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外室
那日恰好休沐, 沈瑞宇躲在房中,整整半天沒出門。
直到下人來傳午膳,他才再次用冷水撲面, 肢體僵硬地走出去。
小院裏人少, 加上玉匣性情散漫,不愛受拘束, 天氣好的日子裏,便都是在樹下石桌上擺膳。
沈瑞宇走過去時,石桌上的東西還沒收。
原來是之前玉匣拉了幾個丫鬟小厮, 在一起搖骰子玩, 桌上攤着一張大紙,紙上的格子裏放着幾粒棋子,似乎是骰子搖到幾, 就走幾格。
沈瑞宇一看到那張特殊的棋盤紙,臉色忽然就又不對勁了, 用力地撇到一邊, 一手握成拳抵着唇, 一邊皺眉斥道:“快點, 收走。”
丫鬟們見他不悅,只以為他是因壞了規矩而發怒。
哪個有規矩的人家,吃飯時桌上還擺着玩具的。
于是丫鬟們立刻戰戰兢兢行動起來,趕緊将棋盤卷起收好,把上面的棋子也收好,從玉匣手裏把她還想玩的骰子摳了出來, 收進小盒子裏。
玉匣斜眼看着沈瑞宇,覺得他太粗暴。
“我馬上就要贏了!還差三步而已。”玉匣不高興。
其實,為了那三步, 她已經搖了小半個時辰的骰子了。
沈瑞宇繃緊臉,抿着唇,沒有哄她,當做沒聽到一般,掀開下擺,在桌邊坐了下來。
玉匣覺得他不近人情,又想到差點要贏的那一把游戲,惱怒地皺起眉來,扭着身子側朝一邊,不愛面對着他吃飯。
小桌上的氛圍一時有些緊張。
旁邊的奴仆戰戰兢兢地看着,有些憂心。
好在玉匣一貫以來忘性大,吃了幾個好吃的豬蹄,又歡欣起來,很快把方才的争執忘在了腦後。
她還想跟沈瑞宇講話,舔着唇角的鹹汁,又忘了方才的別扭,轉頭看向沈瑞宇。
結果她還沒開口,沈瑞宇只瞥了她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去,冷冰冰地說:“好好吃飯。”
玉匣愣住了。
小院裏其他的人也都愣住了,沈大人今個兒是怎麽了?若是不高興,也不應當對着玉匣姑娘遷怒啊。
一頓飯結束,幾人的心思轉了幾轉,都有些緊張。
嬷嬷還特意去泡了一壺清心茶,打算等會兒能讓沈大人喝一點兒,平心順氣,就不會再跟玉匣姑娘發脾氣。
結果沒想到,飯剛吃完,沈瑞宇竟然起身就走,腳步快得像是有誰在後面追他一般。
嬷嬷看得直瞪眼,把沈瑞宇身邊的小厮拽到一旁,問:“怎麽了?沈大人今天公務很忙麽?”
“哪兒呀,今個兒休沐,能有什麽事。”小厮也是一頭霧水,摸了摸後腦,連忙跟上主子的步伐,跑出院外去了。
“哎,這……”嬷嬷一陣瞪眼。
好端端的,怎麽能這麽冷着玉主子?
嬷嬷回身,看看玉匣的背影,只見姑娘低着腦袋,手捧在胸前,似乎很是憂傷。
嬷嬷頓覺心疼,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結果還沒開口,就默默閉了嘴。
玉匣手裏捧着兩個骰子,在躍躍欲試地反複倒騰,催促身旁的小厮丫鬟快點收了石桌上的碗筷,好繼續玩棋。
嬷嬷嘆息一聲。
這兩人,也不知道究竟誰沒開竅呢。
沈瑞宇匆匆回了大理寺。
途中,遇上不少同僚,紛紛和他打招呼。
“沈少卿,怎麽今個兒也過來了?”
“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沈瑞宇臉色沉沉。
他回到書桌旁,卻發現收得幹幹淨淨,一本帖子也沒有。
沈瑞宇這才想起來,他最近下了值就往小院去,東西也差不多都搬到那邊去了。
他在這裏,哪兒有活可幹?
“你……”沈瑞宇轉頭,想對小厮吩咐兩句,卻看見小厮愁眉苦臉地站着,站姿也是歪七扭八,很不情願似的。
沈瑞宇沉着眉:“你怎麽回事?若不想幹活,現在就趁早滾回去。”
“哎喲,爺。”那小厮連忙告饒,“我哪兒敢呢。我只是操心啊,您這樣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都巴巴地趕回大理寺來,您不嫌累,狗都嫌累——是是,我是狗,我是會累的小狗。”
沈瑞宇氣得發笑,拿起一支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以前不見你有這麽多抱怨,現在油嘴滑舌,都跟你玉主子學壞了。”
說着,沈瑞宇又是一頓。
昨夜夢中的纏綿和激動,在清醒時全部化成了遍布灰塵的繩網,将他牢牢束縛住,左右掙脫不得。
他攥緊手裏的筆,沉着嗓子把小厮趕走:“別在這兒聊閑。去找王大人拿幾本字帖來,我要練字。”
小厮捂着額頭去了。
沒過多久,腳步聲又靠近沈瑞宇的書桌,沈瑞宇一邊擡頭一邊道:“還挺快。王大人有沒有說……”
沈瑞宇聲音頓住,接着起身站起。
“胡大人。”
胡大人時任大理寺卿,是沈瑞宇頂頭的長官,也是一手提拔他的人。
胡大人溫和地笑着,他向來被人稱為笑面虎,外面不少人說他,面慈心狠。
沈瑞宇跟他風格不同,但一向敬重他。
“瑞宇,今天你也過來了。”胡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來聊聊?”
沈瑞宇點點頭,依言跟他走出去。
大理寺僻靜的院落裏,花樹底下,胡大人和沈瑞宇并肩慢慢走着。
“最近,壓力大麽?”
沈瑞宇搖搖頭:“公務上,沒什麽壓力。”
胡大人哈哈笑了兩聲:“你啊,不怪別人說你性情高傲。”
沈瑞宇微哂。
大理寺的公務千頭萬緒,通常要辦一個案子就有許多繁雜事務要做,辦不好得罪皇帝,辦好了得罪別人,因此,通常那些有選擇餘裕的世家公子絕不會願意來大理寺。
沈瑞宇偏不同,他不僅來了,還從來不叫苦叫難,堪稱特立獨行。
胡大人擺擺手:“旁人再長三頭六臂也處理不來的事,到你這兒,卻變成了毫無壓力。”
他低頭憋了半天,補了一句:“這都要多謝大人的指點。”
胡大人又是一陣愉悅大笑:“可打住,你高傲是高傲,但也最誠實,可別把這優點也丢了。”
沈瑞宇撓撓鼻尖,想說這并非違心之言,但他最不擅長說這些讨好人的話,一時之間,只好沉默如一個鋸嘴葫蘆。
胡大人拂開一截柳枝,笑道:“你不用緊張,你的性情我還能不知道?不過……最近倒确實有件事情,叫我很疑惑,因此便想問問你。”
沈瑞宇并不意外,在這大理寺中,每個人都是忙得腳不沾地,胡大人雖然對他頗有關照,但也不至于浪費這處理公務的時間,來跟他扯閑篇。
沈瑞宇想了想,說:“可是前些日子,那富商行賄一案?”
胡大人搖搖頭,笑意淺了幾分。
沈瑞宇又思索了一下:“那麽,便是現在正在查的,貴家子弟當街打殺農女一案。”
胡大人停了步子,轉過身看着沈瑞宇,表情有幾分嚴肅,擡起手指,點了點沈瑞宇的胸口。
“不是案子。是你的事兒。”
他?他能有什麽事……
沈瑞宇忽然神情凝住。
難道是說,他的小院。
胡大人看了看左右,沉眸對沈瑞宇道:“瑞宇,你是不是從青樓裏弄了一個妓子,藏在院子裏?”
沈瑞宇攥緊五指。
“這可是違反大金律法的事,你一向潔身自好,怎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胡大人壓低聲音,但語氣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地着急。
沈瑞宇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他本可以解釋玉匣的來龍去脈,但若真要那麽處理,玉匣少不了要被帶進大理寺,在獄中關個幾日,提供證詞,自敘生平,再被記入檔案封存。
若是上了檔案,只要有權限的人,便能看到玉匣過去的所有經歷,玉匣就如同一張白紙一般,無論去到哪裏,都可能會被差衙以特殊眼光看待。
更別提,大理寺的牢獄之中到處都是蛇蟲鼠蟻,條件極差,玉匣怎麽可能在那種地方待得住幾天,光是想一想,都叫人心揪不已。
更何況,沈瑞宇查封惜春樓時就沒有來得及向大理寺禀報此事,現在玉匣已經跟惜春樓沒了關系,哪怕再禀報上去,也已經是馬後炮,什麽用都沒有。
沈瑞宇搖搖頭,說:“大人誤會了,她并非妓子。”
胡大人驚訝,道:“這件事,是大理寺之中的同僚,向我反映的。不瞞你,我原本便是不想冤枉你,私下悄悄查過,你最近确實常常去一處別院,那院中住着的……”
“是屬下的外室。”沈瑞宇阻斷了胡大人的未竟之語。
他靜靜吸了口氣,面色平淡,眼神亦十分平穩,說道:“屬下瞞着家裏人,私下安置了一個外室,還沒有過明路,因此只能暫時安置在別院中。”
沈瑞宇極少說謊。但現在說出來後,竟然覺得輕松不少。
胡大人微愕地看着他。
男子成婚之前便有外室,雖然不是什麽光彩的行徑,但也并未觸犯禮法。
比起私藏妓子,這說法,倒是好接受得多了。
胡大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原來是這樣。我會去在同僚之間替你澄清誤會,你家裏的事情,你自己也要處理好。”
其實胡大人是否真的相信,并不好說。
但無論如何,胡大人接受了這個說法,而且選擇為沈瑞宇擔保。
沈瑞宇咽了咽喉結,後退一步,朝胡大人深深一拜。
兩人一時無話,沈瑞宇要錯身離開時,胡大人又一把抓住他,低聲說。
“你既然要保那女子,我便明白了,我不會強行要你趕走她。但是,瑞宇,你是我最看好的人,你的前程,你自己也要好好護住。”
作者有話要說: 補昨天的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