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更) [VIP]
飛往英國的十一個小時前, 他還在家裏參加一場煎熬的家族聚會。
大年三十,又稱除夕。
按照慣例,他的生日和家族聚會是一起的。
所有人臉上都挂着得體的笑容, 真情假意地說着賀喜的話。
每年的這一天他都不會很開心。
他一向只一個人待在角落, 家裏人都習慣了, 有人客氣地拿着紅酒走過來敬他一杯,以往沈思晏都只沾沾唇, 意思一下,可今天他連喝了三杯。
很快臉上就泛起了酡紅。
枯燥, 煩悶。
他不喜歡親戚,不喜歡聚會, 不喜歡熱鬧。
而這一天卻正是熱鬧的親戚聚會。
下午六點,他什麽也沒帶,只是像平常一樣走出房子,所以也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他只帶了一本護照,一張簽證,孑然一身, 用一個小時到達機場, 買最近的航班,三十分鐘登機, 不到兩個小時,他只身一人登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
英國比中國晚八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到達英國的那一天, 仍然還是除夕。
英國時間21:31分, 他抵達英國機場, 22:38分, 他抵達劍橋,23:42分,在連城的“通風報信”下,他從劍橋又返回到倫敦醫院。
說不緊張是假的,聽到連城發來的錄音,聽到她在醫院,沈思晏生怕是她病了,所以他一刻不停,先沖去護士站查連漪的名字。
好在,她什麽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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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甚至不需要一個正臉,他就篤定了一定是她。
差一點兒他就要飛奔上去了,她猝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制止了一切。
激烈的心跳,滾燙的熱血逐漸恢複平緩。
都說近鄉情怯,他是近她情更怯。
他收回腳步,遠遠站在角落。
隔着從門口到護士站近百米的距離,他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他緊靠着石柱,那一刻想的竟然是,不能被她看見他。
沖動的多巴胺下降,理性回籠,他知道,他的出現不會讓她覺得驚喜,她一貫理性冷靜,猝然看見他,只會覺得他不可理喻。
就像那天晚上。
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總是車門重響,被“砰”地一聲關上結束。
‘至少比你成熟——’
‘我們的關系到此為止——’
整夜整夜,她冷淡到近乎冰冷的話一次又一次在他耳邊回響,不得好眠。
直到說話聲音漸小,沈思晏連聽到她說了幾次“挂了”,他才敢慢慢地從石柱後露出一點眼睛。
新年鐘聲響起。
時針分針一刻不停。
他的生日願望又一次落空。
但這一次,是因為他臨陣退縮了。
他知道,她是雲間鶴,雪中梅,不會為一株俯首的草回頭。
越喜歡,越自卑。
他低到了塵埃裏,也不會在她心上開出一朵花。
只追着她的腳步往前走,那永遠也比她慢半步。
他不追逐她了。
站在她身後的青年說,我要讓她擡頭看看我。
——
許年的病情在手術後逐漸穩定,與此同時,他病了的事在家人一個又接一個的視頻電話下終于瞞不過去。
可又不能說真話,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父母執意要來英國,他是完全顧不過來的——撒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許年和連漪只能再合謀一出劇本,将食道癌說成簡單的食物中毒。
許年動完手術,聲音嘶啞吞咽困難,過了兩天才能逐漸說得出一點話來。
接通了視頻電話,許年父母一見兒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當時就吓一跳,許年和連漪按照定好的劇本一唱一和,說是食物中毒,上吐下瀉,這也把許年媽擔心壞了,直說她要來英國照顧許年飲食。
許年爸倒沒有這麽緊張,甚至還幸災樂禍,“讓這小子吃東西不看生産日期,就該長長記性。”
許年苦笑道:“這回長記性了。”
關于連漪的事,他也和父母解釋了,他們之間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他們想的那種關系,不過他父母“嗯嗯哦哦”完,還叮囑連漪回國後記得去他們家吃飯,又說帶連漪認認親戚,顯然沒把許年的解釋當一回事。
連漪嘆氣。
清者自清,只能讓時間證明他倆清清白白了。
連漪在醫院裏陪了他兩天,眼見他氣色越來越好,還有心情逗弄小護士——
護士裏有一個長得很可愛的,一雙碧藍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卷翹,帶了點嬰兒肥和小雀斑的臉上總是刻意的一本正經,許年喜歡逗她,見面第一眼就問她今年上高中沒有。
小護士氣鼓鼓說:“I’m twenty-seven.”
許年驚訝了,指着連漪說,你竟然比她還大,她才二十六。
小護士氣急,給他的胳膊重重地紮了一針。
許年痛得嘶氣了一會,又笑了。
當真是損友。
連漪無意當他撩妹的工具人,見許年已經生龍活虎,還有小護士照顧得好好的,她便回劍橋了。
十月,連漪正式入住宿舍,成為劍橋在讀博士中的一員。
在旁人眼裏文科博士應當是很輕松的,沒有實驗室點卯,也不用跑數據做工程,每天就是看看書,寫寫paper,和導師開一些meeting,睡到自然醒,自習室和圖書館呆呆,到了博三随便安排一兩個月寫寫畢業論文就畢業了。
但實際上,因為她選擇的語言方向是關于整個歐洲的語言體系與國際關系,除了第一個小學期是待在學院上課,之後就開始成為空中飛人,為了做調研報告,來回在幾個國家中飛。
原本以為自己有了那麽多年的積累,再讀博應當輕松一點了,但她還是遠遠低估了難度,且他們專業是要求有兩門二外的,除了英語,連漪又輔修了一門意大利語和一門法語,後來跟随導師去塞爾維亞和捷克做社會調研,連漪又學了一些塞爾維亞語和捷克語。
光是學新的語言,她就吃了不少苦頭。
他們不是理工生,沒有實驗室,他們的每一篇文章每一篇調查都來自實地勘察,水土不服,飲食不适應,在常年的奔波裏連漪的體質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容易病了。
有一年她回英國,許年知道她回去的消息很高興,特地來機場迎接她,可一直到連漪站到他面前,許年都沒有認出她。
她剪短了頭發,以往的裙子幾乎沒有再穿過了,每天都是寬大的T恤和耐磨的工裝褲,但是精神風貌倒是越來越好了。
她叫了許年的名字,許年呆滞了許久才認出她,震驚道:“天啊,你經歷了什麽?”
從一個溫暖的國家又回到陰雨連綿的英國,第二天連漪就生起病來了,發燒咳嗽,原本催促她寫文章的導師都良心不安,讓她先回去休息兩個星期。
幾乎每次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她都會生一場病。
伯父伯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後,開始不停地給她郵寄中藥,甚至好幾次因為中藥被海關查扣了,連漪又被通知到海關去核實領取。
每天吃各種各樣的中成藥,宿舍裏常年飄蕩着一股中藥的苦澀香,連她整個人都快熏入味了,身體倒也逐漸被調理過來,沒有那麽容易病了。
每天睜開眼睛看文獻,閉上眼睛思考自己投的文章什麽時候有回應。
被拒是家常便飯,大修是中彩票,小修更是三年都沒遇到過幾次。
沒有四處飛的時候,在學校的日常是每天早上開會,中午整理資料,下午讀文獻,有退稿就修稿改稿,沒有退稿就準備下次和導師見面的時候商議新的研究命題。
博二的時候,連漪為了配合導師的研究,作為一名Research Associate加入了導師所在的歐洲語言研究機構。
博一的師弟師妹都用仰慕的眼光看着她,而連漪深覺自己只是從一個循環裏跳到了另一個循環裏。
她的本碩都是翻譯方向,博士雖然已轉到語言學的研究,但老本沒有忘。
有一次參加學術會議的時候無意聽人說聯合國翻譯在收新人,連漪當時正在做國際關系與語言這一塊,在和導師商議後她投遞了實習申請。
結果就是那樣巧合,面試的時候一位考官是Cambridge的,一位考官認識她的導師,另一位考官則是在學術會議上打過照面的博士。
面試氣氛非常融洽,面試快要結束的時候考官直接問她下周開始上班的話會不會有困難,連漪回答随時都可以,見幾位考官笑了起來,她知道穩了。
為了賺一些外快,在做研究,寫paper,發期刊的時間外,她一邊兼顧聯合國的翻譯工作,一邊在以前朋友的介紹下做一些跨國公司的翻譯工作。
她把一份的時間掰成兩份用,飛速地進步和成長着。
她最大的機遇也是來自聯合國翻譯的工作,給她這份機遇的人也正是在面試她時,三個考官的其中之一。
接受邀請,簽署保密協議,遵循詳細到甚至有些苛刻的規定,半個月後連漪參加了一場她都意想不到的重量級的中英國際會談。
現場的安保也是國家級別的,每走進一扇門就要進行一次重新安檢,最後在指引下落座。
整個會議持續三個小時之久,期間不能走動、不能上洗手間、不能交談,現場肅穆,而連漪看着過去那些只出席在新聞聯播上的大人物,感覺到了一陣緊張與激動。
最後,種種情緒都凝聚成十萬分的專心與嚴肅。
這場會議同樣有媒體的出席,翻譯作為角落最默默無聞的聲音本是最不受關注的,但在連漪做口譯時,有一個鏡頭在她臉上停留了五秒之久。
這五秒的鏡頭在國內社交媒體上引起了一陣熱讨論。
兩年前突然銷聲匿跡的考研老師一躍成了聯合國翻譯,許多人,尤其是聽過她課的學生,簡直沸騰了。
由此,她的學習經歷開始不斷被挖掘。
燕湖大學本碩,劍橋博士在讀。
原來她當年突然辭去國內所有工作,是去國外再深造了。
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顏值上,有人關注她的經歷,還有人卻是樂此不疲地在扒她的八卦。
“她真的超牛,不僅她自己牛,她前男友們也很牛,你們知道國內最近有個很紅的青年畫家嗎,最年輕的中國美術家協會成員,開全國巡回畫展的那位,是她前男友,還有一位,那位更牛,據傳是國內某行業巨頭的太子爺,學歷也很高,前不久去了美國讀芯片博士。”
“你真是張口就來。”有人嘲諷爆料博主,“我記得她有場講座,你們去網上找找,女神親口說的沒有男朋友,造謠轉發過了500就很刑,懂?”
因為這一個熱搜,連漪的微信都被各種信息刷爆了,無論熟不熟的,都發來一句“哇,我在熱搜上看到你了”、“天啊,你居然去讀博了”、“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而作為輿論中心的連漪,卻被導師摁頭收心寫畢業論文去了。
關于網絡上的任何八卦,她都沒有回應。
自從三年前分開後,連漪和她的所謂“前男友”們再沒有過聯系。
他們本就沒有什麽重疊的交際圈,分開後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兩個世界的人。
只是,連漪沒想到她與“前男友”之一的“某行業巨頭太子爺”的見面會來得那麽巧。
在她畢業回國後參加的第一個研究項目裏,她和他成為了同事。
作者有話說:
[閑聊茶話會]
有養過小狗勾的讀者嗎。
小狗勾喜歡誰,就會屁颠屁颠跟着誰跑,如果那人回過身打了它一下,它也不會憤怒地嚎叫,只會茫然地嗚嗚咽咽,等那人走遠,它遲疑了會,又會搖着尾巴跟上去,可當那人再回過身來盯它的時候,它卻會吓直了耳朵,不敢再靠近了。
——沒有內涵沈某人的意思。
存稿箱日記:
8.24日,今天更新為什麽這麽晚捏,因為今天晚一點應該還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