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23聚散離合(四)
韓原海不明所以便跟去了。
韓家窘迫到何種地步,韓姨媽最是清楚的。
往日到錢莊來借銀子,就跟做賊似地。
今日,韓姨媽把韓施巧留下的內制金頭面都用上了,銀絲覆皂紗的鬏髻,纏枝梅花的前箍,鑲東珠的白玉蘭花挑心簪,金蟬玉葉簪,牡丹綻放的頂簪,如意紋的掩鬓簪,無一不是精巧。
再看韓姨媽的身上,是珍藏箱底的柳綠對襟潞綢夾襖,窄瀾杏黃細花松绫裙子。
身懷巨款的韓姨媽,就覺得那是許久沒有過的揚眉吐氣,財大氣粗,連胸脯都不由得挺高了幾分,自我感覺別人看她的目光都滿是豔羨的。
大興錢莊裏的小夥計雖覺得韓姨媽母子眼生不是熟客,但在京中也是見慣了世面的了極有眼色,一看韓姨媽頭面的樣式便知是宮中內務府監制的,笑容滿面地上前将韓姨媽母子迎進,再伺候上茶水方問明來意。
韓姨媽被伺候得舒坦了,這才慢慢悠悠地拿出銀票來。
小夥計不敢怠慢用托盤接過銀票,送給櫃臺鐵欄內的賬房先生。
韓原海無意中看到賬房先生接過銀票看了眼,又觑了眼韓姨媽,那一眼很是微妙。
賬房打開鐵欄上的小窗,對韓姨媽道:“夫人,這銀票雖是我們莊上的,但并非可流通的,有信物方可兌換。請夫人出示信物。”
韓姨媽愣了會兒,砰地将茶碗重重地扣在旁邊的茶幾上,“笑話,天下錢莊都是憑票兌換,那裏還有要勞什子信物的道理。當我是那些個小門小戶沒見識的婦人好欺哄是吧,我告訴你們,”咚的一聲,韓姨媽一掌拍在茶幾上站了起來,“我可是有诰封的,想賴我銀子沒門。”
韓原海發現,他母親不說這诰封還好,說了似乎對他們越發的不利了。
“也就是說你沒信物了。”賬房将臉沉了下來,向一旁的夥計遞了個眼色。
……
姚捌,家中行八,姊妹兄弟多,而姚父又識字不多,便以排行給孩子取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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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姚家兄弟争氣,一連兩人及第。其中姚捌為人機敏圓滑識時務,頗得座師首輔馬閣老的賞識,仕途一路順遂,如今已是正三品順天府尹。
追根溯源,這姚捌和韓孟也能牽扯出些同門之誼來,只是還在袁家庇護之時韓孟是瞧不上姚捌的淺薄出身,但如今姚捌卻在品級上大反超韓孟了。
姚捌的聖眷雖不及周廣博,卻也算是禦前半個紅人
韓孟有心再想和姚捌攀扯舊情,卻礙于當年也不好掉了身價去主動。
可不曾想昨日落衙時卻得了姚捌今日的邀請,兩人相談甚歡,臨別姚捌和師爺親自後宅相送到前衙門。
此時衙內正有官司,難免有些嘈雜,韓孟和姚捌都未在意。
送到門口姚捌向韓孟一拱手,“那弟就靜候嫂夫人的佳音了,事成之後絕少不得嫂夫人的媒人禮。”
韓孟拱手客氣地回道:“姚大人莫要破費,你們兩家早已議定,拙荊也不過去順水推舟,巧宗兒罷了。”
兩人又虛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後,韓孟這才轉身要跨出大門,不想卻突然聽到嗷的一聲,“我乃鴻胪寺卿夫人,當今皇上诰封的正四品恭人,你們誰敢對我無禮。”
韓孟一個趔趄,腳絆上高高的門檻,臉面就往地上拍去了。
那摔的姿勢過于高難,令守在門外的衙役一時間都忘了去接一把。
當韓孟一臉血從地上爬起來時,姚捌都被鎮住了,幸得師爺機警趕緊差人去找大夫。
姚捌回過神來後問師爺,“今日輪到誰升堂?”
師爺回道:“劉推官。”
推官,是大漢各府的佐貳官,屬順天府和應天府的為從六品,其餘的皆是正七品,掌刑名和贊計典。
而這劉推官又正是姚捌的大舅子。姚捌是知道自家大舅子的,認死理不懂變通,不然也不會一把年紀了還是從六品的小官,倘若不是姚捌提攜如今還是芝麻綠豆的七品官。
韓孟也顧不上兩管鼻血,捂着鼻子就跟姚捌到左廳的公堂去看個究竟。
還未走進便聽到一聲驚堂木,“既然你是有诰命的官家夫人,那何來這妓坊的銀票。”
這真是有些讓韓姨媽為難了,在兒子面前除非腦袋被驢踢了才會說是從外甥女那裏訛來的,可不說清來源又有損她多年經營來的名聲,該如何是好呢?
韓姨媽再生急智,男人上勾欄院也不過是風流韻事一樁,談不上什麽丢臉不丢臉的,因此韓姨媽心頭一定,道:“我家老爺上闌珊坊得的。”
聽到闌珊坊幾字,韓原海面色有變,似乎明白了什麽,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劉推官止不住笑道:“別人上勾欄院都是給窯姐兒銀子,你家老爺卻是得窯姐兒的銀子,到底是誰在賣?”
頓時堂上一陣低低的嗤笑響起。
此時已經繞到後堂,正準備讓師爺去知會劉推官一聲的姚捌頓時腳底一滑,韓孟更是覺得火氣上湧兩管鼻血倒沖,一時從口中噴出老血二兩來,昏厥了過去。
後堂的兵荒馬亂,并未波及到堂上,官司還在繼續。
韓姨媽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臉紅脖子粗的高聲道:“放肆,你們竟然侮辱朝廷命官,我定要讓我家老爺參你一本。”
“咚”的又是一聲驚堂木,劉推官喝道:“大膽,竟敢在公堂之上喧嘩。倘若你家老爺不怕被禦史彈劾為官行為不端有礙風化,那就大膽去參本官。”
一直跪在一旁的韓原海趕緊拉拉韓姨媽的袖子,讓她稍安勿躁以求後策。
無奈韓姨媽氣頭上,那肯善罷甘休,越鬧越來勁。
眼看着劉推官将令箭丢出,韓原海眼疾手快在令箭未着地時便撲去接住,回頭對韓姨媽道:“娘,你這般大鬧公堂,到時就算爹來了,也救不了你。”
此時,韓孟悠悠轉醒,姚捌的師爺趕緊出去和劉推官耳語幾句。
韓原海則在堂下撲通撲通地磕頭,“大人,這些銀票雖不是我母親的,可也并非竊取而來的,是……是我家表妹的。”
韓姨媽一聽想去捂住韓原海的嘴已經來不及了,“你胡說些什麽,這些銀票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韓原海羞愧難當地擡頭看韓姨媽,“娘,表妹已經被你逼去廟裏了,為何你還不放過她,還要奪她的銀子,你讓她一個姑娘家以後如何度日?娘,當年姨父對我們家百般照顧,如今且不說以湧泉相報,卻将他留在人世的唯一血脈逼迫至此,姨父姨娘泉下有知……”
韓原海的話戛然而止在韓姨媽的一個耳光中。
而韓孟則恨不得再度昏厥過去,以眼不見為淨姚捌那種看他們一家子是“奇葩”的目光。
姚捌的算盤不過是看在如今皇帝對韓施巧多有偏袒,不論韓家今後是否得雞犬升天,如今攀上幾分交情不得罪了去總是沒錯的。
于是便有心做順水人情請韓姨媽保媒,可如今見識了韓姨媽的德行,姚捌尤為擔憂兒子的姻緣。
請這樣的人保媒,別到時親家沒結成,倒成了仇家了,姚捌不由對韓孟道:“吃了這場官司,嫂夫人怕是也沒心思為我兒保媒了,這還是延後再做打算罷。”
這兩家結親那有延後的道理,這無疑是借韓姨媽保媒拉近兩家關系的事黃了。
韓孟就覺得臉面丢盡,連吃了韓姨媽的心都有了。
堂上,韓原海摸摸火辣辣的臉頰,卻堅決繼續道:“大人,這些銀票的确是我表妹袁瑤的,絕非來路不明的不義之財。表妹如今就在南山寺,可請她來作證。”
嗷的一聲,韓姨媽哭罵開來。
劉推官看看堂下捶打着兒子的韓姨媽,又看看身邊的師爺,見師爺點頭,雖心中不悅被幹預,卻也不得不扔出令箭,讓衙役去南山寺請袁瑤來。
回頭再說袁瑤。
袁瑤主仆正被南山寺的知客尼帶往的寮房。
不用看寮房裏頭,就看房外堆放雜亂的破舊農具,便知那寮房原就是雜物間。
再推門進去,果然滿滿當當一屋子的雜物。
青玉不由得質問其知客尼,“為何早先沒将屋子清理了出來,這如何住得?”
知客尼一臉的尖酸刻薄,“就給寺裏半吊錢的供養,還想寺裏把你們當千金小姐地服侍,想住舒坦就自己動手。”說完,用鼻子哼了聲就走了。
想也知道韓姨媽不會多給銀子供養她袁瑤在寺裏的,可也沒想到會只給半吊銅板而已。
青玉恨得把銀牙都快磨碎了,只悔在大興錢莊只說是失竊輕了,該說被謀財害命了才是。
無奈之下,主仆三人只有自己動手清理屋內的雜物。
也只一盞茶的功夫,從外頭又來了三人。
一是去而複返的知客尼,二是方才連面都不願和袁瑤她們見的掌院出于師太,最後一人是時常跟在霍榷身邊的小厮——鄭爽。
人未近,鄭爽聲便先到了,“這等地方怎能住人,虧你們還是出家人,這般勢利。”
知客尼姑一路低頭不敢言語,出于師太一臉媚笑剛要說些什麽挽回面子,就被鄭爽甩了袖子,往袁瑤這邊來了。
來到袁瑤跟前,鄭爽深深地拜禮,“袁姑娘,我家二爺進宮了,一時脫不開身,讓小的來轉告姑娘,二爺始終與韓家無親無故,沒道理強迫他們将姑娘帶回,但請安心住在寺中,姑娘的一切供養皆由我家二爺支付,絕不讓姑娘給人狗眼看人低,欺辱了去。”
鄭爽最後一句,瞥向了出于師太,讓她臉上一陣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