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人五衰的憂慮
【二十七】
費奧多爾不動聲色地看着果戈裏,他十分有必要觀察果戈裏和西格瑪的反應。身體上的秘密拿來分享給這兩個人,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們能掌握一個自己的秘密,更容易成為親近的朋友,另一方面也是潛在的試探。
太宰失去內髒這件事,一旦從身體表現層面上暴露給另一個組織,那這兩位一定是費奧多爾的敵人,與其讓他們瞎猜不如直接告知。太宰的身體表現上非常健康,幾乎已經是僞裝到無人能發現的程度,費奧多爾對這一點深有感觸。
在果戈裏和西格瑪面前一起透露自己從病弱到健康的身體變化,費奧多爾也有別的考量,西格瑪是一個從培養室裏走出來只有三年的孩子,心理成熟之前絕對聽果戈裏的話,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考慮沒有問題。
可是這速度未免過快了,費奧多爾剛剛才把秘密透露給兩位同僚不過三十秒,就收到了威脅性的郵件。
說明對這件事感興趣的人沒有出在天人五衰,費奧多爾稍稍松了口氣。
“西格瑪,請你進來一下,” 費奧多爾皺着眉道,“我需要你的判斷。”
相貌精致無暇的少年連細微之處都一絲不茍,一板一眼地問道:“費奧多爾先生,什麽事?”
“你判斷一下,太宰的骨骼年齡,” 費奧多爾咬着手指,“他可不像個二十六歲的青年。”
“最多二十歲,”西格瑪在自己的身上比劃了一下,“從他的走路姿勢能判斷出來,恥骨聯合面磨損不嚴重,而且膝蓋的着力位置也和我差不多,骨骺線沒有完全閉合,肯定是二十歲左右。”
費奧多爾點點頭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太宰身體虛弱,所以判斷有失誤?”
“不會的不會的,你們可以把他解剖看看,”西格瑪一臉認真,“通過恥骨聯合面判斷年齡絕不會有問題,但是也不排除太宰發育不良,他身體年齡絕不會超過二十歲。”
果戈裏擡了擡眼睛道: “費奧多爾先生相信你,但是你在提出方案和建議之前要考慮可行性。”
西格瑪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太宰算是已經通過了這個黑手黨入職測試,天人五衰的衡量标準從來都只有一個,為了俄羅斯的利益和幸福生活不擇手段。太宰過關了而且相當過關,人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
費奧多爾揉着太陽穴。太宰的檔案不會有問題,除非是在他們從在伏龍芝初次見面到現在,太宰一直被凍在一個大冰箱裏停止生長,不然就是太宰有一個雙胞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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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馬行空的想象破壞腦組織之前,費奧多爾停了下來,他莫名篤定在伏龍芝遇見的少年,和現在這個他牽挂着的太宰不是同一個人,而太宰肝髒腎髒受損的事應當是一個絕對的機密,至少偵探社不應該知道。
費奧多爾在提出這個苦肉計的時候,就已經在各個醫院同時安插了諸多眼線。太宰的所有病歷和診斷也都是直接生成提前僞造好的那份,可以直接拿給武裝偵探社,從而得到很好的照顧。
除了佐佐城信子引誘的那位社員國木田之外,就只有一位女性在照顧太宰,的确有把手伸進被子裏的時候,費奧多爾也完全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醫療保險公司确實來過一次,為已經在武裝偵探社得到編制的太宰報銷醫療費,只有那是一次真正的檢查,而機器裏生成的報告是密封的,需要撕開膠條才能打開,為了保護昏迷中患者的隐私。
這就可以得出結論,除了過度擔心太宰的費奧多爾之外,誰會對這個真實的檢查報告格外關注,誰就是發送這封神秘郵件的人。
好在費奧多爾多留了一個眼線在醫院,普希金其人其貌不揚甚至還有些猥瑣。即使是果戈裏也并不知道這個人隸屬于死屋之鼠,畢竟外界傳言費奧多爾看臉已經到了執念的程度,看到醜人就會生理不适。也許是上天眷顧,費奧多爾身邊從執事到同事意外地都是美人。
就在二十分鐘前,亂步拿着那份檢查報告,任由那個在看報紙的俄羅斯人拍下自己的樣貌。
太宰還在病房裏昏睡着,眉頭緊皺冷汗滲出,正處于極度恐慌中,社長盡力的給他一些溫暖,防止他的探員孩子體溫過度流失。
他們也都知道,太宰一直希望自己的死亡轟轟烈烈如同櫻花一般絢麗,仿佛只有這樣飛蛾撲火的姿态才能賦予自我生命的價值。
【二十八】
“那個拿走太宰先生備份診斷的人是江戶川亂步,只是看了看,沒有打開又放回去了。”
費奧多爾得到信息之後眉頭緊鎖,又是那個武裝偵探社核心,而江戶川亂步并沒有拆開看那份診斷,只是虛晃了一下,說明拿檔案的這個行為本身才是有意義的。
就像那封發給自己的郵件,內容是“白鯨降落于日本海,吞噬歐洲的內髒”,如果費奧多爾現在去查詢這封郵件的發送地址,一定會得到一個完全錯誤的信息,所以他按兵不動。
江戶川亂步的策略和他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費奧多爾對“內髒”二字非常敏感,這兩個字看起來毫無意義,卻輕飄飄地指出了費奧多爾和太宰目前關系的核心。
郵件來源第一種可能,就是來自于那個記憶裏的威尼斯組織,那麽對方絕對知曉他們過往的一切,包括費奧多爾的全部基因序列。對方可以随時把這位黑手黨二把手的黑歷史翻出來,這就是對天人五衰明晃晃的威脅。
另一種可能是來自于處理掉佐佐城信子事件中,某個行動環節有人向某個組織洩露出太宰的身體狀況不佳,用這種半真半假的方式試探天人五衰和武裝偵探社的反應,那麽這個組織就與俄羅斯和日本同時為敵。
費奧多爾幾乎可以認定後一種可能性。但是在太宰喝掉黑糖話梅覺得味苦之前,觀察力強如自己也沒能發現太宰的身體異樣,那問題一定就出在偵探社裏。
“我太笨了,” 費奧多爾咬着手指委屈巴巴道,“怎麽就忘了這點!”
太宰的身體恢複遲緩,肝髒都沒能生長成原來的大小,消化和進食上會存在一些困難。而偵探社內的午餐一直是統一解決,太宰本人免不了會去樓下便利店買一些流食。
佐佐城信子在那個雨夜去到過偵探社,橫濱的回收分類垃圾車不會在雨夜到達,當天偵探社全員集結,打包好洗幹淨放在門口的可回收方便筷子數量一目了然,在日本,一個新人沒有不和前輩共進午餐的道理。
當然這都是基于費奧多爾本人的主觀臆斷。
“費奧多爾,你給太宰打個電話吧,”果戈裏嘆了口氣,“感情是溝通出來的。”
“他不會離開我的,” 費奧多爾神色冷漠地看着窗外,“你也說過我和太宰身上有某些氣質很像,現在找到原因了,器官移植的供體受體互相都會對對方産生影響。”
“又是科學界哪個歪理邪說,”果戈裏表示不屑一顧,“的确,器官移植的供體對受體會産生近乎于依戀的感情,因為太宰會在本能上渴求自己缺少的那部分,但是你……”
果戈裏不敢說那半句話,太宰對費奧多爾的感情,也許就是本能,會不會産生非生理需求的愛情,鬼都不知道。
“我會處理好太宰對我的感情。”費奧多爾天真無邪的容貌之下,一雙紫水晶的眼瞳深不可測。
這個詞彙是“處理”而不是“解決”,果戈裏完全捉摸不透自家摯友的內心。這個人從來不像看起來那樣人畜無害,更不是相處起來那樣的深不可測。費奧多爾自有他獨到的價值觀。
果戈裏不懂他,更不想懂,只能感受到費奧多爾像丢了魂一樣落寞。這種生理上的沒有太大免疫排斥反應的移植,也讓費奧多爾産生了難以自拔的依戀。
掙紮是相互的。
亂步回到太宰的病房,對着還卧床不起的太宰原原本本地說出了引出美國黑手黨組織的計劃。
太宰的眼睛突然瞪大,把社長吓到差點把病號扔出去。
黑手黨的世界本就是一灘渾水,亂步從來不怕把它攪得更混濁,建立新的秩序,下猛藥治沉疴。
【二十九】
在病房裏,亂步随手接過來六藏買的奶茶,突然意識到約定去購買食物的春野绮羅子還沒有回來,遲到四十分鐘不符合這個女人的工作效率。
“國木田,聯系谷崎直美和春野绮羅子,”太宰掀開被子去拿手機,“我去給費佳打個電話,如果天人五衰發現了什麽就不好辦了。”
亂步和社長扯着六藏适時出門,他們必須确認偵探社所有成員的安危,在偵探社的殘留沒有消除之前換另一個據點工作。
還有就是打擾到國木田和太宰,讓這對生死搭檔最後一絲可能性都消失是會遭天譴的。
太宰的生死搭檔沒心思去詢問他對費奧多爾的稱呼為什麽會那麽親昵,搭檔的默契告訴國木田,太宰絕不可能背叛橫濱和偵探社,這就夠了。
“搭檔!”太宰突然出聲。
前數學老師推了推眼鏡道:“我不會再用那些情情愛愛的閑話幹擾你的判斷,我現在的樣子再可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即使是你對我失望也……”
“搭檔,注意安全。”太宰打斷了國木田的話。
回望過去的時候,太宰原本深不見底的鳶色瞳仁在陽光下高亮,呈現出斯裏蘭卡寶石特有的玻璃光澤,晶瑩剔透不帶一絲雜質。
這是太宰的真心,活在臨界點的生死搭檔,卻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樂,希望他任務平安順利,希望能保護他的正義之心和理想。
國木田摘下眼鏡輕輕擦了擦,他發現即使是抛棄了那點愧疚和歉意,自己也沒辦法不喜歡太宰了。
他們止步于生死搭檔,暧昧過卻也君子之交,國木田會扛起來偵探社正義的旗幟,而太宰就是他的鏡子他的利刃,為了橫濱拼盡全力地走下去,明得失知進退,患難之交生死與共。
“我會把女生們安全帶回來,”國木田擠出來一個笑容,“搭檔,珍重。”
太宰長出了一口氣,搭檔一走,他終于可以給費奧多爾打個電話了。
“費佳長官,我睡了太久,下一步的指示是什麽?”太宰壓低了嗓音,狀态聽起來疲倦而溫柔。
“真能睡,一直睡到我們工作快要結束。” 費奧多爾那邊的聲音帶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翹班将近十天的懶貓參謀官,要不要活動一下腦子?”
太宰心道肯定沒好事,嘴上道:“抱歉耽誤了工作,但是我記得我好像是個參謀官,被長官調戲應該不算是工作內容吧?”
費奧多爾輕咳一聲道:“你可以調戲回來。不過說正事,我和果戈裏先生都收到了一封郵件,內容是——白鯨降落于日本海。”
“私人郵件麽?”太宰覺得事情不妙,“我要時間和地址,順便我覺得費佳先生有必要把全部內容告訴我。”
“不,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費奧多爾吐吐舌頭。
太宰畢竟頭腦一流,一般的郵件不需要驚動直屬高級參謀官,費奧多爾在日本的監視舉動明顯有減弱的趨勢,經過死魂靈組織的事件,太宰一定相當熟悉那些手段,這封郵件的地點直指日本海,太宰調查再正常不過。
而這封郵件的存在必須要告知太宰,費奧多爾咬着手指,如果徹底潛藏起來,那麽太宰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隐瞞郵件的費奧多爾就是故意奪走他健康的人。
現在費奧多爾只說郵件的前半句而隐藏後半句,就表明他本人也非常在意這件事,也在調查中;太宰就會信任他,并且認為費奧多爾已經有了一些調查成果,即使只是交換情報也會以死屋之鼠的利益優先。
費奧多爾暗自捏了把汗,讓執事從農場買走一些高蛋白容易吸收的嬰幼兒奶粉,緊急空運給太宰。如果被懷疑,他大可以說是對太宰乳臭未幹這句話的惡作劇。
流食的話,還是奶粉的營養更好。
【三十】
郵件的發送時間是上午十點十分,時間上正是亂步去幹擾視線之後的三分鐘,太宰勾了勾嘴角,這個從信息傳遞并部署執行戰略的時間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美國西點軍校的訓練項目,情報信息戰開始到執行第一個命令必須在三分鐘內完成,但是太宰想,這個任務如果交給他去做,一定不會拖延整整三分鐘。
那樣就相當于是直接告訴敵方,西點軍校的學生在這裏,那麽被委托的發信人一定也是有點不懷好意的惡作劇,甚至是知道太宰會調查時間而刻意為之。
“我要知道今天十點零七到十點十分都發生了什麽……”太宰打電話給花袋,“多不靠譜的新聞我都要,哪怕是獨角獸降臨在人間。”
太宰第一次體會到了生死搭檔的心酸,去猜一個不靠譜之人的心思比博弈難得太多,還好只有三分鐘。
事件很快整理出來。
西歐的醫療器械生産廠罷工,日本某個藝人結婚,俄羅斯的奶粉出新口味公告,和某個游戲最後公測時間截止。
“全是破事兒,”花袋先生翻了個白眼,“這三分鐘就這麽點公衆會知道的大事。”
太宰道了謝,他拿起手機看了看那條日本藝人結婚的傳聞,發現這件事公衆關注度極高,評論區要翻很久,用娛樂新聞去掌握三分鐘時間,不現實。
至于那個游戲公測,太宰打電話問六藏,如果公測結束會不會有什麽活動;對方告訴他會有玩家的意見投票,大概十個問題左右,選擇題為主,調查玩家的年齡和愛好。
太宰模拟了五次調查問卷答題時間,都在一分半到兩分鐘範圍內。
所以說郵件的發件人在執行作戰任務的時間內,還随手給某個游戲公測投了票。
就是這樣一個玩世不恭的人,把費奧多爾捉弄到冒着器官移植被發現的危險,也要把調查任務推給太宰。
太宰幾乎可以斷定發件人和事件策劃者并不是上下級關系,甚至是不介意出賣同事,擁有這份冷漠還能攪得天人五衰不得安寧的人,只有那個绫辻行人。
不過按照行人老師的脾氣和行動力,一旦他确認了某個人是案件兇手就會抱着他那個布娃娃跨越半個地球,上天入地也要把兇手弄死,還美其名曰節省死刑經費,他做那個死刑的執行人就好。
這做事手法太像绫辻行人了。太宰揉了揉眉心,行人老師在的地方除了太宰之外,沒有人能睡一個安穩覺。
“白鯨降落于日本海……”太宰念叨了一句,“到底是誰。”
如果說對方的行動力不如绫辻行人,只是做事方式相似,太宰咬了咬牙,他就要用比绫辻行人更強大的行動力去逼迫對方露出破綻。
太宰先是回複了三封被病毒侵蝕過的郵件争取時間,又迅速把“白鯨”作為心愛之物的名字對待,希望可以推測出給某個事物起名白鯨的那個人當時的心理特征和狀态。
行動力不強的人,第三次收到帶有病毒的郵件就會有些不耐煩,心态放松的時候集中力量攻擊,對方自然招架不住。
白鯨,絕大多數生活在歐洲、美國阿拉斯加和加拿大以北的海域中,額頭向外隆起突出且圓滑,嘴喙很短,唇線寬闊。身體顏色非常淡,為獨特的白色。喜歡玩耍,與人親近,會模仿人的聲音,極端可愛。
沒有人會讨厭這樣可愛的動物,太宰想,起名的人也是富有童心并且和白鯨有過美好的回憶,是為了紀念時光,而詩句中用了降落……太宰想,這是不合邏輯的。
十分鐘後,在發出的第四封郵件裏,太宰輸入了“美好的時光短暫易逝,就像眼前的你,會被執行死刑。”
這個句式是绫辻行人常用的,太宰通知花袋先生迅速把所有地區的新聞句式都截屏發送給自己,對方不會對绫辻行人的熟人視而不見。
很快,太宰收到了回複——“不覺得沒意思麽?”
要有準備的太宰對比後發現,這是女性向八卦團體發出的熱門話題。
郵件發送人是一位女性,會玩游戲,頭腦強大,但是敬畏绫辻行人,用娛樂打發內心的空虛。
這樣的女人太多了,太宰靠在軟枕上,突然有點難受。
“太宰先生,”窗戶外翻進來一個白發男人,“我是費奧多爾先生的執事岡察洛夫,您的長官命令您,該吃奶了。”
二十多罐嬰幼兒奶粉被放在桌子上,太宰忍俊不禁道:“他沒說喂我?”
“您還是自己喝吧。”執事的素養不會去打爛太宰的頭,沖泡好的奶粉放在床頭櫃上,該伺候的少爺有一位就夠了。
太宰輕輕抿了一口,香濃柔滑沒有甜味,他不讨厭這個味道。
“員工福利麽……”太宰微笑着晃晃奶瓶。喝到一大半,奶瓶底部露出一個小老鼠的玩具沖着他呲牙笑。
太宰一口牛奶從病房這頭噴到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