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18知恩圖報(七)
将一小塊碎銀子塞給守側門的婆子,全府上下依然在關注內院東廂房的動靜,沒人留意到袁瑤出去又回來了。
此時東廂房內,韓孟閉着眼喪氣地垂着頭。
韓孟在兒女面前,歷來以嚴父而自持,在韓施巧的心中積威不淺,故而韓孟不說話,韓施巧也不敢擅自開口。
兩父女相對無語。
靜默了許久後,韓孟幾番思量幾番權衡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了。
韓孟長長地嘆了口氣,瞬間蒼老了許多,道:“知道你怨為父貪慕權勢富貴,但你可知,家中其實……其實早已空有架勢,入不敷出,那些個體面也不過是硬撐罷了。”
韓施巧咕哝,“既然如此又何必硬充這臉面,背後受罪的還不是自家嗎?”
韓孟擡頭,“在京城這等地方,沒個體面誰願和你往來。自沒了袁家的庇護,那些個小人便翻臉不認人,以為父當年的舞弊案相要挾,為除後患為父只得再找庇護擺平了這些個小人。”
說着,韓孟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也是之後為父才明白過來,可已經上了賊船了。那些上位者堪比附骨之疽,為填飽他們的貪欲,為父只得……只得拿了……”
聽到這韓施巧心頭狂跳,父親任鴻胪寺卿,掌蠻夷朝貢、宴勞、給賜、送迎,以及國之兇儀、中都祠廟、道釋籍賬除附之禁令。
難道父親私自挪用了番邦的朝貢?
韓施巧雖沒說出口,韓孟知道她想到了,便慚愧地點頭。
“父親,你怎的……這般糊塗呀!”全身的氣力瞬間被抽離般,韓施巧癱坐在椅子裏,“有一朝日被查出,那……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韓孟顫顫地伸手向韓施巧。
韓施巧卻害怕地避開了。
韓孟只得故技重施了,又跪了下來,“如今能救全家上下的只得你了,只要你一朝得寵,什麽罪過都可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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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施巧想側身避開,可無力挪動半分,只得留着淚水看着跪趴在地的老父,“倘若我成不了寵妃呢?”
聞言,韓孟全身一僵,老淚縱橫道:“那……黃泉路上,我們一家……也有個伴了。”
“哈哈哈……”韓施巧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很用力,笑得很悲怆。
就像忽然響起的笑聲,韓施巧的笑聲又戛然而止,一臉泛青地倒在椅子裏了。
當韓孟感覺不對,韓施巧已經昏死過去了。
韓孟被吓得一口氣走岔了,“咳咳……來……咳咳咳來人,快……來人,救……救命啊。”
幸好韓姨媽貼門上探聽裏面的動靜,聽到韓孟的呼聲就立馬讓人撞開門。
見父女兩人面色吓人,韓姨媽也吓傻了。
袁瑤趕緊差人去請大夫,也顧不上其他的上前就掐韓施巧的人中,并拿随身帶的薄荷涼油抹韓施巧鼻下。
等韓施巧醒過來,激動地抓着袁瑤的手卻是一直不放,拖着袁瑤就往外頭去,頃刻間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雞飛狗走的。
大夫終于來了,卻被韓施巧的症狀給吓得不輕,直呼:“這是痰迷了心竅,再不讓她鎮定下來,怕是會有性命之憂。”
讓韓施巧最快安定下來的辦法便是将她打暈,可如今她這樣的身份,誰又敢動手?
不得已,袁瑤只得道:“巧兒姐姐你聽我說,我方才見到霍大人了。”
別說韓施巧,就韓孟和韓姨媽都吓了一跳。
韓姨媽在一愣之後則尖叫了起來,“你在胡說些什麽。”韓姨媽指着袁瑤恨不得吃了她一般,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韓孟一個眼神給瞪住了。
因為韓施巧渾濁失神的眼睛在慢慢變得清明了起來,看清眼前的人是袁瑤後,雙唇發顫潸然淚下,“他……他一定怪我了吧。”
袁瑤搖搖頭,鼓勵韓施巧道:“沒,他沒怪你,老侯爺已經進宮了,他沒放棄你也不能放棄。”
聽袁瑤的話,韓孟和韓姨媽又吓了一大跳,想問清卻礙于韓施巧而沒敢立刻便問了。
韓施巧終于露出了這兩日來唯一的笑容,卻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安頓好韓施巧後,袁瑤立馬被韓孟和韓姨媽叫到正房去了。
韓孟也不客套什麽前情了,直奔關切所在問道:“老侯爺真的進宮去了?”
韓姨媽則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只要袁瑤說錯一個字,她便要發作。
袁瑤傻了才會老實回韓孟的話,只一副莫名的樣,驚訝道:“這袁瑤如何得知?方才這般說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姨父怎麽就當真了。”
“你……”韓姨媽氣結,“希望你說的是實話,倘若讓我查出你和外頭暗通款曲,我絕不容你。”
袁瑤從容福身,“姨媽,袁瑤是否和外頭的暗通款曲絕非首務,現下緊要的是清一清內院那些丫頭婆子。”
韓姨媽嘴角一挑,冷笑道:“怎麽,那裏頭有幫你傳遞消息的?你迫不及待要清除她們了?”
袁瑤很淡定道:“姨媽誤會袁瑤了。袁瑤是怕那些個丫頭婆子碎嘴,将今日之事給傳了出去,再傳進宮裏……将是多大的罪過。”
聞言,韓孟猛然發出一身冷汗來,“瑤哥兒說得沒錯。”又對韓姨媽說,“你趕緊去辦,把她們遠遠地打發了,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說完,韓孟十分疲憊地回前院去了。
韓姨媽則恨恨對袁瑤道:“安分些,不然莫怪我不看在你死去母親的情面。”
袁瑤黯然嘆了口氣,福身離開時說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咳咳……”韓姨媽一口氣被噎着,撫着胸指指門口,“咳咳……倒……倒是我成了不容人的……了,真真是養不熟……白眼狼。”
一晃又是一日過去了,眼看着行冊封禮的日子就要到了,韓施巧卻昏睡不醒,連大夫都查不出緣由來。
袁瑤卻是知道的,韓施巧一直是清醒的,只是她不願睜眼。
也許是韓施巧自己也知道逃不過的,在行冊封禮的前一日清晨醒過來了,韓府上下大松了口氣,可韓施巧除了見袁瑤外,誰都不見。
韓施巧坐在鏡臺前,袁瑤邊幫她梳妝,邊道:“霍大人說,侯夫人已經進宮和寧妃娘娘一塊去見太後了。”
“寧妃娘娘?”韓施巧毫無生氣問道。
袁瑤解釋道:“霍大人的長姐。”
在假裝昏睡不醒的這一日來,韓施巧想了很多很多,也開始顧慮了許多,可想見霍榷的心卻更堅定了。
韓施巧哭着求袁瑤,“我想見他,我好想見他。”
袁瑤拿犀角梳的手僵在空中。
韓施巧緩緩回頭看袁瑤,她知道這是在強人所難,可除了袁瑤,她不知道她還能求誰。
袁瑤默默地看韓施巧,就在韓施巧以為袁瑤不會答應時,袁瑤卻道:“當年進教坊司時,我曾拼了命也想見嵘哥哥……最後卻之換來了遍體鱗傷,倘若當時有人能幫我一把……”
下面的話不用袁瑤說完,今時今日的韓施巧亦能明白的。
可如今就算是袁瑤只身一人想見霍榷都不是易事,更何況還要帶上韓施巧。
冊封在即,韓家對韓施巧的看護只會越發森嚴。
冊封過後,韓施巧正式成為皇上的宮嫔,會被宮中侍衛隔絕保護起來,除了陪嫁進宮的,就算是家人也不能夠随便見到的。
所以機會只有在冊封之前,也就是今天。
為韓施巧,袁瑤早便有不惜性命的覺悟了,況且機會稍縱即逝,所以她決意铤而走險。
“唯今之計,只有讓姨媽知曉你要見霍大人才有機會出去。”袁瑤忽然自言自語道。
韓施巧驚詫過後便否決了,“不成,若讓她知道了,我們就更別想出門了。”
袁瑤卻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我這般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需這樣……”
兩人附耳竊竊私語片刻後,韓施巧終于一拂愁容。
自韓施惠碎嘴險些釀成大禍後,韓姨媽便誰都不信了,把伺候的人趕得遠遠的。
晌午時,韓姨媽親自端午膳到韓施巧的廂房中,才要擡手敲門卻聽到內傳來袁瑤猶豫不決的聲音,“真的只是和霍大人見上一面而已?”
巧兒要私下和男人見面?就已經夠讓韓姨媽心驚肉跳的了,才要闖進去,可韓姨媽一想這還沒影的事就這麽去質問,又怕女兒惱了,不如抓個現行的。
于是韓姨媽故意等袁瑤和韓施巧商量妥當了,才敲門進去。
擺好飯,韓姨媽便回正房等着袁瑤來。
也就剛用完午膳的功夫,袁瑤便來,韓姨媽心中不住的冷笑,但面上倒是不動聲色的,就似一位耐心極好的獵人。
“我看娘娘今日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了,午膳進得可香?”韓姨媽對女兒的關心還是有的。
袁瑤回答:“小主今日的确是精神了不少,用了兩碗湯羹說做得不錯,還差了青玉給兩位表哥也送去兩碗。”
韓姨媽一副很是欣慰地點頭,“如今能和娘娘說上話的就只有你了,你就放下手裏的活,暫時留在娘娘身邊伺候着吧。”
袁瑤遲疑了一會兒,韓姨媽心中暗道一聲,“來了。”
“按理說,”袁瑤卻露出為難的神色,“能伺候小主是袁瑤天大的福分,只是除服在即……袁瑤怕是忠孝不能夠兩全了。那日去南山寺便和掌院出于師太約定今日再去寺中相商除服之事。今日見娘娘身體爽利了不少,袁瑤也放心地過去了。”
韓姨媽輕輕地拍拍額頭,恍然記起般,“罪過,罪過,看我這記性,這些日子都忙昏頭了。”可她怎麽可能讓袁瑤出去,便又道:“可你也知娘娘行冊封在即,家中出入實在是禁忌頗多。其實除服也不急在一時,要不我差人去知會出于大師讓她緩一緩,想來大師她也是能夠體諒的。”
袁瑤微微垂眸,“我朝歷來以仁孝治天下,吾皇更是以身作則。倘若娘娘以此不準袁瑤盡這最後的孝心,怕是對娘娘的名聲不好。”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讓韓姨媽差點一口氣岔進十二指腸了。
韓姨媽恨得牙根癢,心中暗道:“好,就讓你去,看你怎麽翻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