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電影院裏的人并不少,不過也沒到滿座的地步。謝堂庭和向祐根據票根上的數字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剛放好飲料,電影就開場了。
謝堂庭很少出門看電影,他本身對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就不甚感冒,所以來得少。向祐看起來也不像是常來的,看起來也是覺得哪兒哪兒都新鮮。
謝堂庭本以為向祐會抓住這個機會,比如多和他說說話啊,兩個人一起讨論一下劇情什麽的,畢竟他的舍友是這麽和他們分享的追人秘籍。
但電影的魅力顯然比謝堂庭大多了,向祐投入得比謝堂庭還要快,電影開場不到三分鐘,他的眼神就黏在屏幕上下不來了。
謝堂庭見向祐是真心實意地想看電影的,便也不再胡思亂想,一起投入到電影裏面去了。
在電影院裏的時間過得很快。
電影确實如向祐所說的不錯,劇情流暢,主角之間的友誼有烏龍搞笑但也感人溫馨,配樂也很動聽,謝堂庭甚至還當場将電影裏出現過的歌曲加入了自己音樂軟件的收藏夾。
電影院的燈光亮起,謝堂庭長出了口氣,有種被別人純粹的感情洗滌後的清爽,甚至非常明白了大多數人都喜歡将看電影作為自己的放松休閑活動之一的原因。
電影院裏的人紛紛立場,謝堂庭正想叫向祐一起離開,扭頭一看,向祐正側着腦袋,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謝堂庭輕聲問了一句:“走嗎?”
“嗯。”向祐開口道,“我等會兒想去趟廁所。”
他的臉沒轉過來,可聲音裏的鼻音卻很重,任誰聽了都知道,這人剛剛哭過了。他倆出門都沒帶包,所以也沒有紙巾之類的物品。向祐今天又很不巧地穿了淺灰色的衛衣,因此謝堂庭一低頭,就看到了向祐因為擦眼淚而打濕了的衣袖。
深灰色、不規則的一片,兩邊衣袖都有。
謝堂庭看着向祐用力往外扭的後腦勺,沒多問,只輕聲說:“好,那我在門口等你。”
謝堂庭這一等,就等了近十五分鐘。
向祐大概也舍不得讓謝堂庭等得太久,眼眶與鼻尖都還紅着,就跑了出來。
他每次哭過都會很明顯,且不說鼻音這個明顯的特征,就是看腫脹的眼皮、紅得異常的鼻尖,也能讓人輕易地看出他不久前哭過,還哭得不輕。
向祐本想好好看電影,到時候和謝堂庭坦白的時候有個好例子可以舉,增加談話時能說的素材,誰知道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給帶進去了。他本就淚點低,電影院氛圍又好,他便沒忍住。
他剛剛在廁所洗了好久的臉,那些哭過後的紅還是牢牢地沾在他臉上,一點也沒褪色。
他覺得窘迫,可又無法。他在廁所裏待了多久,就後悔了多久。
後悔他為什麽要帶謝堂庭來看這場電影,他自己看哭就算了,為什麽偏偏是和謝堂庭一起看的時候看哭。
又後悔自己為什麽在電影院裏落淚,哭濕一只袖子就算了,還哭濕了兩只。
太丢臉了。
他看着鏡子裏自己布滿紅血絲的眼,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
謝堂庭站在門口等着向祐。向祐垂頭喪氣地走過去,甕聲甕氣地說:“我出來啦。”
“出來了?”謝堂庭回過神,一臉如常地看着向祐,遞了一個墨鏡給他,“我剛剛等你的時候,沒忍住在隔壁精品店逛了逛,給你挑了個時尚單品。”
“等了我這麽久!”向祐驚呼,又好奇地把東西接過來,“這什麽呀?”
“墨鏡啊。”謝堂庭說,“和你今天這身很配。”
“哪兒配了呀。”向祐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很聽話地戴上了,歪着頭鼻音很重地問他,“很配嗎?”
謝堂庭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他握住向祐的肩膀,異常認真道:“配,還非常酷。你站着別動,我給你拍張照,你自己看。”
向祐被謝堂庭認真的神情和語氣糊弄住了,乖乖站定道:“哦,好。”
謝堂庭拿出手機,換着角度給向祐拍了幾張照片,又遞給向祐看:“看,是不是挺酷的?”
謝堂庭拍照手法很直男,一整張圖裏只能看到向祐的臉。照片裏的向祐,戴着一副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的墨鏡,他皮膚比常人白,哭過之後顯得鼻尖和嘴唇更紅了,拍照的時候什麽表情也沒有,整個人看起來呆裏呆氣的,和“酷”字的邊旁部首都沾不上邊。
“什麽啊!”向祐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像被打哭了還要硬着頭皮裝黑幫大佬的無名小弟!哪裏酷了!”
“小弟也挺酷的啊。”謝堂庭垂眼望着他,伸手把他哭濕的袖子輕輕挽了上去,聲音溫柔地哄騙他,“小弟怎麽就不酷了。”
因為謝堂庭的一句“酷”,向祐就戴着這副謝堂庭給他買的墨鏡逛了一整個商場。
他倒也不是真的覺得酷,就是覺得謝堂庭都願意為了騙他而睜眼說瞎話了,他也不能不給自己的好兄弟面子。
哪怕這讓他受到了更多來自路人的迷惑的眼神。
直到天色發暗,兩個人才坐上回家的地鐵。坐上地鐵的時候,向祐的眼睛已經不紅了,但腫還有一些。他把墨鏡推到了頭發上,在擁擠的地鐵上,聲音很小地問謝堂庭,哪種戴法更酷。
謝堂庭誠實地回答,露出眼睛就沒有那麽酷。吓得向祐又立馬給戴上了。
秋的暗夜來得很早,不過六點半不到,天色幾乎已經全暗了。
向祐本就有些夜盲,此刻又戴着墨鏡,便看不清楚路,幾乎與盲人無異。但一想到這也許是今日坦白的最佳時機,向祐就強忍着沒把墨鏡摘下來。
他偷偷摸摸地貼着謝堂庭的手臂走,以尋求一點“沒走錯路也沒撞上路障”的安全感。
謝堂庭當然發現了他緊貼着自己的小動作,眼神一暗,又在心中給自己之前的猜測默默加了五分。
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再不說向祐可能又沒有勇氣開口了,于是向祐小聲坦白道:“那什麽,堂庭,我有件事情其實一直瞞着你。”
“嗯?”謝堂庭側過頭,“瞞着我?”
“嗯。”向祐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又越說越小聲,“其實......我......喜歡的是......男......男生......”
他說完,心便跳得很快。像是上課發呆的時候突然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卻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對不對,大有被拎出去罰站并且打電話聯系家長的風險。
“為什麽之前不說,”謝堂庭語氣沒什麽起伏,像是單純覺得好奇,“現在才說?”
“之前我不知道。”向祐看謝堂庭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底氣也足了些,便把一切都和盤托出,“和你住了一段時間才知道的。我要是之前就知道,絕對不瞞着你。”
謝堂庭腳步一頓,靜靜地看了向祐幾秒,又繼續往前走了。向祐看着他的樣子,也不像是生氣,但似乎也不太對勁。
他沒繼續問向祐“那為什麽現在又不瞞了”,讓向祐準備好的答案無處可說。他不問,向祐也不故意去提起,他抿了抿唇,趕忙跟上了謝堂庭的腳步,問他:“那、那你要搬出去嗎?”
謝堂庭似乎被他逗笑了,他停下,把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停下腳步的向祐的墨鏡摘了下來,看着他不再泛紅的眼睛,問道:“為什麽我要搬出去,你希望我搬出去?”
“怎麽可能!”向祐和他對視了兩秒,低下了頭,聲音再次變小了:“只是,我知道有些人讨厭這樣的。”
“那你放心吧。”謝堂庭把手裏的墨鏡還給向祐,“我一點也不讨厭,也不理解那些讨厭的。”他拍了拍向祐的肩膀,“走吧,回去做好吃的和你吃,我今天出門前去買了菜。”
向祐在原地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他轉過身,登時蹦蹦跳跳地跟上謝堂庭的腳步,和他親昵地勾肩搭背,聲音清脆響亮,像班上響應春游號召的小朋友:“好!回去吃好吃的!”
向祐今天終于了卻了這些日子一直以來萦繞在心頭的一件大事,連洗澡的時候都忍不住開始哼歌。早知道對謝堂庭坦白這麽簡單,他何必焦慮這些日子。
他吹幹頭發,蓋上被子,笑容甜蜜地躺在床上。在閉上眼睛前,還特意拿起手機給謝堂庭發了一條信息:“今天的電影很好看,墨鏡超級酷,你做的飯菜最好吃!”
謝堂庭沒回複,大約還在洗澡。向祐也沒在意,他想了想,又發了一條:“和你當室友真好,我今天特別特別開心。”
發完後,向祐才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他窩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裏,堅信自己能做一個前所未有的美夢。
向祐第一次知道睡前的祈禱也能和夢境完全相反。
這一次,他不僅沒做開心的美夢,還在自己的夢裏哭了。
只是夢裏的哭同今日看電影的哭不同。
在夢裏,他是被別人操哭的。
醒來前,那人還俯在他耳邊,輕柔地撫摸着他的面頰,聲音低沉地對他嘆道:“祐祐,你哭起來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