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游蘇杭故人警言（下）
清漪便要來收拾，柳默道：“今日你歇着，我來收拾就好了。”
“你勞累了這些日子，你先去歇着吧。”清漪道。
“你辛辛苦苦繡得這般好的嫁衣，難道要損了它不成？”柳默笑道。
牽了她進屋，将她按坐在床頭，柔聲道：“在這裏好好等着我。”
轉過身來，将案上一雙龍鳳紅燭點上，回頭對清漪微微一笑，自出門去了。
清漪便也由他去，自坐在那兒等他。
閑坐無事，取過瑤琴，撫出一曲，春水潺潺、莺啼翠柳，正是《春水碧》之音。
撫得兩回，柳默收拾罷了，進得屋來，回身掩上屋門。
清漪便起身來，迎上前去，輕聲道：“辛苦你了。”
柳默牽過她手，柔聲道：“只是小事，何來辛苦。”
柳默攜着她來至案前，将案上兩瓣匏瓜盛上新酒，将其中一瓣輕輕捧起，遞與清漪，道：“匏乃苦而不可食之物，以它盛酒必是苦酒，喝了這合卺酒，此後你我夫妻甘苦與共、永世相随。”
清漪接過，望着匏中之酒，道：“甘苦與共、永結夫妻之好，自然要喝的。”
柳默亦端了自己的一瓣在手，雙雙對望，前世今生、種種苦樂悲歡，此時只化作一脈凝水煙波。
兩人相對舉起，共飲而盡。
柳默又拿起案上剪刀，自自己左邊剪下一縷長發。
清漪默然望他片時，亦接過剪刀，自自己右邊剪下一縷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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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默接過，将兩縷發絲輕輕绾在一處，小心地置于案上。
清漪自懷中卻取出一樣物事來，掌心攤開，一棵完整的三生草靜靜地躺在她手心，雖已幹枯多年，卻完好無損。
柳默便知是三百年前所摘，交予姥姥的那株，不禁動容，眼望着她，淚光閃現，輕輕拿起這株枯萎的三生草，啞聲道：“你原擅這個存法。”
清漪只望着他，微微笑着，眼中亦泛出淚滴。
又自袖中取出一枚翠色玉佩，一條月白布片細細疊好置于玉佩之下。
柳默将那枚玉佩及月白布片拿起，柔聲道：“你果然随身帶着嗎？”
清漪微微點點頭道：“從不離身……”
柳默将這三樣物事同兩人的發結一處放好，回身拿起一根簽子，将一雙紅燭挑亮。
映着燭光看她，更覺她眉目如水，雪膚紅顏，發髻間那绛石蘇花一抹淺紫，甚是相宜。
柳默輕輕拔下那根绛石蘇花簪，柔聲道：“早知世上有此靈物，我定亦入魂此間，何須你受這許多辛苦。”
清漪眼望着他，柔情無限，亦柔聲道：“有你今日相伴，我何苦之有。”
柳默将绛石蘇花簪置于案上，又輕輕取下她頭上鳳冠，拔去定發之簪，一頭青絲如瀑垂下，仿似那日在袁伯家中所見一般。
柳默呆看一時，方緩聲道：“清漪，自今日起，你我終于可以同享花朝雲夕，再不會分離了，你、可開心嗎？”
清漪亦眼望着他，滿目溫柔，卻又微含淚花，道：“自然、開心……”
柳默将她攬入懷中，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
清漪便微微閉上雙眼。
柳默又吻上她的臉頰、耳垂、脖子，呼吸漸漸沉重。
清漪被他攬在懷中，只覺他身上氣息如雲如霧，将自己緊緊包裹，亦是情動神搖。
此時二人心意相通、毫無顧忌，自是任情愫恣放。
柳默終于吻上她溫熱濕潤的雙唇，貪婪霸道地索求。
清漪自是随着他、盡情回應。
稍時，柳默松了口，将唇湊到清漪耳邊，喘息着悄聲道：“清漪、我想你、就是現在！”
清漪早已紅了臉，将頭埋在他胸前，只輕輕叫得一聲：“長……離……”，便不再發一言。
柳默用力将她抱起，輕輕放在床鋪之上，放下大紅羅帳。
回頭看清漪，躺在輕褥軟枕之上，面色潮紅、呼吸起伏，一雙清目、柔情滿溢，直望着自己。
柳默雙唇綻開微笑，俯身在她耳垂邊輕輕咬了一下，又親上她臉頰、額頭、鼻翼、最後落在她柔軟的紅唇之上。
一手下移，拉開了她大紅嫁衣的緞帶。
清漪亦伸出手來，緊緊環住他，這一次，她絕不會再放開……
次日清晨，山光透窗，柳默先起身來。
看清漪亦睜開眼，便對她笑道：“娘子，昨夜睡得可好嗎？”
清漪微紅着臉，道：“很好……”
又柔聲道：“長離，你呢？”
“如今也該改個稱呼了。”柳默又笑道。
清漪坐起身來，一時只望着柳默微笑。
柳默坐到她身側，摟過她來，笑道：“怎麽？要我教你？”
清漪輕咬下唇，小聲開口叫道：“相……公……”
柳默聞得此聲，微微笑開，扶過她臉來，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回，方放開來，道：“我自然……好極了……”
伸出手來，輕撫她一頭烏發，柔聲道：“此後這世間，唯你我相依。”
清漪環着他，眼波如醉，只微微點了點頭。
“快起來吧，我與你做了好吃的。”柳默笑道。
“你怎會做？”清漪奇道。
“無言不會，長離會得。”柳默笑道。
“是，你做得很好。”清漪亦笑了。
清漪梳洗完畢,來至廚間，果然已擺好了碗筷并兩個小菜，一個蘿蔔、一個青菜。
柳默盛來看時，是一碗山藥粥。
嘗一口桌上青菜，倒也清爽可口。
“第一次吃你做的飯，果然不錯。”清漪笑道。
“從前不會做，每次只有辛苦你，如今我既會得了，以後你可歇着了。”柳默亦笑道。
清漪望了他片時，柔聲道：“謝謝你，長離。”
柳默亦望着她，道：“還叫我這個嗎？”
清漪便紅了臉，低頭只顧吃飯。
柳默也微微笑開，自己亦吃了一些。
一時飯畢，二人不過在青羅峰閑走一回。
“左右無事，你可想去哪裏游玩一番嗎？”柳默道。
“你、不回慕州嗎？”清漪躊躇道。
“當然要回，那錦水邊你我皆不在，只怕已然荒廢了，需回去整理一番才好。只是如今且不用急，你若有喜歡的地方，我們便先去游玩一番，之後再回也是一樣。”柳默道。
清漪聽他所言，記挂之處只在錦水邊居所，不免心有所動，感他一番真情。
略思忖一回，道：“從前亦曾到過蘇杭一帶，确是煙柳清麗之地，那時并無心去看，如今何不去游覽一回？”
柳默便知是她四處找尋之時所至之地，心中不免泛起陣陣憐惜與憂傷，只是既說好此後只要她開開心心，便斷不可再不提從前種種悲凄了。
輕輕攬過她，柔聲道：“那便去就是，我陪着你，你想去哪裏都好。”
清漪望着他，微笑道：“此去将那蘇杭各處游來，總須幾日，須先去辭過雪爺爺他們方好。”
柳默便也點點頭。
兩人先去辭了雪爺爺，桀風已然不在明溪，又去辭了方伯并蓮姨，一一辭別已罷，乘了青思，振翅入雲，先飛往餘杭。
既有青思，自是方便，飛得一個多時辰，已然到得。
二人在城外林深之處落了，步行至城內。
果然是街市鼎沸、人煙阜盛、繁華盛地。
那西湖兩邊遍植桃柳、一株柳挨一株桃，柳絲長拂、粉桃已謝盡、唯餘一樹青翠。
清澈碧綠的湖水之上游船畫舫往來不息、八百裏湖山煙波不盡。
二人借得一艘船來，泛舟湖上，這喧鬧中的寧靜倒亦別有一番情致。
那湖中挨着湖岸之處，種得許多荷花。
正值盛夏，朵朵粉色荷箭迎風挺立，亦有許多盛開着的荷花窈窕而立，映着湛藍的天壁，分外妖嬈。
二人并不着急，慢慢游來，将各處景致皆看了一遍，已去了三四日。
乘了青思，又至太湖上游玩一番。
太湖之廣闊宏大之意，又非婉約纖柔的西子湖可比。
二人當此盛景，禦笛湖上，共奏一曲《滄水調》，其聲穿雲、回蕩在茫茫煙波之上。
一曲終了，柳默執清漪之手，笑道：“如今你之笛聲已然勝于我了。”
“不過是你哄我罷了。”清漪亦笑道。
游罷太湖，至姑蘇城內略閑逛一回，亦方便覓休憩之所。
進得城來，已是黃昏時分。
兩人正閑走說話間，卻有一人忽至近前，道：“柳兄，你卻在這裏？”
兩人擡頭看時，卻是秦賢！
旁邊尚有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綠衫公子，卻不認得。
柳默與清漪見是熟識之人，不免與之見禮。
秦賢看他二人神色，笑道：“你們、莫不是、已經……”
清漪便看向柳默，柳默對秦賢道：“我二人已行過大禮，她如今是我的妻子了。”
“恭喜二位！”秦賢忙笑道。
“秦兄為何至此？”柳默道。
“到此有些公務。如若不然，還見不着柳兄呢。”秦賢道。
将柳默拉過一旁，對他道：“你只在外納得嬌妻，游玩作樂，可知家中是何樣情景？”
柳默看他情狀，怕是柳府有不妥之事，便道：“不知如何了，可有什麽事嗎？”
“聽說柳将軍自你走後不久，一直卧病不起，已多時未去軍中了。”秦賢頓道。
“怎會如此？”柳默大驚道。
“如今一應事務，皆是三公子處理。”秦賢道，“他向官中報了老将軍病急，你、已報了亡故……”
“這是為何？”柳默驚道。
“只說你被妖類綁去，失蹤多日，應已亡去。”秦賢道。
“這也難怪。”柳默微微點頭道。
秦賢躊躇片刻，方緩聲道：“如今慕州城內，人皆傳百裏姑娘她……”
“她如何？”柳默道。
“說她、是妖族。”秦賢頓道，“此事，柳兄，可知詳細嗎？”
“她不過會些道法，何來妖族一說。”柳默笑道。
秦賢望了望清漪方向，道：“如今人皆作此說，若回慕州城時，可要多加小心了。”
柳默對他一揖，道：“多謝提點。”
“聖旨前日已下，老将軍年事已高、又兼病急，許他安養天年，令三公子襲了雲麾大将軍之職。”秦賢又道。
“這原也是應該的。”柳默只道。
秦賢望着他搖了搖頭，嘆道：“柳兄，你、可真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豈敢。”柳默道，“柳默不過一介庸才，朝廷之事，三弟打理最為合适，他必可使柳家長盛不衰。”
秦賢見他如此，倒也不便多說，又道：“你心中只有百裏姑娘，那唐家小姐，你便一句不問了嗎？”
“她自有父母兄弟為她打算，柳默只望她尋得好歸所，不為柳默這等凡夫耽誤了便好。”柳默道。
“她自然有好歸所。”秦賢卻笑道，“當日……”
旁邊卻有一人道：“秦兄，公務緊急，等了了公事再敘舊情不遲。”
卻是方才那位綠衫公子。
秦賢便對柳默笑道：“你日後自然知曉，如今秦某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敘。”
說着便向柳默一揖作別，與那綠衫公子匆匆而去。
柳默仍回至清漪處，只道：“他公務在身，已自去了。”
清漪便點點頭，頓道：“慕州城內，可有什麽事嗎？”
柳默見她問，便也微微點點頭，道：“父親病重，已然不起。”
“怎會如此？”清漪驚道，“我們這便回去吧。”
柳默亦點頭贊同，道：“那我們明日便啓程，回慕州吧。”
于是二人用過膳食，自往客棧歇下。
次日清晨，便出了城門，自城外無人處喚出青思，直往慕州城而去。
行至途中，卻見遠處一點白影緩緩而來，不一時現出一只白玉紅喙的鲲鵬來，上立一人，正是桀風。
赤雪與青思在雲中相見、擦肩磨脖、分外親熱。
“這是要去哪裏嗎？”清漪對桀風道。
“你們可去慕州城嗎？”桀風卻道。
“是。”清漪道。
桀風微微點頭，道：“此去有一點，卻要留心。”
“何事？”清漪道。
桀風望望柳默，道：“前次柳府賊人入宅之時，瀚重示警，有人藏于地下土中，此人怕會些遁身之術。”
聞得此言，柳默清漪皆驚異不已。
“當時情急，不及擒他，此人怕大有幹系，你們多加小心。”桀風又道。
柳默對他一揖，道：“多謝相告。”
桀風只略點點頭，彎下腰來，拍拍赤雪脖子，道：“走。”
赤雪用頭蹭了蹭青思，展翅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