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偵探的鎮魂歌
【七十】
亂步貼在福澤谕吉的袖子邊上午睡,吸飽了陽光的棉麻質地衣料溫熱幹燥,最是能讓人感受到安穩。
這是福澤谕吉特有的溺愛方式,他寬大的袖子攏起來做成個小枕頭,亂步和鏡花都會悄悄湊過來撒嬌偷懶。等他們醒過來,後街點心店的老板就會送過來一盒豆沙饅頭,泡些濃茶打發肚子,誰也不提做飯的事。
更何況屋裏來了個绫辻行人,直美和春野绮羅子更是把蔬菜水果買好,對着臨時養傷的青年瘋狂抛媚眼,整個偵探社都沒出息地等绫辻行人回來下廚。
那個病到不能呼吸的太宰躺在裏屋,與謝野醫生果斷切開了他的氣管和血管,用鑷子從他的肺裏整個夾出來一塊氣管形狀的瘀血,看得辻村深月嘆為觀止。
“與謝野前輩,太宰先生的溶血應該怎麽辦?”辻村深月拿着筆記沙沙記錄,“氣管暴露出來之後,對溶血症恢複有幫助麽?”
與謝野醫生轉了轉手術刀道:“沒有幫助,沒加熱過的空氣直接進入肺部,太宰需要氧氣拼命呼吸,一定很疼,這就是不遵醫囑的代價。”
辻村深月心道太宰根本沒法發聲,疼也只能忍着,可是肺部感染十分嚴重,瘀血時不時就會阻塞在血管中,依靠外界清洗只能勉強維持。
“绫辻行人回來了麽?”與謝野醫生微笑道,“他把見崎鳴弄哪去了,今天我非要這個人在你們中間選一個,好好回報他把我弄到貧民窟去一個個做免費義診。”
辻村深月鬧了個大紅臉,只是現在見崎鳴不在,绫辻行人也不在,與謝野醫生也只能用太宰出氣。
疼得淚眼朦胧的太宰迷迷糊糊向與謝野醫生伸出手,撒嬌似的去勾住醫生的袖口。因為中島敦特殊基因的作用,不斷分裂新生的細胞支撐着他的身體,迅速新生的肝髒和腎髒在一個月以後就能完全恢複正常功能。
問題出在病毒對肺部的強烈攻擊,與謝野醫生在研究出治療方法之前,只能盡全力讓他活下去。
高熱和疼痛幾乎讓太宰失去全部的意識,太宰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渾身被冷汗浸透,與謝野醫生和辻村深月時不時用棉球吸幹防止損傷皮膚。太宰因為疼痛而吞咽困難無法進食,绫辻行人到底還是下廚煮了比米粥還濃稠的牛肉湯,消毒殺菌之後留給太宰。
“特務課要我看着绫辻偵探,”辻村深月端着那碗被留下來的湯,“與謝野醫生,我究竟有沒有機會?”
“喜歡就自己争取,反正你們都年輕,還有犯錯誤的機會,不如你和見崎鳴打一架?”與謝野醫生心道太宰和绫辻都是小妖精,不知道多少人為之傾倒誤了終身。
太宰突然很用力地伸出手去抓辻村深月的衣袖,力氣太大甚至掙脫了自己身上覆蓋着的輕薄棉料被單。與謝野醫生明白他的意思,太宰不希望辻村深月去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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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合組織化整為零消失在橫濱,公職機關特務課自然也沒法去找他們的麻煩,坂口安吾也只是給了辻村深月時間,要她把绫辻行人帶回來而已,白鯨實驗室徹底消失,公職機關特務課自是有恃無恐。
紅葉大姐的戀人在特務課徹底銷聲匿跡,對于他來說,不能和愛人同生共死,卻也為了鏡花的生存做出全部努力,得償所願,安吾沖着那位前輩曾經的辦公室深深鞠躬。
“前輩,一路走好,願您和紅葉君幸福。”
直美躺在哥哥的懷裏讀一封信,是見崎鳴留下的,大意是直美的母親曾經因為嫉妒而誘惑潤一郎的父親,舞會的一場大火燒盡了所有,唯獨潤一郎帶着直美活下來,小男孩放下上一代的恩怨,一心一意地把溫柔給了年幼的直美。
“哥哥,對不起……”直美趴在哥哥懷裏痛哭,“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被妹妹的眼淚弄到手忙腳亂的潤一郎去拿紙巾,慌張道:“傻不傻,哥哥只有你。”
鏡花羨慕的看着兄妹的互動,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正要嘆氣,被一只寬厚的大手揉進懷裏。
“你和我太像了,”福澤谕吉摸了摸鏡花的辮子,“眉毛眼睛都一模一樣。”
小女孩哇的一聲哭出來,福澤谕吉想,隔壁點心店的孫女還是不如自己家的鏡花可愛,那孩子哭起來太醜。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把一張機票遞向門外。
“見崎鳴,去吧,作為代價,我會給绫辻行人自由。”
【七十一】
愛倫坡在沙發上縮成一團,面對菲茨傑拉德遞過來的三明治,嘴一撇就不再搭理人。
“你還有理了?”菲茨傑拉德實在是拿自家參謀官沒轍,“我現在就請得起這個,愛吃吃,不吃餓着!”
“我吃!”愛倫坡看到盤子被端走,氣急敗壞的拿走兩塊,“我要吃到你破産。”
菲茨傑拉德看着愛倫坡淩亂的頭發之下消瘦的面龐,心裏的酸楚不言而喻,他的參謀官為組織殚精竭慮,在他一貧如洗的時候也不離不棄。
參謀官有點輕度社交恐懼症,所以菲茨傑拉德很少和他聊天,只知道他有個很疼愛的弟弟,但是現在的菲茨傑拉德,根本給不了太宰最好的醫療條件。
“太宰怎麽辦,”菲茨傑拉德問道,“Mimic那頭狗急跳牆攻擊,那可是西歐的利刃,他們和天人五衰有合作關系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要不要把太宰藏起來?”
愛倫坡搖搖頭道:“太宰不需要藏,也不用保護,費奧多爾對太宰這種近乎瘋狂的占有欲,我們剛好可以利用。”
菲茨傑拉德嘆了口氣道:“噎不噎?這面包是打折商品。”
愛倫坡掏出手機就要給亂步打電話,他好讨厭吃飯的時候有人和他說話,當然亂步除外。
他心心念念的江戶川亂步正在擺弄那顆南非帶來的大鑽石,關于整個神秘的威尼斯計劃,牽涉傷害的人員衆多,包括剛剛失去了父親的中島敦,說不清自己來歷的天才醫生與謝野晶子,就連而立之年卻依舊娃娃臉的绫辻行人和自己,都被這張大網操控着命運。
亂步放下電話,戴上黑框眼鏡遮住自己翠色的眼睛。
他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日耳曼血統其實根本無法掩蓋,在醫院無數次的檢查告訴亂步,他和绫辻行人命運都是身體生長極其緩慢,多年來他并不在意這件事,任憑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如果可以,誰不想在自然條件下和朋友愛人生老病死,可是這雙灰綠色的眼睛明明白白的提醒他,江戶川亂步就是這世上最大的謎團。
亂步用微笑去防止別人看到他的眼睛,可是威尼斯計劃近在眼前,他激動不已,自己的日耳曼血統很有可能來自于歐洲的意大利威尼斯,愛倫坡的電話中提到,菲茨傑拉德那頭已經失去了關于威尼斯計劃的全部聯絡。
這一切的在亂步的意料之中,而且菲茨傑拉德的做法也堪稱驚豔,他給曾經聯絡的地方發送了一條,“組合已經完了”。
回複令人觸目驚心,“——不用怕,S會重振旗鼓繼續監視。”
結合組合組織所有人的表現,正在努力為組合組織而奔走的底層成員,是約翰斯坦貝克,其姓氏剛好為代碼S,只是其人的生平已經被查到事無巨細,絕不可能是威尼斯計劃的內部人員。然而這個消息卻暴露出來,所有大規模的黑手黨組織都已經被威尼斯計劃滲透并且嚴密監控。
就連公職機關特務課,也許都是身不由己。
亂步突然瞪大眼睛,事件中途消失的見崎鳴,死亡的織田作之助,突然出現的田口六藏……绫辻行人有危險!
公職機關特務課高層怎麽可能會讓田口六藏這樣級別的證人和绫辻行人有接觸,一定是有人要用京極夏彥的消息動搖他的意志,而绫辻行人去幫愛倫坡這個行動,也在對方的計算中。
绫辻行人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只是他選擇單方面的承受一切,而能讓绫辻行人放棄求助的,只有可能是遇見了最重要的人。
“社長,社長!有人要把绫辻行人滅口!”亂步突然沖出來把所有戰力都叫上,“他到底去哪了!”
“行人剛剛說要去買人偶娃娃……”社長突然皺了皺眉,“不對,特務課正在通緝他,他怎麽可能出得去!”
對于特務課來說,京極夏彥就是最好的人質,兩個死對頭糾纏多年。現在太宰被天人五衰組織惦記,而身為老師的行人一定會為了學生的安危奔走,想方設法消除隐患。
“他一定用什麽秘密是和特務課做了交易,”亂步皺着眉,“我們只顧着太宰和菲茨傑拉德,忽略了绫辻行人對特務課來說是想要滅口的存在。”
“為什麽滅口?”社長表示不理解,“行人不是把京極夏彥都拜托給特務課了,為橫濱做事也滴水不露,他還有什麽秘密?”
“沒有秘密,绫辻行人跑什麽?”亂步反問道,“他安頓好見崎鳴,跟着辻村深月回去特務課,為了太宰以後找機會跑出來才是正常行為,他這個樣子明顯是非要逃命不可。”
一旁的鏡花皺了皺眉頭,她被精心培養過,絕不會忽視任何細節,大聲道:“行人老師把這個落在了廚房。”
是绫辻行人用慣了的橙色墨鏡。
亂步攥着拳頭道:“這個東西對他來說沒用了,行人和我果然是一路人。”
橙光是一種波長較長的可見光,任何顏色在橙色光照射下,都只會顯示出橙色,而绫辻行人同時又是一個狙擊手,美瞳對他的眼睛傷害毋庸置疑。也許绫辻行人和亂步一樣,擁有一雙日耳曼血統特有的灰綠色眼睛,和成長緩慢的身體。
那這一切就都能解釋通,威尼斯計劃浮出水面,公職機關特務課自然不會留一個知情人作為□□。
“這麽說的話沒錯,行人那孩子曾經很愛哭,戴墨鏡也是為了掩蓋紅的眼圈,”社長嘆了口氣,“後來京極夏彥出事,他反而長大了。”
亂步心頭一緊。
【七十二】
費奧多爾眉頭緊鎖,他曾懷疑太宰是不是真的墜入東京灣而死,但是安德烈紀德直白的告訴他,太宰還活着。
Mimic組織失去了二把手,費奧多爾前去安撫的時候也是疑慮重重,太宰身上的信號發射器在海裏,本人生死未蔔,是否被武裝偵探社秘密處決也未可知。
安德烈紀德沒有說出太宰的身邊有什麽人,只是告訴費奧多爾,他在背離白鯨實驗室墜落地的一側海岸發現了太宰,而且偵探社的車子就停在大橋上。
所有的話句句屬實,只不過紀德隐瞞了太宰在某架戰鬥機上的事實,天人五衰有本事把兵敗如山倒的組合組織金錢全部接收,當然也能在某處看到現場的情況。
費奧多爾并沒有懷疑,這就說明和他看到的完全一致,天人五衰組織二把手對參謀官有如此強大的占有欲,是紀德完全想不到的。
“錢我們分一半,” 費奧多爾微笑了一下,“但是我正在重新整合白鯨實驗室,也需要一些人手。”
紀德點點頭道:“可以,這件事已經在做了。”
“謝謝安德烈先生,” 費奧多爾歪着頭笑了笑,“我記得織田作之助先生收養了五個孩子,他們去橫濱玩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家西格瑪一起?”
“當然。”安德烈紀德心道費奧多爾已經全部調查清楚,下一步或許還會對橫濱不利,這不是他能允許的。
橫濱是作之助的家,不能動,但是太宰必須死。
紀德深吸一口氣,Mimic已經被費奧多爾嚴重威脅,他們或許可以成為天人五衰的一部分。
羽田機場,五個孩子開開心心的下了飛機,他們和一個容貌精致冰冷的女生擦肩而過。
女孩子終于可以回到祖國,她從坂口安吾處得知自己父母的真實死因,那個在全球範圍內斂財再進行人體實驗的威尼斯計劃中,某個企業把魔爪伸向了嬰兒的奶粉。
見崎鳴的父母挺身而出公開了嬰幼兒奶粉有問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意外死在了一個雨夜,绫辻行人順藤摸瓜尋找多年,想要為她複仇,勢單力薄始終沒能如願。
她不喜歡表達的冷漠恩師,一直都在孤注一擲的努力。見崎鳴要前往中國卧底,調查出威尼斯計劃隐藏在特務課的具體名單,以此換取恩師的自由。
為恩師買了新款的娃娃,見崎鳴笑了,她又十分困擾自己應該怎麽交給恩師。他們死生不複相見,威尼斯計劃是那樣的滴水不漏,見崎鳴前去就是必死無疑,她當然懂得特務課想要将他們滅口的陰毒,而她列出來一份長長的特務課家屬名單,一旦绫辻行人消失在見崎鳴的視線中,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會意外死亡。
做好這一切,見崎鳴叫住了一個女孩道:“請幫我把這個人偶交給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大哥哥。”
“咲樂記住啦!”女孩子笑得很甜,“你叫什麽?”
“鳴,見崎鳴。”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橫濱,投身入故鄉的戰場。
社長帶着國木田剛剛趕到羽田機場,只看到了京極夏彥一臉茫然的坐在大廳,京極夏彥懷裏的人已經失去了全部生機。
“他到底是誰……”老人把绫辻行人抱起來前後左右的仔細看,“我怎麽想不起來了。”
“京極,你殺了他?”福澤谕吉覺得氣血上湧一陣惡心,“你怎麽能殺了行人?”
公職機關特務課承諾給绫辻行人自由,他們言出必行,與此同時也給了京極夏彥自由。
國木田沖上去查看,發現他抱着的绫辻行人早已沒了呼吸,而京極夏彥還在固執地詢問他究竟是什麽人。
“行人為了能多陪你幾年,”福澤谕吉近乎于歇斯底裏,“你怎麽能殺了他?”
亂步擦了擦眼睛,痛苦地感嘆道:“社長,京極被注射藥物,記憶模糊不清,你忘了,他幾年前就不記得绫辻行人……”
那種藥物費奧多爾也被注射過,效果極好。越不想忘記的,越是再也想不起來,京極夏彥和绫辻行人作為糾纏多年的宿敵,最後天涯陌路,只剩下一身的傷痕證明绫辻行人生前是多麽不希望死在京極手下。
可他還是死了,绫辻技不如人,連大腿骨都被折斷,像個斷了線的人偶一樣被死對頭擺弄。在那個體術強大到近乎于妖術的男人面前,天才也不過如此。
“我應該認識他麽?”京極把绫辻行人換了個姿勢抱在懷裏,“長得真好看,可惜了小小年紀就要逃跑,我看到他就覺得好喜歡……”
福澤谕吉忍不住幹嘔,京極夏彥來歷成謎,卻又在一次次交鋒中和行人互通心意,成長速度過慢的行人一直在為京極尋找長壽永生的方法。幾年前京極為了保護行人,身受重傷由特務課照料,從此安穩度日,卻再也記不起一個绫辻行人。
誰也不曾料到绫辻行人會以這種方式終結。
特務課的高層殘忍至極,就連亂步都沒能料到為殺人偵探執行死刑的,竟然是他刻骨銘心的愛情。
“他是誰?”京極夏彥指着懷裏頹敗的郁金香問道,“我執行命令殺了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和你沒有關系的人,”國木田強忍住淚水,“我們來接他回家。”
全面反撲威尼斯,必須從現在開始。亂步狠狠咬着牙,誰也不能阻止,偵探社所有的人都會成為死刑執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