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再分離的悲傷
【四十四】
太宰十萬分後悔,後悔他剛剛把費佳留在他舌頭上的竊聽器□□扔掉。
那時他以為費奧多爾不過是想要護送他離開組合組織,卻不想自家長官已經計算到,會為難他的不只是組合組織這麽簡單。
“長官,”太宰仍舊把頭靠在安吾肩膀上,“你知道我一定是有備而來,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左邊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道:“太宰,兩年前你就應該死了,活到現在還不知足。”
太宰的頭腦飛速反應,坂口安吾這個人他非常了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把事情做絕,他給足了太宰放走國木田的時間,卻又把太宰的生命全權交給了自己的組織特務課。
安吾就是這樣的人,會在保護現有體制的基礎上,盡最大可能的善良,但是現在太宰是他的對立面,安吾絕不會偏袒。
太宰只能賭自己僅有的東西,賭西格瑪的敏銳,賭天人五衰組織對他的信任。
“長官,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田口六藏的父親究竟是怎麽死的?”太宰回眸溫柔一笑。
田口局長死于放射性物質的嚴重傷害,這是太宰通過現場勘察得到的結論,在場的幾個人都心知肚明,太宰此時提起這件事毫無意義。
公職機關特務課的長官冷笑道:“六藏的心願已經完成,軍警和特務課的關系銅牆鐵壁,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再過四十五秒,我一定會開槍,現在心慈手軟不過是因為我的得力下屬安吾,對你還有幾分情誼。”
“你就真的不記得,我一個星期前在爆炸廢墟拿了些什麽……”太宰的冷汗滲出,“蒼之王手裏的放射物質怎麽來的,時隔多年為什麽六藏還會相信,難道不會覺得你們有意為之麽?”
這句話是完完全全的栽贓陷害,太宰在蒼之使徒事件裏,故意去曾經的警視大樓徘徊和打開保險櫃并沒有實際的意義,只是不想提早接受國木田不喜歡自己的現實而拖延時間。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思考死魂靈組織的滲透之餘,編造了一點應對特務課的後手,一份早已寫好的爆炸性新聞報告的複印件——東京灣大量放射性物質洩露。
那時,太宰從敦的車上跳下來晃晃悠悠去了警視大樓的爆炸舊址,而敦執行任務去了新聞大樓,在這種暗示之下,公職人員特務課絕對會認為太宰已經把那個新聞稿放在記者大樓,作為威脅他們的條件。
“你還有三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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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的心提到嗓子眼,後面發生的事,就是佐佐城信子槍擊六藏被自己擋下子彈,而那時候有頂尖狙擊手西格瑪的槍口,特務課絕不會知道太宰那段時間做了什麽,太宰本人背對着六藏,少年無法絕對肯定太宰過份寬敞的大衣兜裏有沒有一份不大不小的文件。
狙擊手西格瑪會觀察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那個心無旁骛的三歲孩子不會允許監視者活着離開他的槍口,絕對不存在脫離控制的第三視角。
在那之後太宰被擡上救護車,手上有細微的被複印紙劃破的傷口,這個細節六藏應該注意到了,為他擋住子彈的太宰曾有伸手的動作,六藏不會忽視。
太宰突然有了底氣,“長官,那個放射性物質洩露報告我早就交出去了,您大可以随時核對,我就在這等。”
這句話的威脅不言而喻,如果太宰死亡,整個橫濱的民衆都會得到東京灣核洩漏的消息,田中局長的放射性物質報告編碼沒有公開過,一時真假難辨,橫濱會飛快陷入恐慌。
更重要的是,核對和找出新聞大樓的叛徒一共需要兩個小時,足夠太宰用各種方式發出信號派出泉鏡花一衆專業殺手把他們切碎在箱根山。
這正是公職機關特務課最畏懼的所在。
“安吾說得不錯,”長官讓人收起了槍,“你确實是太聰明,現在整個橫濱是偵探社、組合組織、我們特務課三足鼎立的事态,我們的确被組合組織威脅,但是我們也有底牌。”
讀秒終于結束,太宰松了一口氣,組合組織的勢力太大,但是不可質疑的是他們有極其充沛的資金,這個位于箱根山的小型實驗室說扔就扔,對裏面昂貴的儀器毫不在意。
安吾把太宰的腰緊緊箍住,緊張道:“長官,我們要不要把太宰帶走?目的一致的情況下他是可用的。”
長官長出一口氣道:“橫濱的安穩就是一切,安吾,我只問你一次,太宰本人對你來說很重要麽?”
這句話讓人感覺到恐懼和心慌,坂口安吾是太宰曾經還在港口黑手黨短暫停留時期的友人,也是他在美國西點軍校就讀的同窗,可以說是感情深厚。
太宰有充分的理由拒絕死在公職機關特務課的手下,卻沒有任何理由不為了橫濱犧牲,他們都是橫濱的孩子,更何況中原中也在安吾身上欠下過不小的人情,斯人已去,在人間不可留下太多虧欠,替中也償還也未嘗不可。
“他是坂口安吾此生在世唯一的朋友。”
【四十五】
晚香堂是箱根山半山腰處非常隐蔽的一處建築,坐落在一條綿延的山脊線上,四周植被密集,即使是抵達了正确的位置,陌生人也未必敢認出這就是武裝偵探社的隐秘據點。
國木田最大的心願就是可以丢下一切,保護太宰不受到傷害,但是作為下一任的社長不能這麽做,生死搭檔的深層含義就是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就要扛起來兩倍的責任。
把消息原封不動的告知鏡花後,見崎鳴騰地站起來表示,這句話背後有問題。
首先,“泉鏡花要暗殺坂口安吾”這個消息要如何散布,通過什麽渠道才能擴散出去。通過廣播也好,網絡也好,掌握着橫濱所有信息傳輸的公職機關特務課一定能夠查到發信人的位置,屆時晚香堂據點不保,太宰沒有理由破釜沉舟只為了追殺舊友。
其次,太宰要國木田快速散布這個消息,說明事出緊急,他如果是為了犧牲自己拯救國木田,或者是單純的不想活了,這都不是一個拿得出手的遺言,太宰絕不是在危急關頭掉鏈子的人,他一定是深思熟慮中暗示了什麽。
“見崎小姐,我不該質疑您的立場,”國木田低着頭,“偵探社的雙璧都不在,我們可以相信您,您願意麽?”
“只要你們的槍口不對準我的祖國和我的恩師,”見崎鳴微笑道,“我就是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值得信賴的夥伴。”
社長流露出肯定的目光,表示沒問題。
“拜托您了,見崎小姐!”國木田九十度鞠躬,他的搭檔命懸一線……
見崎鳴回了一個抱拳禮,她敲了敲橫濱的地圖道:“我們現在要立刻與橫濱政府機關對立,這個對立是站在天理正義層面的,比如,找個人放話要他們交出來鏡花的殺父殺母仇人。”
“仇人?”鏡花一臉迷茫,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死是活,也不知仇人是何許人也。
“坂口安吾,”見崎鳴說出那個剛剛聽到的名字,“按照太宰的行事風格,他很不喜歡有什麽人要挾他,但是迫于形勢,太宰在組合組織和橫濱政府機關之間只能選擇自己人。”
偵探社此時明确表示和公職機關特務課對立,就是演戲給組合組織看,以太宰的能力,如果沒有意外,特務課的人一定已經被太宰說服。
屆時聯合對抗組合組織,攻破之後的大量資金都會彙入死屋之鼠的手裏,費奧多爾一定會特別喜歡太宰,貔貅屬性的死耗子就沒有不缺錢的時候。
鏡花點點頭:“我不太會拷打,只會殺人,到時候就拜托與謝野醫生問出真相了。”
見崎鳴搖搖頭。
“不是真的追殺坂口安吾,是趁現在潛入白鯨實驗室,”見崎鳴的眼睛彌漫了水汽,“去那裏,去尋找坂口安吾,一定要記住這次行動和偵探社毫無關系,鏡花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
要讓組合組織認為,鏡花已經心如死灰,對橫濱的所有勢力深惡痛絕,只能孤身一人闖入白鯨實驗室尋找父母被害的證據。
“鏡花她會有危險的,”敦皺着眉不敢在見崎鳴面前說話,“我可以一起去麽?”
“你不一樣,”見崎鳴搖搖頭,“如果我猜的沒錯,亂步會親自布置任務給你。”
“我沒問題的。”鏡花給了見崎鳴一個肯定的眼神,橫濱的女孩堅強勇敢,而且作為偵探社中身手最棒的殺手,執行一個掩護任務難度并不大。
“鏡花……”見崎鳴輕輕抱了抱這個小姑娘,“如果,有一點點可能性見到了我的妹妹,請你帶她回來。”
賢治從桌子上跳下來直指問題核心,大聲道:“姐姐,白鯨實驗室在哪啊?”
“這個時候就要名偵探出風頭——”
亂步蹦蹦跳跳的跑進屋道:“要大幹一場了!”
社長看了一眼他為之驕傲的孩子們。
在身邊的亂步已經開始給鏡花和敦布置任務,國木田在認真做筆記,與謝野醫生正在調試醫療器械,賢治準備好保護見崎鳴,醫院裏的谷崎兄妹還在照顧春野绮羅子。
遠方的太宰躺在安吾汽車的後座,在準備好的小被窩裏平穩呼吸。
這是橫濱的未來,黑夜終将過去,他們會迎來黎明。
費佳看着手中的定位器緩緩移動,委屈又深情地吻上了電腦屏幕。
“只有你回到我的身邊,我才能有一息安眠。”
【四十六】
莫斯科的建築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熱烈氣息,溫熱的陽光透過窗戶,木質地板上升起熱騰騰的白桦氣味。費奧多爾最喜歡的茶炊現在送給了西格瑪,因為那上面寫有許多他不認識的歌謠。
剛剛結束忙碌的天人五衰迎來了閑适的清晨。西格瑪吃過腌蘋果和烤餡餅,一本正經地坐在果戈裏旁邊的小桌子上玩拼圖,但是這幅圖卻怎麽都拼不好。
“果戈裏先生,”西格瑪皺着眉,“我總是弄錯,對不起,難得您畫出來這麽美麗的畫。”
被叫名字的天人五衰第三把交椅有着一雙金色的細長的眼睛,西格瑪知道那金色其實是向日葵一樣的單純熱烈,卻總是眯起來,深邃得如同深夜馬戲團點起的神秘燈火。
“西格瑪,”果戈裏用手帳點着這副一千塊的拼圖,“你就沒有想過,這畫從一開始就有問題,無論如何也拼不起來呢?”
三歲孩子搖搖頭道:“果戈裏先生的畫怎麽會有問題,我親眼看着您畫……”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西格瑪分毫不差的觀察力除了與生俱來的天賦就是訓練,他的課程都是果戈裏先生安排學習,這個看似放蕩不羁的青年對開發西格瑪的潛能付出了相當多心血。
“其中一幅畫是在你眼前畫好的,”果戈裏微笑着解釋道,“另一幅畫也是我畫的,和它分毫不差,只是我偷偷掉了其中的一點細微的色彩,切碎做成拼圖之後就發現不了了麽?”
西格瑪愣了愣,他意識到果戈裏先生是在教他兩件事,一是不能憑經驗猜測,二是要能做到從完整和局部兩種角度都能看清事實真相。
“謝謝果戈裏先生……”西格瑪在心裏暗自記下,“焦糖杏仁片好像要出爐了,我可以現在去拿麽?”
果戈裏深吸一口氣,正打算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譴責三歲饞貓,風塵仆仆的費奧多爾就提着點心盒子走進來,他伸了個懶腰道:“你們和西歐組織交涉合作的事全部都忙完了?”
兩人收斂起笑容表示完成,費奧多爾把點心盒子遞給正在偷偷咽口水的西格瑪,笑道:“太宰那邊一切順利,現在只需要配合,我們就能截住組合組織的所有資金。”
“那他的身體怎麽樣了?”西格瑪拆和果子的手停頓了一下,“這件事結束之後把他接回來莫斯科好了,也省得費奧多爾先生惦記。”
費奧多爾沒怎麽在意三歲孩子的直言直語,他咬了咬嘴唇道:“我永遠不會讓太宰離開我了。”
果戈裏松了一口氣道:“費奧多爾你總算是想通了。”
一雙凜冽如同火紅色極光的眼睛盯着果戈裏,一字一句道:“把白鯨組織回收,我招募太宰作為參謀官的時候就是缺人手才需要臨時參謀官,太宰把死魂靈組織的威脅蒼之王清除幹淨,再把組合組織的全部收歸天人五衰,我們的精力就可以更多的放在和Mimic的合作上……我不能沒有他,卻也不能有軟肋。”
太宰最開始就出現在天人五衰和Mimic的酒會上,替費奧多爾解圍。Mimic作為整個歐洲甚至是全球都分布勢力的軍火商,天人五衰一直不希望與安德烈紀德和Mimic一等一的殺手織田作之助為敵。現在合作步入正軌,費奧多爾卻對太宰這個臨時參謀官難以自拔。
那清甜溫柔的蘋果氣息成了費奧多爾的執念,十幾年沒擁有過一次安穩睡眠的天人五衰二把手,在靠近太宰的時候就仿佛隔絕了人間的一切痛苦,包括身體虛弱導致的畏寒,必須要靠止痛藥熬過去的內髒墜痛,甚至是深入骨髓的肌肉分離痛苦都能阻斷。
遇見太宰之前,費奧多爾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地獄,充斥着利益的人間不值得挽救,重新制定新的規則,留下善良的存在才能解脫。
“太宰先生很聰明,他能保護好自己的,”西格瑪沒看懂氣氛,“費奧多爾先生不要怕,他不會有事的。”
果戈裏的表情從狡黠到微微驚愕,他強壓住湧上心頭的惡心道:“如果太宰不願意和你在一起,你就要把太宰關起來,永遠留在你身邊?”
聯想到費奧多爾要回收白鯨組織的行動,果戈裏甚至覺得一旦他們的感情出現意外,這個病嬌長官就會把自家參謀官太宰制成标本天天帶在身上,頓時全身汗毛都豎起來。
“留在身邊很好啊,太宰先生也很喜歡費奧多爾先生。”西格瑪終于拆開了一個和果子。
和果子的外形是一顆血紅色的心髒,吓得西格瑪直接把點心扔在地上,果戈裏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來,這孩子露餡兒了。
“西格瑪在我面前不用裝天真了,” 費奧多爾笑了笑坐在沙發上,“出生入死多少次的狙擊手會被心髒吓到?沒說錯的話,二位從一開始就繃緊神經,準備好了應對我的語言和動作,我們和Mimic的合作項目,你們兩個人隐瞞的部分,現在就商讨一下吧。”
費奧多爾聽着兩人的彙報,無比思念太宰的清甜氣息,他的身體和靈魂都渴求着,每分離一次都是細胞層面的崩壞,身體組織在傳導痛苦,器官也在抱怨,費奧多爾多麽希望那個聰明絕頂的頭腦臣服于自己,從此人間煉獄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