家離得近,小人去打聽一下吧?”小果子道。
雲禧點點頭。
其實兩家離得近,有壞處也有好處。好處在于方便病人,易宣傳;壞處是,容易形成惡性競争,一旦內卷起來,她肯定吃不消。
不過,這條街只有這一家招租,且地理位置不錯,錯過就可惜了。
小果子回來得很快,彙報道:“雲娘子,一個門臉加一個小院子,月租五兩,三個月起租,具體的還得問東家。”
“啊,啊!”豆豆突然拍了拍雲禧的肩膀,讓雲禧看綢緞莊外吃西瓜的小男孩。
八個月的孩子确實可以吃輔食了,但這個時間不行,西瓜利尿,不方便。
小果子道:“雲娘子,小人去買吧。”
雲禧搖搖頭,把豆豆從肩膀上放下來,抱在懷裏,對上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憋着壞道:“你叫……娘,就給。”
她習慣了“媽媽”這樣的稱呼,自稱“娘”有些別扭。
“娘,娘!”豆豆一巴掌拍在雲禧脖子下面,大聲叫兩遍,伸出小手,努力指向吃瓜小男孩。
雲禧:“……”這麽容易的嗎?
“噗……”小果子笑出聲來了。
他自知失禮,趕忙拍了個馬屁,“雲娘子,小少爺可真聰明,是不是?”
雲禧用食指點點豆豆的腦瓜門,決定說話算話,從瓜攤買上一個小西瓜帶回了客棧……
辰正一過,錢娘子果然閑了下來,吃完雲禧送的瓜,她帶着兩大一小出了門,往瑞寧堂的方向去了。
錢娘子笑道:“這一片租金不高,生意穩定,養家糊口沒問題,很少有出租的鋪子,雲娘子一來就有空出來的,而且對面就是瑞寧堂,着實有福氣。”
雲禧知道自己猜對了,問道:“嬸子知道租金多少,怎麽租嗎?”
錢娘子道:“房子七成新,五兩一個月,最少租仨月。我家地方小,客人一多就不夠住,掌櫃的本想租來着,可那院子實在是小,派不上用場,也就罷了。”
雲禧道:“每天一百六十多個大錢,那是不便宜。”她手裏只有五十幾兩銀子,交三個月租金,打個藥櫃,再弄點生活用品,剩下的就不多了。
錢娘子摸摸雲豆豆的小手,“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有我在呢,你還是大夫,怎麽也能省個幾兩。”
幾句閑話的功夫,錢娘子在亨祿布莊外停下了,對站在門口的活計說道:“萬掌櫃在嗎?”
亨祿布莊和出租的那間同屬一個東家。
布莊裏出來一個夥計,“在呢,錢嬸子還想租鋪子嗎?”
錢嬸子道:“我不租,雲大夫租。”
夥計問道:“雲大夫?人來了嗎?”
這是覺着雲禧太年輕,沒把雲禧看在眼裏的意思。
“這……”錢嬸子似乎拿不準該怎麽說了。
小果子看向雲禧,後者搖了搖頭,便道:“我們先替雲大夫看看,合适就租下來了。”
雲禧颔首,這小家夥也就十五六歲,但着實很機靈。
那夥計點點頭,帶他們進了鋪子……
一個時辰後,雲禧以每月四兩五銀簽下了三個月租約。
鋪子原是賣雜貨的,雖然草草收拾過,但還是很髒。
雲禧請錢娘子介紹了三個做零工的婆子,兩個泥瓦匠,整整收拾五天,才把院裏院外整治幹淨。
這期間,雲禧帶着小果子把需要的器具和生活用品買了個遍。
在她穿來的第六天,娘倆搬了進去。
小果子完成任務,吃了頓暖房宴,帶着雲禧給的三顆銀锞子回侯府複命。
門房給小果子開了門,“诶,是你,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他是季昀松回侯府後自己買的小厮,門房跟他不熟。
“張果,劉叔叫我小果子就成,四爺回來了嗎?”小果子問道。
劉叔朝東北向擡了擡下巴,道:“回來了,在老太爺的外書房呢?”
“謝謝劉叔,給你老下酒喝。”小果子奉上一包炒花生,轉身朝儀門的方向去了。
才走幾步,就見三爺季春景從院門中走了出來,後面跟着面無表情的四爺季昀松。
季昀松看見小果子了,朝季春景拱了拱手,“三哥,我住外院,就不進去了。”
季春景道:“四弟,你久不在京城,人事生疏,稍有差池就會有殺身之禍。你一個人倒也罷了,現在是季家一大家子,祖父不得不慎重考慮,并沒有偏頗于我的意思,希望你能諒解我和祖父的苦心。”
季昀松笑了笑,“一個侍讀而已,三哥在意的未必是我在意的。而且,明昱明白祖父的苦心,沒有怨怼,也就談不上諒解不諒解。”
他明晃晃地刺了回去。
季春景蹙起眉頭,“這樣最好。”他一甩袖子,往二門去了。
季昀松問小果子,“那邊的事都處理完了?”
小果子道:“匾額還在刻,藥櫃也沒打完,但別的都弄好了。”
季昀松道:“她是個聰明人,不像我這般……”
騎虎難下!
今天祖孫二人逼他讓出可以結交皇子的侍讀一職,明天會不會讓他放棄诰敕起草、經筵侍講呢?
保不齊呀!
小果子見他心情沉重,一時不敢說話,默默跟着進了房間。
季昀松在書案旁後坐下,“研墨。”
“是。”小果子本想給他倒杯涼茶,可茶壺是空的,一只杯子裏還有茶根,桌面上漬着墨跡,筆洗裏的水居然還是黑的。
這說明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一整天什麽都沒幹。
他心裏有氣,動作不由大了些,龇牙咧嘴,仿佛跟墨錠有仇一般。
季昀松知道他在憤慨什麽,搖了搖頭,問道:“雲娘子的脖子好些了嗎?”
“好些了,能說話了。”小果子放慢動作,斟酌着語氣說道,“雲娘子讓小人告訴四爺,可以……嗯,可以和離了,盡快。”
季昀松沉吟片刻,還是搖搖頭,提起毛筆,“我知道了。”
小果子在心裏“啧”了一聲,你知道什麽呀,雲娘子待人真誠,心地善良,就是當贅婿都比在季家當孫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