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幾周前,連漪向某雜志編輯社投遞了一篇論文,以英聯邦某國家為例談舶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的共生問題,今天收到了雜志社的回信。
編輯對她論文中采用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式進行研究的點非常感興趣,回信給她,洋洋灑灑提了數十條意見。
對照意見,連漪重讀了一遍原稿,認為有些意見可以采納,有些意見不好做修改。她給回信先打了個草稿。
發刊審稿是個漫長而枯燥的過程,運氣好可能一稿就過了,運氣不好很可能要改好幾稿。
洗漱完,連漪埋頭于書桌前逐字逐句地改稿,每個字細斟慢酌,三萬字的稿子改到了大半夜才算初步改完。
十一點半,保存文檔,關電腦,她摘下防藍光眼鏡,捏了捏鼻梁。
四五個小時沒看手機,一打開全是消息。事分輕重,連漪先将工作上的消息回複了,才看家裏人消息。
她媽說關逸然訂了明天航班,下午五點前到京市。
連漪回複了一個“好。”
消息都處理完了,忽地又跳出一個紅氣泡,是沈思晏。
怎麽了?連漪懷着一些困惑點開。
沈思晏:瑪卡巴卡
附表情包瑪卡巴卡拍手手。
連漪:?
沈思晏:唔西迪西!
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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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湖大學某男寝,深夜群聊竟在狂發花園寶寶表情包。
“兄弟,夠了嗎,不夠我再找我女朋友要。”
沈思晏看着連漪的兩個問號陷入了懷疑:“這真的是熱梗嗎?”
“肯定的,我女朋友賊愛這套表情包”
沈思晏遲疑道:“是熱梗的話,她為什麽回的都是問號?”
“那你再發這個表情包,我女朋友特別吃這一招”
瑪卡巴卡求抱抱。
沈思晏:“……”
見他好一會沒回複,連漪遲疑地問:“你被盜號了?”
尴尬,沈思晏追悔莫及:“沒……我就是想說晚安。”
大概是窘迫,他撤回了一條消息,只留下一條撤不回的瑪卡巴卡拍手表情包,連漪舉着手機靠在靠椅上,忍不住彎了一下唇。
她點開語音回複:“晚安,依古比古。”
聲音帶笑,逗小孩似的沙啞溫柔。
手機猛地砸臉,沈思晏捂着砸疼的鼻子,翻個身捂在枕頭裏,悶聲笑了。
——
第二天一早,關逸然踏上飛往京市的飛機。
‘你和你姐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知不知道?’
關逸然又想起了母親送他去機場時的話。
打斷骨頭連着筋,那筋也只連着半根啊。他憤憤地想。
說實話,他是真不想來京市,倒不是不喜歡京市,主要是不想來見他“姐”。
上初中前關逸然一直以為自己是獨生子女,上初中後才知道原來他在京市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親姐姐。
這個“親姐姐”,說親其實也沒多親,三五年都見不着一回,能有多親?
想到這他有些煩躁起來,他本來就不想來京市,是他媽一天三次地在他耳邊念叨,要他來京市看看他姐,他姐親爸走了在京市一個人孤苦伶仃又沒個親人照顧……
關逸然被他媽說得也有幾分怆然,又被實在念叨得受不了了,就同意過來了,其主要目的是和他姐打好關系。
關逸然本以為就是來京市待一個星期,滿足他媽那點拳拳之心就行,結果他媽在機場把勸連漪回南方的任務一交代,關逸然當時就想撂擔子了。
他要是能勸他姐回南方發展,那他都能去幹獵頭了!
一個是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有了工作買了房子,生活穩定,一個是從小到大都沒去過的地方,一切從頭開始,還有一堆根本沒見過幾面的親戚,讓關逸然選也肯定不會選回南方發展。
他媽是真高估他的能力了。
他心裏明白得很,他姐雖然對他們一家都客客氣氣,但這種客客氣氣背後其實就是一種疏離。就像去年他姐辦生父的喪事一樣,待他們客氣極了,半點也不用他們插手,事就井井有條地辦完了。
原本設想了種種,還想着和女兒抱頭痛哭的老媽,在京市待了一天,就被客客氣氣地送回了南方。
和親生母親關系都淡薄,能和他這個便宜弟弟“親”到哪去。
這些念頭他反反複複琢磨了一路,最後下飛機了,他還想着,要不買票回去算了?
他踟蹰了半天,還是沒能打上退堂鼓,因為他搜了機票,最近的一趟航班機票要一千五!
搶錢呢!太貴了!
人窮志短,只能硬着頭皮去了。
早上連漪又收到媽媽的短信,說關逸然已經出發了,很快就到京市了。
連漪照例回了個“好”。
連漪回複完就工作去了,在直播教室裏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再出來微信被轟炸了十多條信息。
先是轉賬五千,媽媽和她說:“這是逸然的生活費,我怕他亂花只給了他交通費,不要說這是我給他的,這幾天麻煩你多照顧照顧他。”
連漪在教室裏沒看到消息,所以沒有及時回複,過了半個小時媽媽又問她:“在嗎?”
接着就是一連串的“連漪,媽媽沒有別的意思,你要是工作忙,直接把錢給他也可以。”
“連漪你是不是覺得媽媽偏心了?”
“連漪你在忙嗎?”
“撤回一條消息”
“撤回一條消息”
……
“連漪看到消息回複,我很擔心”
連漪把一堆消息刷完,只覺得頭大,她回複道:“剛剛在教室,沒看到消息,錢會轉交給他的”
她領取了紅包。
媽媽立馬回她:“辛苦了,女兒。”
在連漪眼裏,女兒這兩個字總是帶着一種莫名的嘲諷感,她沒有回複了。
五點多的時候關逸然打了電話來。
一張口就熱絡道:“喂,姐。”
連漪“嗯”了一聲,問:“到哪了?”
“姐,我到你們公司樓下了,你們公司在幾樓啊,我能上來嗎?”
“電梯要職工卡,我下來接你。”
連漪挂了電話,将口紅拿出來,對着鏡子仔細地将唇形塗滿,抿了抿唇,才起身下樓。
連漪的氣質其實是偏清冷的,不說話不笑的時候總給人以距離感,楓葉紅的唇膏給她增添了幾分暖色。
公司樓下,商鋪大廳,關逸然穿着一件塗鴉連帽衫,鴨舌帽擋了大半張臉,坐在行李箱上轉着圈等着他姐來接他。
他其實是有點怕的,萬一他姐要是根本不耐煩他,那該怎麽辦,見了面再走豈不是更尴尬?
沒等他想周全,電話響了,關逸然接通電話四處張望,“姐,你下來了嗎?”
“你在哪兒?”連漪問。
“我在入門口這裏,旁邊有家奶茶店,門口還有兩個保安。”
連漪:“好,我看到你了。”
關逸然擡頭看到連漪的身影從拐角處走出來,他忙從行李箱上跨下來,擡手揮舞。
連漪挂了電話,走過來打量他,視線又落在他的行李箱上,她問:“怎麽不先去酒店?”
關逸然撓了下頭,“還沒來得及找。”
“那先上去,等我下班了再帶你去看酒店,可以嗎?”
關逸然忙不疊點頭,“我都可以。”
連漪六點下班,此時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多小時。
關逸然還是頭回到中規中矩的公司裏去,見着大廳忙碌的景象他都有點兒手足無措了,連漪沒一來就和他談工作,而是把他安排在會客室後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關逸然在會客室枯坐了一會,等得實在無聊了才又摸出手機來打游戲。
正在他全情投入的時候,會客室門口突然冒出個腦袋,觀察了他一會兒,那人問:“你好,請問你是來找誰的?”
關逸然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擡地說:“我等連漪。”
“連漪老師開會去了,可能要等一下。”
“我知道。”關逸然說。
“你喝茶或者果汁嗎?”
關逸然搖頭,“謝謝,我有水。”
何思敏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旁邊的行李箱,好奇地問:“你是從外地過來的嗎?”
關逸然打完了一盤游戲,他擡頭說:“對,我從深市過來的,來當助理的。”
“你就是實習助理啊。”女生朝他伸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何思敏,是連老師班上的助教。”
“你好你好。”關逸然站起身,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何思敏站在他身前,笑道:“你剛剛戴着帽子低着頭,我還以為是連老師男朋友來了呢。”
關逸然樂起來,“怎麽可能,我姐都分手好幾個月了。”
何思敏瞪圓了眼睛,震驚道:“連老師不是都要訂婚了嗎?”
“你聽誰說的?”關逸然莫名其妙。
“連老師她男朋友上次在公司樓下求婚,好熱鬧,全公司都知道了!”
“啊,”關逸然撓頭說:“那我就不清楚了。”
不過他篤定:“我姐肯定沒和那個誰在一起了。”
何思敏抓住了一點,“你是連漪老師弟弟啊!”
她忍不住惋惜:“我們之前還覺得林先生人很好呢,沒想到已經分手了,謝謝你啊,不然我還真不知道,之前還在說林先生呢,難怪連老師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她說了一會,又開始低聲八卦,“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追連老師了,我上次在會客室看到……”
不在人後議論人,關逸然擺手說:“我不知道,我姐眼光高着呢。”
何思敏見他不信,只好說:“你不懂,這是女生的直覺。”
“你剛剛還把我當那誰呢,直覺一點也不準。”關逸然皺着眉頭嗆聲。
何思敏哽住,嘀咕道:“你還沒畢業吧?”
“我大一呢。”關逸然說。
“誰和你說這個……算了,我工作去了。”
“哎,我還沒說呢,我叫關逸然。”
何思敏說:“你不姓連啊?”
倆人對視着,關逸然深深感覺這天聊不下去了,他嘆口氣擺手說:“你走吧走吧。”
六點連漪下了班,關逸然還大馬金刀地坐在那俯着身子打游戲,滿屋都是“First blood”“Double kill”“Triple kill”……
連漪敲了下門,“走了。”
“姐,等我一下,一分鐘。”關逸然立馬喊。
連漪靠在門邊看手機消息,有一條是沈思晏發過來的,他問:“下班了嗎?”
時間是五分鐘前。
連漪:“下班了。”
沈思晏發了個可愛的表情,問:“一起回去嗎?”
“不了,今天有點事情,你先走吧。”連漪拒絕了。
連漪帶關逸然在附近一家酒店訂了房間,又帶他去吃晚飯。
席間也沒什麽話題好聊的,關逸然時而打打游戲,時而刷刷抖音,連漪不鹹不淡地問了他幾句“大學有什麽規劃”,“菜味道還可以吧”,接着便是吃飯。
關逸然遠沒有表現的那麽淡定,他媽還一個勁給他發消息,問他:“你姐說什麽沒?”
關逸然:“什麽也沒說。”
媽:“你們聊什麽了?”
關逸然:“什麽也沒聊。”
媽:“你這死孩子,讓你過去有什麽用?”
關逸然憤怒:“都說了我不來,下次要來你自己來!”
媽:“你們吃什麽了?”
關逸然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媽:“給我拍張你姐的照片。”
關逸然:“不拍,多尴尬啊!”
媽:[轉賬]
關逸然:“你要哪個角度的?”
關逸然舉起手機正準備偷摸着拍的時候,連漪擡頭看向了他,“怎麽了?”
關逸然手機差點吓飛掉,立刻放下手機道:“沒事沒事。”
他媽還在轟炸他,關逸然沉默了一會,醞釀着問:“姐,你有沒有想過去南邊發展?”
“沒有,怎麽了?”連漪幾乎沒有猶豫,語氣也淡淡的。
關逸然一下慫了,“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随口一說。”
“媽要你問的吧。”連漪一眼看破了他。
“沒有沒有,我瞎琢磨呢。”多說多錯,關逸然只好埋頭幹飯。
連漪倒也沒有繼續問了。
上次辦喪禮的時候她媽就問過一次,問她要不要回深市發展,連漪說在京市挺好的,媽也就讪讪作罷了。
連漪不可能去深市發展,她生在京市長在京市,對深市唯一的記憶大概還是在學齡前了。
也算出于地主之誼,連漪陪關逸然吃了頓飯,交代了他明天幾點上班之後就準備回去了,關逸然不好意思讓他姐自己走,就說要送她到地鐵站。
一頓飯吃完已經七點多了,在深市夏天七點多天還是亮堂堂的,可在京市,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了。
連漪在路上接了個電話,一路邊走邊聊,關逸然聽了一耳朵,聽不太懂,只好低頭玩小游戲,正走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手機險些飛出去,一句“靠”已經到喉嚨口了。
他還沒罵出口,就見他姐詫異道:“沈思晏?”
“好巧。”男人愣了一下,也笑了。
關逸然那張牙舞爪的火苗還沒騰上來就炝熄了。
“姐,熟人?”他問。
“啊,對。”他姐應和了他一聲。
“才下班啊?”連漪問。
沈思晏睫毛輕眨,“對,部門加班了。”
關逸然試圖插話進去,“姐,他哪個部門的?”
連漪簡單說:“樓上公司的。”
關逸然突然想起了今天在公司何思敏說有人在追他姐,他腦子裏拉起了警報,追着問:“你們怎麽認識的啊?”
連漪擰眉看他一眼:“以前認識的。”
非常官方地回答了他的廢話。
關逸然哽住。
沈思晏目光轉向關逸然,困惑道:“這位是?”
“他是我弟,剛剛陪他去吃了個飯。”連漪說。
“不好意思,剛剛走路看時間,不小心撞到你了。”沈思晏溫和地道歉。
關逸然都郁悶了,剛剛沈思晏撞他的時候可不是這麽文弱的,要不是他手拿得穩,手機都能飛出去一米遠。
但畢竟是他姐熟人,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只能郁悶地“嗯”一聲。
沈思晏擡手指了指地鐵站,問連漪:“一起走嗎?”
連漪點頭,“我也正要回去了。”
關逸然的視線順着沈思晏擡起的手往上揚,又順着他落下的手往下落,兩眼差點瞪成對子眼。
“哥,你那個是藍水鬼嗎?”他顫悠悠地問。
沈思晏擡手露出手表道:“這個嗎?”
“是……是真的嗎?”
“喜歡嗎?”沈思晏擡手開始摘表帶。
連漪開始還沒搞懂這兩人在打什麽啞謎,見沈思晏突然摘下了表,關逸然又和接什麽傳家寶一樣,鄭重其事地雙手捧過手表,她嘴角拉了下去。
“關逸然。”連漪輕聲說。
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人名字,這麽叫人的時候說明她有點想發火了。
關逸然渾然不覺,正驚奇地研究着表。
沈思晏輕描淡寫地說:“喜歡嗎?送你了。”
“我我我,不行不行……”關逸然誠惶誠恐。
沈思晏笑笑,“假的,買來玩玩的,你喜歡就拿着玩吧。”
關逸然握着這質感不太敢信,将信将疑道:“真的嗎?”
沈思晏點頭:“真的。”
一塊藍水鬼可是二十來萬,要是真的哪能這麽輕易說送就送,關逸然頓時沒了謹小慎微的樣,拿起手表嘀咕道:“那你這表還仿得挺真的。”
車、表、球,這三樣幾乎沒有男生逃得過,關逸然和沈思晏聊了幾句,一塊走到地鐵口,關逸然對着沈思晏已經一口一個“哥”了。
“姐,沈哥,那我先回酒店了啊。”
連漪臉色不好,略過關逸然直接上了自動扶梯。
沈思晏和關逸然說了聲“再見”,緊跟上連漪的腳步。
她只留一個背影給他。
他有點兒不知所措,可憐巴巴的低聲喊她,“連漪?”
作者有話說:
存稿箱日記:
8.4日,我一個孤零零地守着箱子好可怕,嗚嗚嗚不要養肥我,我有在努力長大的,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