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佛堂
沈瑞宇再來別院時, 把他那個小佛堂也挪了過來。
他原本吃住都在大理寺,上峰體諒他的性情,給他在住所裏多安了一個小佛堂, 沈瑞宇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合适。
前些日子, 大理寺進來一個新同僚,年紀比沈瑞宇要大上一旬, 有個怪癖,最聞不得香火氣味,沈瑞宇為了同僚和睦, 便将小佛堂給挪了出來。
原本, 是要放到他那沈府去的,可是他只身一人在京城,府裏沒人住, 就一直空空蕩蕩,若是挪到那裏去, 一定只能積灰。
想來想去, 沈瑞宇就想到了玉匣住着的這處別院。
那之後他來別院就來得勤了些, 雖然還是不定時間, 但是一周一次總是要來的。
小佛堂就安置在玉匣住處的不遠處。
沈瑞宇跪在蒲團上,肩背筆挺,低眉斂目,修長的手指撥弄着佛珠。
那佛珠一顆顆很碩大,紋路粗粝,大約是被撫摸過許多遍, 表面雖然粗糙,觸感很溫和。
佛堂的門大開着,誰都能進, 但一般而言,也沒人敢去打擾。
只有玉匣,總是時不時地盯着那邊,蠢蠢欲動。
以前,沈瑞宇是這裏的主子。現在玉匣在這兒混熟了,這裏就成了她的地盤。
家裏來了新的人,玉匣總是躍躍欲試,想過去撓他兩下。
沈瑞宇正閉目冥思,額頂突然傳來癢癢的觸感。
他以為是小飛蟲,大約過不了多久就會飛走,只微微晃了晃腦袋,沒有理它。
結果,那癢意一路爬到眉心,還在那裏動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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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是緊要之處,分外敏感,沈瑞宇一下子睜開了眼。
就看見玉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一張墜着流蘇的手帕,輕輕晃動手腕,在沈瑞宇額前輕擺。
又是她在搗亂,沈瑞宇看她一眼,有些無奈,重新閉上眼。
閉眼後,視線恢複一片黑暗,嗅覺變得更靈敏。
在袅袅的檀香之中,混進來一絲女子手帕上的甜香,擾亂了整個佛堂寧和的氣場,撩動着清靜地弟子的心弦。
他不理玉匣,玉匣卻對他更感興趣。
“喂,你許了什麽願望?”
沈瑞宇閉着眼,徐徐地呼吸,胸膛微微起伏,說:“我沒有許願。”
玉匣覺得奇怪。
“你沒有許願,你在這兒幹什麽?”
沈瑞宇沒有答話。
在佛前冥想是他每天休息的一種方法,有時候工作太忙,白天不能睡覺休息,他就用這種方式,凝神靜氣個一刻鐘,精神便會好上許多。
玉匣絮絮道:“我也曾見過別人拜佛。他們看起來,比你可虔誠許多,香案上總是擺滿瓜果,嘴裏喃喃念叨着願望,說要念三千遍,就一遍也不敢少。”
“你看你,桌上光禿禿的,只拿着一串佛珠,又不許願,你拜佛有什麽用啊。”
沈瑞宇睜開眼,擡頭看了看她,便垂下眸,靜靜地說:“有時候,信佛不是為了許願。”
玉匣努了努嘴:“我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的人。”
沈瑞宇眸中微微一動,閃過無奈的淺笑,繼續閉上眼沉思。
沈瑞宇來別院的時候,院子裏的下人總是很緊張。
這位沈大人過午不食,平日也偏好瓜果素蔬,與最愛燒雞的玉匣毫不相同,根本吃不到一塊兒去。
下人們不敢打亂沈瑞宇的規矩,卻又舍不得委屈了玉匣,傷透了腦筋。
終于有一個資歷頗深的嬷嬷,忍不住去問了沈瑞宇,他來的日子裏膳食要怎麽布置,沈瑞宇愣了一下,卻說:“随你們玉主子。”
有了這句話,下人們才放下心來,果真沒有再改過菜單,一應全都按照玉匣的喜好安排。
而且,玉匣在這別院裏,始終沒名沒分,沈大人沒提過,玉匣也懵懵懂懂,只知道說她是被沈瑞宇買來的,可究竟是買來做什麽的,她也不知道。
如今沈瑞宇口稱玉主子,這豈不就是承認了玉匣的身份?
雖然還不算正式地有名有姓,但起碼,也有個說法了。
那嬷嬷聽了,當然高興不已,回去之後還跟好幾個人炫耀了一番。
這話傳到了沈府的小厮耳中去,那小厮不信。
他跟着沈大人多年了,從來都只見到沈大人對別的女子不假辭色,這玉匣還是個青樓女子,沈大人怎可能對玉匣有意?
直到有一次,那小厮親眼看見了沈瑞宇在別院裏用餐,他竟然當真跟着玉匣吃了一桌子的佛跳牆、紅酥肉,才啧啧有聲,不得不信。
不食人間煙火的沈大人,什麽時候用過這麽重的葷腥?
後面沈瑞宇來的次數多了,玉匣對他也沒那麽好奇了,去吵他的次數越來越少。
反倒是有時候,沈瑞宇結束冥想,發現挺長一段時間都沒聽到玉匣的動靜了,還會來找玉匣,看看她在做什麽。
院子裏到處都靜悄悄的,沈瑞宇朝着玉匣的房間走去。
他手裏捧着剛下來的山楂,洗得幹幹淨淨,屈指敲房門。
“玉匣?你在房裏麽。出來吃山楂。”
大白天的,房門一般沒鎖。
沈瑞宇說完後,沒聽見有回音,不知道玉匣是不是不在房內,就想推門進去看看。
似乎察覺到沈瑞宇的動靜,門裏傳來玉匣有些慌張的聲音:“不不不,現在不要進來,我……那個,不方便。”
沈瑞宇手一頓。
他大約猜到裏面的人在做什麽,耳根莫名燙了燙。
因為沒有及時離開,沈瑞宇又似乎聽到門裏隐約傳來換衣服的簌簌聲,立刻像是被什麽東西刺到一般,快速離開。
玉匣倒是又很快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她看見石桌邊,沈瑞宇坐姿筆挺地背對着她,還覺得奇怪。
手一伸,拿了一顆山楂放進嘴裏,手肘搭在石桌上,探過身子去看他。
“你幹嘛呢?”
她歪着腦袋,一邊說話,含在嘴裏的那顆小山楂就在她舌面上滾了一圈,紅潤的果實,映着粉嫩的舌尖,一閃而過。
沈瑞宇迅速地垂下眼,搭在膝蓋上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收緊。
快入冬了,小廚房做了羊肉鍋子,就在院中燙得暖暖和和,軟軟乎乎,連路過的夜風都變得濃香膩人。
燙鍋子吃對沈瑞宇來說是最好的,他吃得清淡,幾乎不用醬料,燙一燙就能吃。
熱氣熏得上頭,他吃飽了之後,人像是有些微醺的,坐在夜風裏,雙眸含了些許水光,迷蒙而從容地看着對面的玉匣。
玉匣嗜辣,燙好的肉片夾出來,還要在辣醬裏裹兩下。
平時的菜式,是小廚房調配好的,再怎麽辣,也不會頂了天去。
現在玉匣自己調醬,還有誰能管她?簡直恨不得把辣油全倒碗裏,還盛氣淩雲地說,小意思,不夠辣。
其實她已經吃得直吸冷氣,又辣又燙的羊肉把她的嘴巴都變得紅彤彤的。
玉匣一邊倒吸氣,一邊對旁邊的人說:“再加一根蘿蔔進去煮,要煮到快爛才好吃!”
這樣随意的、世俗的煙火氣,潑辣而生動,襯着她精巧的面容,在夜風中,竟也是一道美景。
沈瑞宇看着看着,有些發癡了,目光落在玉匣的唇上。
“喂!”玉匣朝他輕喝一聲,不滿道,“你這就吃不下了?”
他停了筷子,叫她一個人吃,真是不夠意思。
沈瑞宇被她喊了一聲,飛快地回神,眼波晃動,似是受了驚吓一般,左右漂移。
他低頭盯着碗,掩飾自己的失态,可他無法掩飾的,是他剛剛在腦海中想到的畫面。
他居然想到,玉匣抹着口脂的模樣,大約也像現在這般朱紅、潋滟。
沈瑞宇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現那副畫面,尤為清晰的,是玉匣的唇瓣、下颌。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但是那半張臉對他來說很是熟悉,因為與胞姐相似。
沈瑞宇羞恥地攥緊掌心,他難道是将玉匣當做了胞姐的替代?
他知道自己是絕對不能肖想胞姐的,甚至連看都不應該多看,但是對于玉匣,他不必有這層限制。
嬷嬷切了白蘿蔔段來,水靈靈地下進鍋裏。
看着沈瑞宇不動筷,嬷嬷笑道:“沈大人怎麽不吃了?這鍋子小,還有羊肉沒下呢,多吃點才好。沈大人還未及弱冠,正是龍精虎猛的時候,怎麽補也不會多的,可不要拘着自己。”
沈瑞宇抿緊唇,不敢再擡眸,只埋頭苦吃。
後來沈瑞宇到這小院來得越來越多。
有時候,是他自己忍不住就來了,腳像是自己會識路,出了大理寺,就自動朝這院子拐彎。
有時候,他公務太忙,連他自己也沒想起要過來,身邊的小厮卻主動地勸。
“主子,天兒冷了,小院肯定暖和,今夜就去小院歇息吧。”
“主子,您這陣兒太累了,又餓瘦了不少,小院不知道最近吃什麽呢,去小院看看吧?”
小厮都已經習慣了,沈瑞宇在小院總是吃得多些,睡得多些,但凡沈瑞宇虧着自己時,必定這麽勸他。
甚至有時候,沈瑞宇有什麽煩心事,去小院晃蕩一圈再回來,也就好了。
沈瑞宇來小院的頻率,漸漸變成了七天裏有五天在這兒,他還把書房也挪了過來,照着大理寺裏的布置,造了個差不多一模一樣的。
沈瑞宇常常忙到深夜,當他擡起頭時,門外常常悄無聲息,靜靜的一片。
他也習慣了這樣的孤獨,大多數時候,也确實只有星子月影陪着他。
但那日沈瑞宇走出門外透氣,卻發現旁邊的屋子還亮着燈。
那是玉匣的屋子。
他有些好奇,披上外衣走出房門去看,果然看見瑩瑩暖光從玉匣的窗子裏照出來。
看位置,應當是在書桌旁。
沈瑞宇走近,從薄紗的窗裏,看見玉匣卷起衣袖,一雙纖纖手正拿着筆,在桌案上畫着什麽。
她還會作畫?
沈瑞宇心下覺得好笑,便沒有出聲,悄悄地靠近。
結果湊近一看才看清楚,正對着他的玉匣目光炯炯,舔着上唇,全神貫注地盯着自個兒手中的筆尖,在那畫紙上小心翼翼地移動。
最後大筆一揮,畫作落成,沈瑞宇探眼一看,桌上的畫紙中央,是一只長着六根胡須、腦袋圓滾滾的老虎頭。
這幅畫,只能用潦草來形容。
沈瑞宇失笑,搖搖頭,想要提步離開,卻又看見玉匣十分滿意地舉起那張畫紙,在空中抖了抖,然後背對他挂在牆邊晾幹。
毛筆還搭在筆架上,沒有洗,不像是用完了的樣子,沈瑞宇不由得又好奇起來,玉匣還會畫什麽。
果然,玉匣挂好那只老虎頭之後,又走回桌邊,攤開另一張鋪開的大紙。
那張大紙上,已經有許多用炭筆畫好的格子,橫縱交錯,沈瑞宇發現,他竟然看不明白。
玉匣趴在那張紙上,依舊是目光炯炯,一派認真,拿起毛筆,端端正正地豎着,在有的格子裏畫上了骰子,又在別的格子裏畫上了厲鬼,還畫了一些金幣、玉佩等首飾。
沈瑞宇:“……”
更加看不明白了。
越是看不懂,他反倒越是像上瘾一般,一直在窗外看着玉匣作畫。
玉匣身上的外衣袖子寬大,她趴着畫畫,袖子常常落在紙面上,一不小心就要沾上墨跡。
她像是覺得煩了,忽而直起身子,解開衣扣,将外衣褪去。
玉匣在自己的屋裏,又是半夜睡到一半爬起來的,裏面當然只穿了無袖的小衣,骨肉勻停的手臂、白皙瘦薄的肩背鎖骨,一下子全顯露了出來。
她趴回桌上,胸前的小衣像是要搖搖欲墜,若隐若現的溝壑,掩藏在陰影中。
暖黃燭光下,玉匣那一身肌膚白得膩人,像是上好的脂玉,觸感軟彈。
隔着朦胧的窗紙,玉匣的身影也被撒上一層柔光,像青蓮座下的仙子,又像月下魅人的狐妖。
沈瑞宇猛地後退一步,背轉過身,靠在被月色曬得涼涼的廊柱上,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口。
若不是有夜色和偏深的膚色遮掩,任是誰路過,都能看到他面膛通紅。
他不敢再回頭,奪步回到自己屋中,用力關上門。
再看桌案上堆着的文書,沈瑞宇竟然沒有了絲毫的興趣。
他心下躁動,匆匆瞥一眼桌上的卷宗,第一次沒有當天處理完任務,吹熄了燈盞,掀開被子上床。
那夜沈瑞宇過得很是折騰。
檀香袅袅,清靜的佛堂之中,似乎總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撓癢,他躲避不過,耳邊還常常聽到女子如銀鈴的笑聲。
他轉頭去看,一會兒,看到的是一襲白裙、漫步花叢中的缥缈身影。
一會兒,那身影卻又落在他懷中,輕飄飄地讓他摟着,赤紅的唇瓣誘人采撷。
第二天,沈瑞宇醒得很早,慌張地換了衣服,把小厮叫進來,讓他卷起被褥,洗都不讓洗,帶到外面去找個地方扔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9-10 23:21:05~2021-09-11 21:3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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