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甚至還瞞着我們參加警隊特訓,而且每次都能拿到最優秀的成績,如果這是清河做的,我們會很開心,可惜他是阿翩,還好最後清河的第一人格聽從我父母的安排,畢業後去了區派出所工作,一做都是三年多,在這三年裏他捉了八名被通緝的罪犯,全是憑記憶追蹤到的,這期間他非常正常,正常到我們都以為他完全康複了。”
原來小警察整天窩在派出所裏不單單是數螞蟻,阿翩也自诩過自己的大腦,看來也不是信口開河,邵燕黎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派出所時,看到的牆上挂滿的錦旗,那些說不定都是清河得來的。
“可惜事實根本不是這樣,清河沒好,恰恰相反,他的附屬人格只是學會了隐藏,他比之前更輕松地控制清河的行為,尤其是在跟你認識之後,他幾乎完全變成了阿翩,為你擅自休假離職,停了清河的手機,還跟我說要辭職不做,甚至威脅我說如果我再幹涉他,他就讓清河完全消失!”
在舒家兄弟不滿的注視下,邵燕黎覺得自己很無辜,是阿翩主動來招惹他的,然後彼此自然而然的喜歡,他根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麽複雜,而且他最多算是催化劑,阿翩的人格一直都存在着,如果不是清河喜歡他,那阿翩跟他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這個念頭掠過腦海,邵燕黎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翻開病歷,裏面有舒清河最初就診的時間和之後幾年間的複診記錄,随着歲數的增長,他複診的次數越來來越少,最後在五年前停止了,之後是一片空白。
“五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書房裏有短暫的沉靜,舒清風先笑了起來,“資料說你木讷遲鈍,看來也不盡然啊。”
他只是有時候反應稍微慢半拍,不等于沒有邏輯,五年前是個分叉點,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他連這個都注意不到,還寫什麽探案小說?
“其實那不算什麽大事件,但對我們來說,很嚴重。”舒清揚說:“五年前的一次家庭聚會中,清河突然說出了他的性向,希望得到我們認可,不過基于許多方面的考量,我們全家人都投了反對票。”
這是沒辦法下做出的決定,舒家在警界有一定的聲望,清河的事對他們來說絕對是醜聞,這個時代對同性戀的看法并沒有那麽寬容,同性圈子又太亂,他們會反對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對清河的保護,但這份保護對當事人來說只能是災難,清河聽了他們的意見後,什麽都沒說,之後不久就搬去了外公給他買的房子裏,再沒有去看醫生。
出于內疚,大家沒有去強迫他,而是找借口帶他去參加各種聚會,希望能給他創造機會,可他沒有一次看中,不是提前離開,就是臨時爽約,甚至糟糕到第二人格再次出現,害得舒清揚只好定期去清河家,明為看望,實為擔心,怕他一不小心走錯路,五年就這樣在看似平靜的時光中度過,就在大家想松口氣的時候,邵燕黎出現了。
“我弟弟從小的志向就是當警察,就算後來出了那麽多事,他還是沒放棄理想,在特訓中吃了那麽多苦,最後只做了名小員警,他還是很開心,可是現在他為了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居然說要放棄工作!”這次說話的是舒清潋,因為激動臉頰微微發紅,對于這個讓清河舊病複發的男人,她顯然是不喜歡的。
說放棄的是阿翩,不是清河!
邵燕黎聽出了她的指責,本來想反駁,但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清河強烈的願望,阿翩這個人格不會出來,所以自己算是元兇,他心裏稍稍有些負疚,不過更多的是歡喜,被一個人這樣喜歡着,任誰都會很開心吧。
邵燕黎母親早逝,他跟父親的父子關系很淡,邵家親戚又少,所以雖然他已近而立還沒結婚,也不會被啰嗦,選擇跟阿翩在一起更沒什麽心理負擔,他無法想像清河在剛成年不久,心懷忐忑的向家人坦誠自己的性向,卻被所有人無情反對時,是種怎樣的心境,這些人還在這裏怪自己,清河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根本就是他們一手促成的!
邵燕黎沉默了一會兒,在讓自己冷靜下來後,問:“那麽,你們現在聚在一起,跟我坦言當年的事,是想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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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會讓你離開他,這一點請不用擔心。”舒清揚說:“我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開導他,我想比起家人來,他更會聽你的話。”
邵燕黎冷笑着沒作聲。
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再壓制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無法收拾,他想舒家的人都不想看到阿翩完全取代清河,所以才改變戰略,想通過自己來和解,畢竟以清河的個性,就算喜歡的人是同性,也會理智對待,只要處理得當,就不會鬧出太大的問題,他們只想到舒家的聲譽,在合适的時間提出最合适的解決辦法,卻不考慮這五年來清河過得有多壓抑。
心裏很悶,還有種莫名的悲傷,邵燕黎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心情平靜一些,卻發現适得其反,他只好起身離開,舒清風在後面叫道:“怎麽樣?你有什麽條件可以盡管說,大家開誠布公地談,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邵燕黎沒回應,一直坐在遠處保持沉默的舒清柳突然說:“不要擔心清河會再有暴力過激行為,如果不是死亡逼迫,他不會那麽殘忍。”
這算什麽?怕他擔心自己遭遇危險而逃離嗎?
邵燕黎在門口轉過頭,說:“請給我時間冷靜一下,謝謝。”
他明白舒家人的想法,他們希望利用自己平複清河心理上的壓力,只要清河的想法被理解,作為阿翩的附屬性格就會慢慢消失,這是他無法認同的,他是通過阿翩才接觸到清河,對他來說,沒有阿翩,就沒有清河,雖然這樣想對清河很殘忍,但卻是事實,所以他可以協同舒家的人幫助清河,卻絕對不能容忍阿翩的消失。
“邵先生,請等一等。”
邵燕黎剛走出書房就被叫住了,舒清滟匆匆追出來,對他說:“清河這幾年一直在閱讀有關精神分裂方面的書籍,我們懷疑他對自己的狀态已經有些察覺了,請你跟清河聊天時,盡量避免說起這個話題好嗎?”
邵燕黎驚訝地看舒清滟,舒清滟笑笑:“我們不是不關心清河,只是我們選錯了方式,剛才我大哥說話很直接,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
因為舒清滟的提醒,邵燕黎對她的冷漠形象稍微改觀,點頭答應下來。
他回到阿翩的房間——不,這時候該說是舒清河了,舒清河已經醒了,平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瞪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麽,臉上帶了些苦惱。
“醒了?”邵燕黎走過去問。
“阿宅?”舒清河眼神轉回來,看到邵燕黎,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就坐了起來,問:“這是我家別墅吧?你……怎麽會在這裏?”
“呃……”邵燕黎不太擅長說謊,遲疑了一下,問:“昨晚發生的事你不記得了?”
舒清河想了想,苦惱地搖頭,“不記得,這幾天好像一直在作夢,昏昏沉沉的,昨晚我夢到自己在酒吧跟人打架,打傷好多人,你也在夢裏呢。”
他當然在,還幫着阿翩打歹徒,直接用椅面拍的,他長這麽大都沒這麽暴力過,事實證明,暴力因子是會傳染的。
舒清河說完,看看邵燕黎的臉色,小心翼翼問:“我不會是真的打人了吧?”
“沒有,你是警察嘛,怎麽可能打人?是你帶我來這邊玩,去酒吧喝酒時你喝醉了,摔倒時碰到了頭,正巧你大哥在,他就送我們過來了。”
說到這裏,邵燕黎有些擔心舒清河頭上的傷,急忙伸手去摸,舒清河的後腦勺稍微有點突起,但不是很厲害,舒清河被他的舉動弄愣了,呆呆看着他,邵燕黎這才發現自己的突兀,立刻縮回手,糟糕,他跟舒清河好像還沒熟到做這種親密舉動的程度,可是舒清河沒戴眼鏡,又是阿翩模樣的打扮,他一時着急,很自然地就把他當成了阿翩。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讪讪說。
舒清河笑了,眉眼輕微眯起,反問:“幹嘛道歉?”
聲音柔和,不知是不是有了清河和阿翩是同一人的認知,邵燕黎發現他們的聲音其實也很相近,只是阿翩的多了點俏皮,想到阿翩,邵燕黎有些拘束,不知道自己跟清河的說話那個小騙子會不會聽到,這個疑問讓他感覺好笑,回過神,見舒清河正眨着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他在笑什麽。
該死,他又走神了,為了不讓舒清河覺得自己失禮,邵燕黎急忙說:“其實你不戴眼鏡挺好看的。”
“是嗎?”舒清河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明顯很享受這樣的恭維。
微笑驅散了最初的僵硬氣氛,邵燕黎說:“我剛剛才知道你原來已經二十五歲了,我一直以為你剛成年。”
“我在派出所做了三年了,怎麽可能剛成年?”舒清河笑眯眯說:“我只是顯嫩嘛。”
這一點沒說錯,清河真的很嫩,以阿翩的人格出現時,根本就是活脫脫的少年嘛,邵燕黎真懷疑他是不是遺傳基因變異,或者是撿來的小孩,舒家一窩狼裏居然養出這麽只小羊出來。
舒清河的笑溫溫的,讓人看着很舒服,邵燕黎也情不自禁一起笑了起來,想起剛才看過的那些鑒證照片,他拉過舒清河的手,清河的手掌有些老繭,但白皙颀長,邵燕黎很難想像就是這雙手在十五年前毫不猶豫地要了兩個人的命,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冷靜決絕,換了自己,別說十歲,就算現在的他,也不可能做得到。
可是,居然并不害怕,似乎堅信他不會傷害自己,不管是清河還是阿翩。
“怎麽了?”舒清河歪頭看他,“阿宅你今天怪怪的,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我只是想看你的愛情線順不順。”
“那是順,還是不順呢?”
“以前不太順,以後會很順。”邵燕黎随口胡謅完,怕舒清河再問下去,他說:“你餓了吧?我幫你去拿飯。”
他找借口去廚房,祥叔已經幫舒清河準備了熱粥,還有他喜歡吃的小菜,邵燕黎盛好,給舒清河送了過去。
舒清河看來是餓了,很快就把米粥喝了大半,邵燕黎坐在旁邊看着他吃,感覺他吃飯的模樣也跟阿翩好像,如果不是氣質和說話語氣有微妙的不同,他根本分不出他們。
吃完了飯,下午沒事,邵燕黎陪舒清河閑聊,舒清揚兄弟陸續過來看望舒清河,在發現他變回了主人格後,都很高興,沒打擾他們聊天,很快就離開了,舒清河的精神緩過來後,去洗了澡,邵燕黎看他換上了普通的襯衫加牛仔褲,襯上白皙的肌膚,給人很幹淨的感覺,這一點跟阿翩不像,阿翩穿衣服很新潮,什麽古怪穿什麽,有時候為了引人注目,耳朵上戴一排銀耳扣,不過不管穿什麽,穿在他身上都很好看,完全不會有違和感。
“後面有花園,很漂亮,要不要去轉轉?”舒清河整理完衣着,問邵燕黎。
邵燕黎答應了,眼神掃過舒清河的腳踝,很可惜,長筒牛仔褲把銀鏈遮住了,不過他沒摘下祖母綠耳釘,沒想到自己當初說送給他,居然送對人了。
舒家別墅後面的花園很大,靠近圍牆種植了許多花草,兩人沿鵝卵石小徑信步走着,來到拐角的幾張秋千前,舒清河坐下,邵燕黎坐在他旁邊,聽他說起以前在這裏游玩的趣事,沒有舒家兄弟說得那麽暴力,都是普通小孩喜歡的游戲,午後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覺。
“你好像總是自己玩?,”邵燕黎試探着問。
“是啊,我是早産兒,小時候又長得很小,跟別人玩總是被欺負,而且他們的游戲很無聊,我寧可自己玩比較有趣。”
舒家兄弟不是說清河很受歡迎嗎?怎麽他會被欺負?邵燕黎發現他們其實并不了解舒清河的世界,所以他會用小鐵釵打破別人的頭,也許也是一種一直被欺負後的爆發表現?
他皺眉問:“無聊?”
“是啊,就像躲貓貓,我搞不懂有什麽好玩的,就回家了。”
“你不會是等他們都藏好後才走的吧?”
“是啊。”
舒清河笑吟吟地看他,那狡黠表情很清楚地證明他那樣做絕對是故意的。
邵燕黎很無語,側頭看舒清河,祖母綠耳釘随着他在秋千上的晃動不時劃過漂亮的光芒,邵燕黎想其實他性格中本來就存在着阿翩的個性吧,這種小壞像極了那個小騙子。
“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是跟婆婆在一起的,她常帶我來這裏。”舒清河指指對面一棵粗壯的香椿樹,說:“那是婆婆種的,我小時候很調皮,用鉛筆刀在樹上刻字,被她發現,大罵了我一頓,現在那個疤痕長得都比我高了。”
不用說,這種小惡作劇也是阿翩的強項。
“婆婆?”
“是我小時候照顧我的保姆,我家兄弟姐妹很多,但她最疼我,這個季節總是炸香椿給我吃,她去世後,就再沒人做過。”
邵燕黎猜舒清河說的婆婆應該就是他遭綁架時那位受傷過世的保姆,舒清河話聲低沉,似乎還在為那段往事耿耿于懷,邵燕黎本想安慰他幾句,卻發現他眼神很冷,手指在秋千繩索上狠狠絞動着,像是一種潛意識的小動作。
“阿翩?”他本能地叫道。
舒清河沒回答,只是偏頭奇怪地看他,邵燕黎發現自己又搞錯了,在他面前的是清河,不是阿翩。
“其實我的童年很無聊了,沒什麽好說的。”舒清河把話題岔開了,說:“說說你的小說吧,上次聊到一半斷掉了,我一直不知道後續怎麽樣了。”
“好啊,不過你要提供意見才行,劇情發展我想了幾個方案,還沒想好最後選哪一個。”
“沒問題呀。”
說到故事,邵燕黎的心情很快沉浸到情節中去,清河是個很好的聆聽者,靜靜聽着,偶爾提幾個問題,都會直切要害,邵燕黎贊嘆地想不愧是做警察的,在事件解決上果然有獨特見解,說:“點子真不錯,我如果采用的話,你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我會很開心。”發現自己有幫到邵燕黎,舒清河很高興,眼中的陰霾被快樂色彩代替了,說:“要不要我幫你記下來,否則忘掉就可惜了。”
“不用,”邵燕黎指指自己的腦子,笑道:“不是只有你有CPU儲存,我的也不錯。”
邵燕黎是學外語出身,最擅長的就是記憶,尤其是對于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他可以過目不忘,所以寫作資料他大都只翻一遍就足夠了,這一點跟舒清河記憶罪犯特征有異曲同工之處。
“真的嗎?那我下次考你。”
“随你考,輸了我請客。”
越說越興奮,邵燕黎忍不住探過身去,用力揉動舒清河的頭發,就像他常對阿翩做的那樣,舒清河這次沒驚訝,笑嘻嘻地接受了。
“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不遠處的二樓書房裏,舒清潋看着他們,對站在旁邊面無表情的舒清揚說:“你想的這個以毒攻毒的辦法也很好,只要清河達成所願,阿翩就會消失了。”
“是不錯,我第一次看到清河笑得這麽開心。”舒清風插嘴說:“可是第二人格真的那麽容易消失嗎?”
“只要不複發就好。”舒清柳說:“這個人靠得住。”
舒清滟點頭贊同:“是這樣沒錯,不過就算複發也沒關系,因為現在有人可以鎮得住他了。”
舒清揚什麽都沒說,但他此刻平靜的表情表示他也這樣認為。
沉浸在為麻煩得到解決而開心的舒家兄弟都沒想到,在之後的時光裏,舒清河的“病情”非但沒有控制住,反而變本加厲起來,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