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16知恩圖報(五)
這事,在袁瑤事先的謹慎之下未成大禍。
而就在韓孟以為這事告終之時,他卻在朝堂之上發現了讓他震驚不已的巧合。
先是周廣博上疏請求在祖籍建先帝宗廟世代供奉,後又自薦前往如今最為漠北清苦軍中任欽差,調查吃力不讨好的軍饷貪墨之案。
以皇帝對周廣博的寵信,這前者自然是答應了的,後者因官官相護是極得罪人的差事,沒誰願意前往,周廣博毛遂自薦敢做出頭鳥,無疑是博得了清正廉明不結黨營私的美名了。
就在韓孟自欺欺人地以為不過是巧合時,彈劾周廣博不孝的折子出現了。
雖然最終證實是無中生有,還了周廣博清白。
而參周廣博的人似乎是鎮遠侯的人,鎮遠侯和周廣博是親戚,衆所周知。
這似乎又應驗了那句“假參不孝防日後被奪情”。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讓韓孟驚心家中那裏還有私密,質疑家中有別人的細作,将全家上下大清理了一遍。
等韓姨媽解除禁足後發現,家裏已經沒個眼熟且能使趁手的人了。
讓韓孟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何兩個女孩子的無稽之談,怎麽就有人信了并付之于行動?目的又是什麽?
而從韓塬瀚回饋的消息,袁瑤知曉她的三計進行得很順利,秀女三選的日子也在即了。
秀女三選由皇帝、太後、皇後親自選閱。
韓施巧本想故技重施再度庸俗一把,但袁瑤卻道在那等場合中庸方是上上之選。
出類拔萃是要不得,但也不能因此成了異數,随大流才能不引人注目。
所以等韓姨媽和白韓氏來找韓施巧時,袁瑤已經幫韓施巧打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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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裝扮讓韓姨媽和白韓氏想說不好,又說不出哪裏不好來,都是時下京城閨秀們最盛行的妝容。要說好,又挑不出得意之處來。
這日早朝依舊,但也只是走個過場不議事,因今日的頭等大事便是皇帝選秀。
各家秀女的馬車就等候在宮門外了,只等宮門一開便進宮去。
城樓之上鼓聲敲響,宮門大開,在文武百官們排隊徐徐步入皇城時,在宣武門旁的側門處,秀女們也依序進入。
除了衣飾輕輕的摩擦聲,幾乎不可聞其他的聲響。
由于是天未亮,就算是富麗堂皇的皇城也是一片的幽暗,只有兩邊的燈火指引着方向。
韓施巧微微低着頭,眼珠子卻四處飄。
高高的宮牆,長長的夾道,看不到頭的隊列。
韓施巧已經記不清過了幾道門,耳邊只有雜亂的腳步聲,終于步入了死寂一般的空曠。
遠處,依稀間看到龐大的三層漢白玉石雕基座上的恢弘宮殿。
走近,韓施巧和別人一樣,沿着基座一側的臺階而上,來到大殿前的丹陛。
許多人都偷偷擡眼而望,只見殿檐下的牌匾上赫然——華蓋殿。
“原來這就是華蓋殿,如斯壯觀。”韓施巧心中默默念道,“曾聽爹爹說,還有乾和殿輝煌比這更勝的,不過怕是沒機會見了吧。”
內監們并未領着她們入殿去,而是繞到一側的西暖閣,這才到了她們暫且歇息的地方了。
可秀女人數衆多,便分別将她們分成兩撥安置在華蓋殿另一側的東暖閣內。
這一分便将分屬馬王兩黨的人混淆了一些。
可就大多數而言,東暖閣是以王谂為首的王黨居多,西暖閣則是馬葶為首的馬黨居多。
這長長的一段路程,秀女們依然保持着淑□雅的姿态,都不敢顯露出半點疲态來,特別是在對手面前更不能松懈了。
就見周祺敏也分到了韓施巧她們這邊的西暖閣來。
周家如今的處境就如同周祺敏現在的境況,兩面不是人。
當周祺敏走進來時,迎接她的或是鄙視,或是譏諷,或是冷漠的目光。她挺直腰背走向一個角落坐下,一派孤傲不理睬任何人,維系着那點子自以為還有的體面。
韓施巧覺得周家不值同情,因此她也是冷漠目光中的一道。
可周祺敏這樣一副桀骜不馴的做派,激怒了一部分人,就在一場以多欺少的戲碼正要上演時,一位尚宮和一位女史帶着幾位年長的宮女進來,那差點上演的欺淩頃刻間偃旗息鼓了,一派虛僞的和睦。
“奴婢給各位姑娘請安。”尚宮和女史盈盈作禮請安,雖是卑微的舉動,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二位沒将她們這些可能的未來娘娘放在眼裏。
就算如此秀女們也要福身回禮。
“她們到底是什麽人?”韓施巧輕聲問身旁的李家小姐,“這般傲慢?”
韓施巧這話讓李家小姐吓了一跳,“噓,小聲些。她們可是皇後身邊的女官,氣度當然和別人不同。”
“那也逃不出奴才兩字。”韓施巧心中暗道。
不知馬葶何時來到她們兩人身邊,道:“奉承她們自然是不用的,但也不必得罪了去,正所謂閻王好鬥,小鬼難纏。口頭上還是注意些。”
李家小姐歷來以馬葶馬首是瞻,緊忙點頭附和。
韓施巧自然知道馬葶這話是在對她說,因為她一副對那二人不以為然的模樣。
不知是她們三人說話的聲音引來了那兩位女官的注意,又或只是錯覺而已,韓施巧似乎看到兩位女官齊朝她們這邊看來,那視線隐蔽得很。
而這二位的到來不過是帶幾位資深的宮女過來教她們這些秀女禦前觐見的一些規矩而已。
宮中的規矩就連太後和皇後都不敢大意,秀女們當然也不敢掉以輕心。
決定她們這些女子命運的時刻到了,每名內監點名六人為一組,并引領着往前大殿去。
輪到韓施巧時,沒想到會和馬葶,還有王谂一組。
其餘的三人韓施巧都不認得,想來是外省官員的子女了。
韓施巧打頭,跟随着內監的引導走向華蓋殿。
華蓋殿前寬闊的丹陛,先前到一組秀女還在等候。
許是沒那份欲要飛上枝頭成鳳凰的心吧,韓施巧淡定自如,那份從容讓她在衆多略顯不安的秀女當中,顯得格外出衆。
馬葶面上平靜,可緊抓着手絹的手卻分外的用力。
王谂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發抖。
在跨過殿門時,王谂緊張得差點便被門檻被絆倒了。
韓施巧思忖着,禦前失儀是不是該從這會子就要開始裝了?
她們六人一排先上前幾步,款款下跪行禮。
韓施巧不敢四處張望,只覺得嚴絲合縫光潔如鏡的地面冰冷入骨,所幸并不用跪多久便聽到回蕩在這殿中的沉啞聲音響起,“平身。”
起身垂手,目不斜視看着身前不遠的地磚。
那冰冷的地磚将寶座臺上的情景倒影清晰。
髹金漆龍紋寶座之上,頭戴二龍戲珠金絲翼善冠,身穿明黃十二團龍盤領衮服的男人正襟危坐。
這位便是權傾天下的帝王。
倒影沒能将這位帝皇的五官倒影清楚,唯一能清楚感覺到的是那份殺伐決斷的淩厲,讓人連他的倒影亦不敢多望。
韓施巧連忙移開目光,卻對上了倒影的皇後。
皇後頭戴雙凰翊龍冠,身着織金彩色雲龍紋大衫,深青金絲雲霞文的霞披,面帶矜持的微笑,眉目和善。
而皇帝的另一側,端莊雍容的老婦神色淺淡,看不出喜怒,正是太後。
“鴻胪寺卿韓孟之女韓施巧,年十七。”司禮太監高聲唱報。
韓施巧将頭垂得更低了,遲疑了一下方顫顫出列行禮,舉止間不夠落落大方略顯小家子氣了,“臣女韓施巧參見皇上、太後、皇後,願皇上、太後、皇後萬福金安!”
“嗯,平身吧。”祯武帝低沉道,方要搖頭示意撂牌子,卻聽皇後忽然悠悠道:“韓家有施巧,城西袁瑤俏。”側頭對祯武帝道:“臣妾在閨中之時便聽聞了,韓家的姑娘琴藝出衆,擅長佛曲禪樂,琴聲浩然正氣,清靜身心。”
韓施巧福一福身,“皇後謬贊,臣女愧不敢當。臣女琴藝自娛自樂尚可,實難登大雅之堂。”
“謙遜有禮,不驕不躁,韓孟教女有方。”一直未做聲的太後說話了,“懂佛曲禪樂嗎?這孩子倒是合了哀家的眼緣了。”
祯武帝看看皇後,又看看太後,道:“既然太後喜歡,那就留牌子吧。”
韓施巧頓時全身一僵,腦中頓時空白,只覺得怎麽就突然峰回路轉急轉直下了?驚詫得連謝恩都忘了愣愣站在那裏。
見狀,太後不由得微微皺眉。
皇後倒是體貼人的,“看把韓氏給驚喜得。”
一旁的司禮太監輕聲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趕緊地磕頭謝恩啊。”
雖然心神被喚回,可韓施巧卻恍恍惚惚的,“謝……謝主隆恩。”
回到隊列中,韓施巧就覺得她的命運被一只無形的手,生生地拽離了原先的軌道。
怎麽出的宮,怎麽回的家,韓施巧完全不記得,渾渾噩噩中聽到炮仗聲,鼓樂聲,慶賀聲,還有一張張歡喜的笑臉,唯獨袁瑤一臉的擔憂。
直到夜深人靜,韓施巧依然難以置信,更是怎麽都想不明白,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實,老半天才聽到袁瑤在喚她,“……巧兒表姐?”
韓施巧就似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袁瑤,“瑤……瑤哥兒,這……這不是……真的,對吧,皇上不是不鐘意我嗎?可怎麽太後一句……就留我牌子了?”
聞言,袁瑤大驚失色,連忙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細細說來?”
韓施巧見今日殿上的情景說了一遍,“……應該是怪我的。太後和皇後提起我之時就不該謙遜,我該理所當然的應下來的……”
袁瑤緩緩的搖搖頭,太後和皇後這是為王姮嫁入霍家清掃障礙,韓施巧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的。
而王姮要嫁的人怕正是……霍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