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25青玉叛逃(一)
那日後,霍榷不時會來,給袁瑤帶來韓施巧的消息,有時也有周家的消息。
周家顧忌着周老太太的身體,怕要守孝耽誤了婚期本想盡早完婚,可無奈王娥前頭還有一個比她只大幾日的四姑娘沒人家呢,總不好越過姐姐妹妹先嫁,不成體統,一時便耽擱了下來。
但自從祯武帝賜婚霍榷和王姮,霍、王兩家便議定婚期在十月。
王姮,嫡出,年十五,是現今南陽伯繼室夫人唯一的女兒,家中行七,于是王家的四姑娘和五姑娘就得抓緊了。
四姑娘緊趕慢趕終于許了人家,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初,婚禮籌備得緊巴巴的。
見四姑娘的日子定下了,王、周兩家便商議将日子延後一月,定在九月初。
每每和袁瑤說起這些,霍榷都發現她過分的靜默,之後除韓施巧的消息便少提周家的事了。
只今日有一事不得不提,“昨日夜裏,周老太太……病卒了。”
正在小紅泥風爐上烹茶的袁瑤,手一僵,讓爐子上茶釜的水汽燙了片通紅。
可不知是不疼,還是袁瑤忘了疼,也只是頓了片刻,又開始了烹煮香茗的動作。
當一盞茶湯清冽,飄起淡淡香甜之味的香茗遞來時,霍榷不接,只看着袁瑤。
不管是袁瑤對周老太太去世的無動于衷,還是這茶水異常的香甜味,都讓霍榷不解。
周老太太對袁瑤自小便是親厚,即便那日病重,周老太太毅然出來見袁瑤,如今得來的卻是袁瑤這般的冷漠,不免讓霍榷對她有些怨怼。
“袁瑤見大人雙目通紅,嘴角起皮,便在茶湯中加了菊花和蜂蜜。”袁瑤目光悠遠地看向院中綻放的各色ju花,“老太太曾給我烹過這茶,說菊花可平肝明目,蜂蜜可補中潤燥。秋燥吃,最是……合适不過了。”話末,聲音微微變調了。
霍榷擡頭,卻見袁瑤轉身,用灰藍的僧袍衣袖拭着臉面,霍榷只得佯裝不見。
端起黑釉茶盞,霍榷卻是一驚,“鹧鸪斑雙耳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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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斑盞看似樸實無華,卻極為名貴罕見,《清異錄》便有“閩中造盞,花紋鹧鸪斑點,試茶家珍之”之說。
也幸得這茶盞樸實無華,韓姨媽有眼無珠,錯将珍珠當魚目這才讓袁瑤将東西帶出韓家。
袁瑤點點頭,“這也是我袁家最後的東西了。也只剩這一只了。”
霍榷無聲嘆息一氣,輕輕将茶盞放下,遲疑頗久,“你……随我進府吧。”
袁瑤詫異地擡頭看他,霍榷知她在想什麽,便十分之肯定地對她再次點頭。
沒錯,霍榷是要納袁瑤為妾室。其實當日韓施巧懇求他照顧袁瑤時,便有這意思了,只是當時覺得袁瑤是一心要進周家的,霍榷便作罷了。
而如今周家中能維護袁瑤的周老太太已經走了,袁瑤想再進周家怕是難了。
讓袁瑤孤身在寺中,霍榷覺得一來有違他對韓施巧的承諾,二來袁瑤識大體,懂進退,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對他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只可惜了曾經入過賤籍。
在一旁裝着表情木讷的青玉,忽然兩眼光亮,滿面的驚喜、雀躍與殷切,唯恐袁瑤拒絕了。
對于這些日子以來的清苦,青玉真的是受夠了,每日五更聞板即起,随衆尼到大殿做早課。
佛經梵文枯燥難懂,為時又長。
好不容易等到早課完畢,吃早飯,那些齋飯她又不敢恭維了。就算她青玉是為奴為婢的,可也未吃過這些個清湯寡水,雜糧糠米的。
而一日之中最難捱便是饑腸辘辘的晚上,還得做一個時辰的晚課。
因佛家有過午不食的齋戒,日一過中天便不再吃食,直到第二日早課過後再進食。
這種日子如何是人過的,青玉覺得是受夠了,眼前便是脫離苦海的機會。
見袁瑤半日沒應下,青玉急得不由喚出了聲,“姑娘,”此時她也顧不上僭越不僭越了,“姑娘,恕奴婢多嘴,你如今落得這般田地無人問津,只有霍公子盛意拳拳,你可要三思啊!”
袁瑤斥責道,“越發沒規矩了。青素帶她回房,抄《心經》百遍,思過。”
“姑娘。”青玉覺得袁瑤優柔寡斷,更怒其不争,怨怼的心思更重了。
霍榷則視而不見,端起茶盞細細而品。
對于霍榷的提議,袁瑤自有思量。
倘若猜的沒錯,霍榷除了承韓施巧所托之外,應該也有想給王姮,更是給王家下馬威之意。
因為未娶妻便先納妾,無疑就是在掌妻室的臉面。
雖有被利用之嫌,袁瑤依然為霍榷處地而想。
須臾,袁瑤向霍榷福身,道:“大人,您對袁瑤有恩,別說是妾室,便是為奴為婢,袁瑤也絕不說半個不字。只是……袁瑤不但曾籍入樂戶,且還是罪臣之女,到如今那筆庫銀尚無下落,若是大人納了袁瑤,對大人的前程無益。”
霍榷暗暗點頭,心道:“幸得沒看錯人。”
放下茶盞,霍榷沒再糾纏進府的事,告辭了。
袁瑤相送至精舍院外,“請大人在老太太靈柩前,幫袁瑤上一柱香。”
霍榷緩緩點首。
與此同時,紫微皇城禦書房內,祯武帝正看周廣博遞上來丁憂去職的折子。
“鵬程,你如何看?”祯武帝眉眼未擡,問的正是從立于禦案之下,奉召回京述職的蕭寧。
蕭寧,字鵬程,甘肅總兵,賢妃蕭氏胞弟,因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少不得被疑有裙帶之嫌。
但蕭寧為人冷靜嚴謹,一言一行皆三思而後慎行,一心忠于祯武帝,甚少行差踏錯,便是周廣博亦不能比之的祯武帝心腹。
蕭寧垂首拱背,恭敬下拜,沒絲毫拐彎抹角地搪塞,直接道:“臣以為,皇上應準奏。”聲音铿锵有力。
祯武帝将案上的奏折合上,“可如今漠北方有些眉目,貿然換人前功盡棄了。”
蕭寧又道:“周老夫人未逝前便有人參周大人不孝,如今周老太太仙逝,倘若皇上奪情,便就坐實了周大人不孝之名。正所謂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則事難成。于周大人在漠北只會愈發不利。”
祯武帝愠怒,一甩手,将禦案上如小山的奏折掃落在地,“以為朕不知是他們背後的把戲嗎?”
“皇上請息怒。”蕭寧惶恐,跪拜在地,“皇上,小不忍則亂大謀。”
祯武帝兩手背在後,仰頭深深呼吸幾番後,“罷了。”閉上眼,“诰贈周母,正三品淑人。”
當韓孟得知周廣博丁憂去職的折子批了,落衙後慌慌張張地就将韓塬瀚那本《孟嘗君傳》給燒了,數日驚夢連連。
在南山寺中的袁瑤還未得知,她私心的用計,不意削了祯武帝一支助力。
離晚課還有些時辰,袁瑤盤坐在炕上為周老太太誦經。
青素站在炕下不敢出聲,可回頭看青玉跪在門外多時,又于心不忍,糾結苦惱得一時間手足無措了。
“唉!”一旁有人在哆哆嗦嗦的,袁瑤又怎能靜下心來念經,便開口道:“你以為青玉錯在哪?”
青素心地純善,“姑娘是為韓小主祈福修行的,青玉不該撺掇姑娘離開南山寺。”青素偷偷望了眼袁瑤,見袁瑤未有惱怒之意,便繼續道:“可青玉也是為了姑娘,先不說韓家那些個忘恩負義的,就如今姑娘正是年華大好之時,卻要在寺中受盡清苦,不說青玉,奴婢也是不忍見。倘若姑娘能有個依靠,出得去,奴婢願代姑娘在此為韓小主帶發修行。”
袁瑤睜了眼,“傻丫頭呀,以後一準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銀子的。”坐了起身,“你去叫青玉進來。”
青玉一夜不得睡,眼下一片青,見青素出來喚她,心中大喜拿着抄好的《心經》進了屋子。
袁瑤不說話,青玉也不敢說話,默默跪着。
晾了青玉好一會兒,袁瑤這才道:“我讓你思過,可有心得了?”
方才青素對袁瑤說的話,青玉在外頭是有聽見的,便道:“奴婢不該僭越了本分。”說到這青玉跪趴到袁瑤腳下,“可奴婢也是為了姑娘着想,當時就怕姑娘錯過良機。”
袁瑤清透的眼睛看着青玉,慢慢地開始搖頭,“你還是未全說真話。但你說,怕我錯過機會,這句倒是真心的。”
端起青素續了水的茶碗,袁瑤呷了口,“只不過你這真心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青玉想辯解,見袁瑤又道:“倘若我進了候府,你在我跟前伺候那可是近水樓臺,只要略施手段伺候了霍大人,一準能得個名分,自然就能和我平起平坐,那時別說是鞭長莫及的十三娘,就是我也不能拿捏你了。”
青素難以置信地看着青玉,沒想到青玉有這般心思。
心中盤算盡被道出,青玉說不慌亂是假,急忙辯解道:“姑娘冤枉奴婢了,奴婢那裏敢有這樣的心思,一心只盼姑娘能好。”
袁瑤放下茶碗,“既然你沒這份心思,那便安心跟我在寺中渡一生吧,這世間也沒有比佛門更清淨的地界了。”
青玉頓時萎蔫了,無力應道:“是。”可心中又開始盤算別的出路了。
當日,周老太太讓程僖家的帶着田嬷嬷和蘇嬷嬷來找袁瑤,并送來房契給袁瑤備下後路之事,青素和青玉都是不知的。
袁瑤沒告訴她們,也是顧忌了不安分的青玉。
倘若青玉知道,保不準十三娘不會知道。
袁瑤是打算大隐隐于市的,可不想讓這兩人攪了她的平靜生活。
雖說殺人滅口她下不了這手,可逼人心甘情願的遠走他鄉,她還是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