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錦水邊梅疏茶香
立冬後,慕州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并不大,只是一夜洋洋灑灑,晨起之時,草木上皆積着一層薄薄的雪,山間河岸都是銀白一片。
清漪近來也并非每日去看他了。他偶爾來城外時,笛聲傳來,清漪便也來到岸邊,隐身在旁邊樹木之後靜靜地聆聽。
只是,他們仍然沒有機會見面。
夜雪方歇,天色尚早。清漪隐隐聽到了悠揚的長笛聲,便知他已來了。今日雪下,草木寂寂,他的笛聲也靜谧安詳。
伴着這悠然的笛聲,清漪輕輕踩着薄薄的積雪,來到岸邊。
隔着碧清的湖水,他瘦長的身影映着一片銀白,一根長笛青翠碧綠。
什麽時候才能再站在他身邊呢?這次我還能再站在他身邊嗎?
他離開我後的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麽呢?
清漪很想知道,但是又很怕知道。
柳默吹得兩曲,擡眼望望滿川銀白,邁開步子,信步走來。
清漪回身欲走時,方察覺雪上留下了腳印,也不及處理,此時情急,只得躍起至遠處再隐身樹後。
柳默閑步慢走,偶爾從那未凋之葉上輕拂些積雪在手中,只覺清冷奇絕,略握一會兒,又将其灑落一地。
行至一處,見一串腳印從遠處行至此,止于一棵三人環抱的大楊樹後,樹下雪跡入泥更深,像是有人久立,不禁有些愕然,是誰來過,竟然未曾察覺分毫?
柳默似乎想到什麽,便欲順着腳印往那人來處去。
走不幾步,兩個農人自那邊走來。再走時,又陸續有人經過,再欲尋時,腳印已經雜亂,無從尋找了。
只得作罷,心下卻有些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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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仍至湖邊,騎馬回城不提。
雪後幾天,連日清冷,然而風靜的時候冬日的陽光卻異常溫暖宜人。
這日午後,秦老夫人着人來請清漪前去敘話。
秦老夫人今年五十有餘,十年前兒子媳婦雙雙病逝,只有一個孫兒,尚未有一官半職。
孫兒每日或結交朝官,或與朋友集會,甚少在家。
如今有清漪願意聽她說話,她便時常來請。有時也并沒什麽事,只是些日常家話罷了。
清漪喜她和藹平易,況自己也無甚要緊事,所以也常去。
到了秦府,老夫人食後困倦,已然睡着,管家秦和請她廳上等候。
清漪坐于廳中,兩個丫頭自門外走過,一人道:“今日孫少爺在家裏,可要小心些。”
另一人道:“他自與朋友飲酒高論,不會在意的。”
說着便走遠了。後又說些什麽,也聽不真了。
清漪枯坐無聊,想着這時節園子裏的幾株君子蘭應該正在花期,便出了正廳往後邊花園走去。
到底已是冬日,平日挂于廊中的畫眉并其他鳥籠,皆已收入屋內,那畫眉鳥只怕正在暖堂之中瞌睡吧?
轉過九曲回廊,進得園來,那幾株君子蘭開得正好。
看罷便在園中信步而游,轉過一段粉牆,忽見那一排翠竹前立着一個瘦長的身影。
着一身淨色玄衫,披一件銀灰色大氅,冬日暖裝,更襯得他面目清奇,鼻直唇軟。
雖然已是寒冬,又已經一場風雪,枯葉紛紛,但這竹還保留着青翠。
他自在那兒看着蕭蕭而落的竹葉,不知身後卻有人也癡望着他。
聽得遠處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方看見一個女子站在牆邊,那定定的目光讓他立刻想起那個月圓之夜,那時候,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這麽看着自己。
只是,她到底是誰?
他仍然不知。
片刻,清漪向他施了一禮,他亦還以一揖。
兩人都未曾言語。
那邊腳步聲已至近前,秦和向清漪道:“姑娘讓我好找,久等了,我家老夫人正在暖閣等候姑娘。”
清漪應了聲,轉眼看他,拜別。
暖閣內已安排好暖酒并一桌精致點心。
秦老夫人讓清漪坐到裏面暖和一點兒的位置,與她邊喝酒邊閑話。
忽然門簾掀開,進來一位束發金冠的公子,正是秦老夫人之孫秦賢。
他進門便嚷道:“祖母,在這兒喝好酒如何不叫我?”
秦老夫人見他,忙一把摟過來,道:“乖孫,這麽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又瞎跑什麽呢?”
秦賢笑道:“聽說祖母這裏有好酒,我就趕快來了。”
秦老夫人也笑了:“只我的酒就是好酒了?那就先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當即令人倒了酒遞上。
秦老夫人指着清漪對他道:“這是百裏姑娘,你們也見過了。今日難得她來,你就好好做做東吧。”
秦賢對清漪作了一揖,道:“寒天裏還讓姑娘這麽奔波,真是過意不去。”
“哪裏。”清漪亦與他見禮道。
秦賢又轉臉對秦老夫人道:“我今日也有一位客人,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可請他來一起喝上幾杯。”
“有何不可,讓他來便是。”秦老夫人點頭道,“只是……”說着便望了望清漪。
“無妨。”清漪道。
“常聽祖母說起,百裏姑娘頗識得許多奇花異草,我這位朋友倒正有一件小事,想要請教請教。” 秦賢道。
“不敢當。”清漪只道。
“便去喚來罷了。”秦老夫人便對秦賢道。
秦賢便出去,不一時領進來一個人,正是方才竹下柳默。
清漪方才心下已猜測是他,如今果見他進得屋來,只将眼睛直望着他。
柳默進得屋來,見她在此,并不驚奇。
只是見她這般望着自己,倒有些局促。
然而、她望着的人,卻似乎也并非是自己。
她的眼神穿透了自己,望向一個遙遠的、深不可測的地方。
秦賢向秦老夫人及清漪道:“這位是柳公子。”
柳默便向秦老夫人行禮、随後與清漪一揖。
清漪便也起身來、回得一禮,雙眼望着他,癡然如煙。
那柳默因了前幾次的怪異,不免多看幾眼清漪。
第一次見時,匆匆而過;第二次見時,月夜朦胧;第三次見時,隔着些距離,都不曾仔細看過這個女子。
此時忽然就在近處,只見她肌膚如雪,烏發如雲,清眉水目,雖不是豔姿國色,卻自有清骨。
只是,不知将自己錯認了誰,那個人于她而言,只怕是非比尋常。
“姓柳?可是柳将軍府上柳二公子?”秦老夫人問道。
“正是。”柳默道。
“虎将無犬子,這般風采,不辱老将軍威名。”秦老夫人點頭道。
“老夫人謬贊了。”柳默只道。
衆人重新落座,秦老夫人坐了首位,左手坐的是清漪,右手柳默坐了,秦賢坐了末位。
再暖了新酒,各個舉杯。
清漪與他之間,如今不過隔着一張小小的矮桌,與那日月下所見全然不同。他的一舉一動、一眉一指皆明明看在眼裏,便是他一縷細細的發絲,也看得清清楚楚。
清漪舉起杯來,眼卻直望着他。
看着他舉起杯來,微微喝了一口杯中暖酒,眼簾略垂,手指纖長卻骨節清晰,又見他輕輕放下杯子,擡起眼來,卻正望向自己。
只覺他每一絲微動,皆如從前一般,熟悉得如同就在昨日。
柳默只望了她一眼,便轉而對秦老夫人道:“這酒清而不烈,只怕更适合女子飲。”
“确是如此。今日是清漪來,所以特備的這個酒。”又轉頭對清漪道:“清漪,你覺得如何?”秦老夫人笑道。
清漪聞得她問,收回目光,略喝了一口,只道:“正好。”
秦老夫人便微笑點頭,于是四人說些閑話。
席間多是秦老夫人與秦賢說講應答,清漪與柳默都不太言語。
柳默本身便不多話。
清漪對面坐了柳默,心神恍然,也不多話。
秦老夫人與清漪來往多日,已覺出她今日有些異樣,道:“清漪,可有哪裏不适嗎?”
“并無不适,只是……我不宜多飲酒。”清漪忙道。
“那便少喝些罷了,喝了這些個也該暖了。”秦老夫人道。
便命換了茶來。
“近日聞得柳兄正四處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