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連漪決心要反內卷了。
下班時間一到,立馬拎包打卡走人,趕上了下班高峰前的一趟車,沒有座位,但人也不多,寬松得讓她心裏一舒。
她依靠在角落,将帽子往下壓了壓。
車開了幾個站,到了高校附近,上車的人像沙丁魚罐頭一樣被壓擠進來,有人奮力抓把杆,手擡起來的瞬間就把連漪的帽子打飛了。
是個中年男人,對上她愕然的目光,腳步往旁邊挪了挪,毫無歉意地示意她自己去撿。
連漪微微蹙眉,關上手機靠着門抱起了手臂,就這麽一直盯着他。
正在兩人僵持的時候,有人彎腰撿起了帽子。
中年男人斜瞥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用背側對着連漪,低頭玩手機。
“是你的帽子嗎?”青年說。
本想和那個男人瞪出個結果來的連漪氣勢一洩,出手接過帽子,客套地說了聲:“謝謝。”
這是個二十來歲的男生,個頭很高,袖子挽在手肘位置,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可往上看,他臉上戴着黑色防塵口罩,露出的半張臉戴着銀邊眼鏡,斯斯文文。
她在打量他的同時,也被他打量着。
連漪和他目光對上,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地鐵開了一會了,男生卻還在看着她,連漪感到有些被冒犯了,将帽子往下壓了壓。
青年溫和磁性的聲音忽然問:“請問你是連漪老師嗎?”
連漪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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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呼讓連漪一剎那挺直了腰背。
她是一家考研培訓機構的英語老師,上網絡直播課程,一個班學生好說也有幾千人。
她不認識學生,但學生認識她,很正常。
她擡起頭,語氣柔和,“你好。”
被她的目光一撞,青年的喉結微微滾動,握在橫杆上的手指也攥了起來。
連漪觀察到他的小動作,想他是有些內向,便主動問他:“九月了,複習得怎麽樣了?”
九月,對沒有準備考研的學生來說只是一個新學期的伊始。
青年頓了一下,遲疑道:“複習得還可以。”
連漪點點頭,她是教英語的,便只問英語,“英語基礎怎麽樣,聽課有跟不上的嗎?”
青年看起來更有些迷茫了,但還是很穩妥地回答她:“四六級都過了,雅思7.5分,這個學期我們沒有開英語課了。”
“那你英語基礎很好了,怎麽還報考研班呢?”她訝異道。
青年看着她,懵了好一會,他才說:“我不是考研班的。”
“啊?”連漪愣了一下。
“我是京海一中的,你還記得嗎?”他踟蹰着問。
京海一中。
有些耳熟。
好一會連漪想起來了,京海一中是她大四實習的學校……現在她研究生都已經畢業幾年了。
“噢,京海一中,”連漪這才發現自己适才的問話有多莫名其妙。
她忍不住扶額,立馬轉開了話題問他:“你叫什麽呀?”
連漪也就是客氣一問,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她怎麽可能還記得當年只教過幾個月的學生名字呢。
男生眼睛亮了亮,他摘下口罩,眼裏滿懷期待地說:“我叫沈思晏。”
“思晏……”這兩個字她有些耳熟,但不太能想得起來了,又問他:“你是高一三班的吧?”
沈思晏眼裏的光剎那熄滅了,他搖搖頭:“我是高二的。”
這下連漪有些不明白了。
她實習那年帶的班是高一,高一學習壓力輕,可以給實習老師練練手,高二高三學業很緊張了,自然不可能讓實習老師帶。
連漪遲疑了下說:“我教過你嗎?”
“你忘了嗎,高中的時候還是你讓我考燕湖大學的。”沈思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上一站就是燕湖大學。
從教這麽多年,連漪勸考燕湖大學的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比招生辦還勤勤懇懇,但真正能回來找她報喜的不過鳳毛麟角。
沈思晏。
她有帶過這樣一個學生嗎?
确實沒想起來,但為人師表總不能讓學生太過寒心,連漪溫和地說:“噢,我想起來了,沈思晏,”她在心裏算了算時間,問他:“你現在是在燕大讀大三了嗎?”
“是大四。”沈思晏提醒她。
是的,那年他高二的話,今年應該是大四了。
連漪忍不住感慨:“時間過得真快,我在京海一中實習那年也才大四,轉眼你都已經大四了……”
車鈴響起,車停了,旁邊的人擠着要下車,聊天被打斷,連漪往一側避了避,沈思晏站在人群中間,被推搡着下車的人擠得直退,連漪見狀,伸手将他往自己身邊帶了下,說:“思晏,你到我旁邊來。”
“思晏”兩個字讓沈思晏一怔。
沈思晏微妙的反應沒有被連漪注意到,她心裏頭正奇怪,“思晏”兩個字脫口而出,她心裏沒有那種黏膩感,反而覺得好像本就如此。
京海一中,高二,沈思晏……
這三個詞連在一次使她感覺熟悉又陌生。
五年前的一次實習,她能記得最多的也不過是那個學校怎麽樣,至于有哪些學生,和這些學生有有過哪些來往,她還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上班已經夠累了,和男生也只是萍水相逢,下了這趟車以後還會不會再見一面也未可知。
連漪不再費心思去回想。
被連漪拉到了身邊,不用被人群推來推去了,沈思晏明顯松了口氣。
車門合上了,連漪倚在座位旁的透明擋板上,面向沈思晏,繼續剛剛的談話,她問他:“你現在實習了嗎?”
沈思晏沒回答,反而問她:“老師現在是在哪上班?”
沈思晏只要上網搜她的名字就能搜到她工作公司的地址,所以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連漪說:“我啊,我在國貿中心。”她又問:“你呢,在哪實習了呀?”
國貿中心。
沈思晏垂下眼眸,再擡眼,他彎起了眼睛,笑了,“我在琅華燈飾。”
琅華燈飾,連漪知道,這公司和她是同一棟寫字樓,廣告鋪天蓋地的。
品牌風氣也很大,是燈具界龍頭華明燈飾旗下一個子品牌,主打是針對都市青年群體做個性定制燈具,近幾年的發展勢頭非常好,連漪這種不怎麽關注經濟新聞的都聽說過琅華燈飾可能要獨立上市的消息。
聽到沈思晏說他在那上班,連漪很替他高興地道:“那很可以啊。”
“老師上班的地方和琅華是一棟樓吧?”沈思晏笑着。
連漪不疑有他,肯定道:“是的。”
“好巧啊,老師。”沈思晏笑意更濃了。
雖然被稱作老師,但連漪年紀并不算大,她今年才二十六,不過從大四實習算起到今天,她和“教師”這個行業已經打了五年交道了。
五年的職業經歷讓她身上有了一種成熟知性的氣度。
她一路都笑着,連語氣都是溫和的。
下班高峰,每一站上下的人都多,連漪和沈思晏面對面站着,沈思晏被擠得和她越挨越近,最後只能單臂撐在她身側,給她留出一片空間。
怕他尴尬,連漪靠在擋板上,往後仰了一點,不再開口。
她輕籲一口氣,按亮手機屏幕,公司群各種消息撲面而來。
公司通知群裏艾特了她和宋苒,說有個燕湖大學的講座,問兩位老師誰有時間能去做個講座。
連漪的課堂有趣,幹貨多,因為直播還紅過幾次,課程很受歡迎,這兩年事業愈發的蒸蒸日上了。
但上坡不是那麽好走的,公司英語組的金牌老師除了她,另一位便是宋苒,在她來之前,宋苒是英語組組長,她來之後不久,宋苒就成副組長了。
直接的利益沖突下,宋苒将她視如勁敵,一來二去矛盾也就越來越深。
見宋苒還在不太樂意地問講座有沒有補貼,連漪回複道:“我下個月有時間,我去吧。”
她一說完,宋苒在她之後發了一個白眼。
連漪覺得這人挺逗的,不喜歡誰一點也不藏着掖着。
沈思晏看到連漪在淺淺地笑,他不知道她在給誰發消息,看了看站牌他低聲問:“連漪老師,你在哪一站下?”
他一提醒,連漪才回過神看站牌,她驚了一下,站直身子道:“我這一站就下了。”
她話音剛落,地鐵提示音就響起來:“清輝潭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攜帶好随身物品,準備下車……”
地鐵門徐徐打開,人群擁擠向門口,連漪同樣要走。
沈思晏握住把杆的手緊了一下,又松開手臂給她讓出位置。
“下次見。”連漪和他招呼一聲後,側身從他旁邊下了車。
沈思晏看着她的背影,又擡頭看看站牌,他應當是還有三個站的。
遲疑了十幾秒,地鐵燈亮起了,沈思晏突然快走兩步,躍下了車。
下地鐵後連漪正準備拿耳機,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過頭,看見微微喘息着的沈思晏。
她訝異地看着他:“你怎麽下來了?”
沈思晏摸了摸鼻子說:“其實,我也是這站下。”
連漪拿耳機的手頓了頓,将耳機又放回去了,她點頭,“巧了,那一起走吧,你家在哪呀?”
沈思晏的眼神空了一下,驀地一靜後,他說:“大概……是在三泉府邸。”
“三泉府邸?”連漪沒注意到他用詞的不确定,她說:“那邊房子很好啊,房價也是越來越高了,什麽時候買的呀?”
“不太記得了。”沈思晏揉了揉鼻子說。
連漪看了他一眼,打趣道:“這都能忘,這記性可不太好。”
三泉府邸離地鐵站很近,連漪還要走一段路,出了地鐵口連漪就和他分道揚镳了。
沈思晏往前走了幾十米遠才回頭,連漪穿着一條黑裙和白襯衫,戴着黑色的漁夫帽,像要和黑夜融為一體了。
她和五年前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沈思晏摸摸自己的心口,發現心髒仍在猛烈跳動。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沈思晏說不出那是什麽香水,但一聞到那個味道他就想起了,是她身上的味道。
說住在三泉府邸是他撒的一個謊,他家的确是在這兒有房産,但他并不住在這邊。
連漪一問,他便想起了這。
三泉府邸這邊幾乎沒有人住,空置的房子只是一本房産證,不動産裏的一行字,另一種財富積累的方式。
沈思晏推開門,沒有撲面來的灰塵,所有家具都套上了防塵袋,幹淨得似乎沒有一粒塵埃。
燈光從鞋櫃一路向裏蔓延,像點起的火光一樣一盞一盞的自動亮起。
入口處的邊櫃是尼斯木的,旁邊還挂了一個保潔的記錄表,記錄每個月一次的保潔衛生。
他走上陽臺,撐着欄杆看向樓外。
三泉府邸靠近江岸,江橋燈火通明,二十五萬一平方的地段,可惜無人常住白費了一番美景。
江風吹來,吹散了一室的溫熱,他想起五年前,也是這樣的夏夜。
作者有話說:
趕在七月最後一天開坑啦。
評論前五十有紅包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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