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病态
永昌伯在大街上被一幫乞丐劫了道, 這事兒哪怕有意遮掩,也很快傳遍了京城。
當時看見這一幕的人太多了。
謝菱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當時她在瓶子裏插着亂糟糟的花,怎麽看怎麽像三歲稚童的作品, 一點也沒有藝術美感, 最後只好氣呼呼地放棄。
結果就聽見不遠處的婢女圍在一起叽叽喳喳,把這件事當談資。
謝菱聽到幾個詞, 皺了皺眉,把一個婢女叫過來,仔細問了問。
本來謝菱從來都不關心這些傳聞閑話, 底下的人自然不會主動拿這些事去煩她。
但她問起來, 小婢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菱聽說那幫乞丐砸了晉琺的場子,卻什麽都沒帶走,便覺荒謬。
那小婢女卻頭頭是道:“這不奇怪呢, 那些個野猴子,哪裏認得金銀珠寶, 只往人身上翻吃的罷了。誰知道晉大人滿滿當當的車廂裏, 一丁點吃的也沒有, 所有名貴玉石, 都被當成沒用的雜物,被扔了個七零八落。”
謝菱漸漸皺起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
前腳那神秘人才剛給她送了信,問她晉琺的事,後腳晉琺就遭了殃。
但是那神秘人能有這麽神通廣大嗎?連永昌伯都敢當街欺淩?
謝菱搖了搖頭,不願意這麽想。
直到晌午過後,謝菱赴約, 去賀家找賀柒。
Advertisement
快到門口時,忽然被人沖上來攔住。
好在謝菱帶着幾個家丁跟随,不至于驚慌失措, 但也很是吓了一跳。
沖上來的那人,竟然是晉玉祁。
謝菱的家丁把他攔在三步之外,晉玉祁雙目通紅,竟然形似癫狂。
“謝花菱,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對我舅父究竟做了什麽!他怎會那般鬼迷心竅,突然說要迎娶你?”
謝菱怔愣,但只短暫地愣了會兒,便叫旁邊幾個家丁擡轎,迅速離開。
晉玉祁猛地掙脫,沖上來抓住轎沿,眼中爆發出惡狠狠的光。
“謝花菱,你不要以為你攀上了我舅父就萬事大吉,只要你敢進晉家的門,我就一定叫你好看。”
“你以為舅父是真的喜歡你?別做夢了,舅父這麽多年無妻無妾,可不是什麽謙謙君子潔身自好,他是因為——”
晉玉祁死死抓着轎簾,盯着謝菱,似乎想用這篤定的視線讓謝菱害怕,讓謝菱知難而退。
“——他心裏早就有人了。謝花菱,你怎麽可能比得過舅父惦念了那麽多年的人。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哪怕你嫁給舅父,最終你也只不過是被冷落抛棄的結局。”
晉玉祁心神幾近完全崩潰,他覺得自己同時被舅父和謝花菱背叛了。
他心中發恨,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舅父奪走他喜歡的人,如果他得不到謝花菱,他也不會讓舅父得到。
為此,他不惜捅出舅父獨自隐瞞多年的秘密。
晉玉祁說完這句話,終于得償所願地看見謝菱神情漸漸沉下來,葡萄似的眼睛幽黑地盯着他。
但晉玉祁很快發現,謝菱并不是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害怕、不高興,而只是純粹地沉凝下來,視線也似乎根本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別處。
某個,他根本觸及不到的別處。
晉玉祁脫了手,看着轎子越走越遠。
直到拐過一個街角,謝菱忽然咬了咬牙:“停,今日不去賀府了。回去。”
便由一個家丁去賀府送口信,說姑娘今日身體不适,不能赴約了,另外的人則把轎子又送回謝府。
謝菱進府後,徑直進了自己的屋子。
她撕了張紙寫下:“晉琺的事,是你幹的?”
寫完,謝菱都懶得折了,直接拿了根銀針,把那張紙用力戳在窗外的回廊上。
謝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依舊無法平靜。
她幾乎已經确定,就是那個人幹的。
否則,他怎麽會突然地對她問起永昌伯,而且就那麽湊巧,他問了沒多久,晉琺就出了事。
原本謝菱根本沒這樣想,但是晉玉祁竟然跑過來對她說,晉琺要向她提親。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這神秘人究竟是誰?
原先,謝菱以為他只是暗中在窺視着自己,現在看來卻似乎并非如此。
晉琺要親自對她提親,這事兒別說謝菱不知道,恐怕除了晉府的人,不會有人知道。
但那個神秘人卻提前得到了消息。
他是永昌伯府的人?
不,說不通。
若他真的僅僅是永昌伯府中的人,之前又怎麽會對太子的事情那麽了解。
究竟是什麽人,能同時掌握太子和永昌伯府的信息?
不對,不止這兩人。
謝菱忽然想到上一次,她為了躲避皇後的傾壓,去找大理寺卿沈瑞宇,将麻煩包袱扔給了沈瑞宇。
那一次,這個神秘人很不高興。
他明明一再地保證過,他不會再偷偷窺視謝菱,卻依舊知道了謝菱去求助沈瑞宇的事。
當時,謝菱以為他騙自己。可現在想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
如果他的的确确沒有再窺伺謝菱,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監視的,是沈瑞宇。
瘋了吧。
謝菱摁緊太陽穴。沈瑞宇可是大理寺卿,皇帝都不敢随便得罪的存在。
也許,謝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不僅僅是她謝府,而是京城所有的高門大戶,都盡在這個人的掌控之中。
謝菱本來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心理變态,不足為懼。現在卻意識到,這人的能力大概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她以為她拴住的是一只狼狗,但現在才意識到,或許繩子另一頭牽着的,其實是一頭巨龍。
謝菱忽然一陣後怕。
她覺得自己膽子真大。她到底是招惹了什麽人啊?
她重新打開窗戶,有點後悔,想把那張紙收回來。
但那根針已經不在了,窗臺上放着一只小紙船。
謝菱默然。
她有點不想要了,可以退貨嗎。
但她又不太敢退。
只好把那紙船收回來,放在桌上。
謝菱拆開紙船,上面寫着:【你不喜歡他,他就不該肖想。我原本想打折他的腿。】
謝菱一陣發暈。
剛剛還因為意識到這人的強悍實力而有些慫慫的,這會兒看到這句話,又氣得熱血上頭。
她忍了又忍,終于是沒忍住,提筆回信。
“你太無理了!我不喜歡他,便自然會拒絕他。別人想什麽是別人的事情,你怎麽什麽都要管啊?”
她把這張紙卷起來,放到窗臺上,一只灰色的鴿子咕咕叫着落下來,黑豆豆眼瞅了瞅她,叼起那個小小的紙卷,拍着翅膀飛走了。
鴿子?謝菱幹脆不關窗了,等着這只鴿子飛回來。
果然沒多久,它又回來了,腳上綁着一個輕巧的小竹籃。
小籃子裏,放了一只紙鶴,還有十幾顆星星。
謝菱把紙鶴剝開。
【我知道了,我錯了。】
【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你可以不生氣嗎?】
謝菱吐出一口氣,心想,他最好下次不要。
她閑得無聊,又把那些星星一只一只剝開。
這人之前都不認得五角星,肯定以前是不會折的。她不過是給他送過一次,結果被他把五角星也學去了。
那些五角星裏,畫的都是兔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各種神态,萌态可掬。
倒沒有再寫什麽別的。
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謝菱輕輕地嗤笑一聲,把紙船撕了,沒寫字的五角星倒是沒撕,又原樣疊好,收進錦囊裏。
她坐在桌邊,無聊地拿了一張紙,一邊剪窗花,一邊在腦海裏思索着。
她幾次試探那人的身份,他都不說,謝菱有一次直接問他是不是宦官,他也保持沉默。
其實,這讓謝菱更加傾向于相信這個猜測。
謝菱當玉匣時,曾經在陪着沈瑞宇處理公務時,聽他提起過。
大金朝現在的這個皇帝,登基時還很年幼,險些被賊人謀反篡位。
那時,是內宮中的太監想法兒将皇帝救下來的,從此,皇帝就對宦官一派極為仰重,而對朝中臣子格外提防,幾乎恨不得時時刻刻變着法兒地來掌控朝中大臣。
發展到如今,宦官的爪牙早已變得十分強大,甚至就連皇子公主,也是不敢輕易得罪宮中的閹人。
謝菱之前猜測那神秘人是宦官,也正是因為他神通廣大,對官員沒有絲毫敬畏之心,在謝府出入,如在無人之境一般。
如今看來,他不僅可能是個宦官,還可能是個超級大宦官。
否則,他的權勢怎麽可能輻射到宮裏宮外?
謝菱忽然一陣擔憂。
這人心性偏執,竟然只因為晉琺想要向她提親,就想傷人。
他會不會阻止謝菱跟其他人接觸?
那她跟三皇子的任務,會不會也被他阻攔?
而且……謝菱突然想到,樊肆。
這人連晉琺、沈瑞宇都能監視,樊肆也在這皇城之內,大約也逃不掉。
她與樊肆走得近,樊肆會不會被牽連?
前幾天,樊肆還送她回府了,雖然沒有被外人瞧見,但是……那個人,是不是看見了?
謝菱忽而警惕起來,招來一個小厮,讓他悄悄去女子研堂,對樊都尉送一封口信。
謝菱問樊肆,最近有沒有收到什麽奇怪的人的威脅。
如果那個神秘人連樊肆都要騷擾,謝菱真的不能忍,一定要把他揪出來打一頓,管他是什麽身份。
好在,小厮回來後,只帶回了樊肆略顯迷茫的回複。
“你是指晉府嗎?最近沒見過晉府的人。”
謝菱松了一口氣。
樊肆沒被牽連就好。那人既然已經答應她不再亂來,想必之後也會收斂吧。
謝菱發現自己似乎在一點點地給他立着規矩。
上一次,謝菱叫他不許再窺伺自己,他就依言而行,送來的信,也總是守規矩地放在門外,再也沒有踏進謝菱的屋子一步。
這次,叫他不準多管閑事,他也老老實實地答應。
本來,謝菱是很生氣的,覺得他善做主張、強行插手自己的事情、沒有距離感,像一頭約束不住的大貓,讓人失措之餘,又有點害怕。
同時還會悔恨,覺得自己不該一時心軟放松,讓他跟自己靠得太近。
但現在,又覺得他有點乖,雖然犯了錯,但也認錯道歉了,好像還在可掌控的範圍之內。
又沒那麽生氣了。
她覺得這個人雖然有些怪異,倒也不是不能溝通的。
像一頭沒開化的惡龍,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以他自己的規則蠻橫地行事。
他身軀太龐大,哪怕是稍微走動兩步,其實都很吓人,偏偏他自己還不覺得,還一個勁地朝着別人靠近。
謝菱想,或許這頭野獸,其實本質上也不是那麽病态。
她剛這麽想着,窗外篤篤兩聲。
灰色的鴿子足踝上綁着一顆淺粉的小星星,正用喙敲着她的窗。
謝菱取下星星,一點點展開。
上面用比之前工整的字體寫着:【你可以再罵罵我嗎?】
……神經病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應該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