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纨绔
說着話, 陸鳴煥要買的東西也送過來了。
他随意讓小厮把那些錦緞布匹包着的物品放好,高束馬尾輕甩,随意地朝身後擺了擺手, 輕聲叱馬離去。
身後, 江秋忍不住跟着陸鳴煥的身影追了幾步,但很快意識到追不上, 便停住了腳步,眼波微顫。
她身邊的青年搖了搖扇子,噙着笑道:“這陸小将軍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風流纨绔, 沒個正形, 不知道又去哪兒潇灑咯。”
江秋斜了他一眼:“閉嘴,小陸爺不愛別人這樣稱呼他。”
青年嗤了一聲:“我說江秋姑娘,你莫不是被兩年前小陸爺一通脾氣發得, 吓到現在也戰戰兢兢?你這樣膽小,還怎麽入主陸府, 當主母?”
江秋死死咬唇, 半晌, 才道:“不關你的事。你記住, 以後就算是背着人,也不允許再說小陸爺的壞話。他是纨绔,是風流,可若他不是如此頑劣不堪,他身為陸将軍的寶貝獨子,我一個縣令之女, 又哪裏可能有機會?我倒恨不得,他永遠這麽放浪形骸下去。”
陸鳴煥此番要去接應的貨物是一批鋼制十.字弩。
大金朝的弩器向來只有京城的一間軍弩坊可以制造,每一支弩.箭都能找到來處, 制弩的技藝從不對外人流傳。
但沅鎮附近有一座私人弩坊,常年來,與山匪同流合污,為山匪提供兵器,以保安寧。如今陸家連同黎家想要收歸這座弩坊,而對方受山賊壓迫之苦許久,亦有投誠之意。
這鋼制十.字弩,便是這座弩坊新研制出來的兵器,連京城的禁軍都還沒用上,先交給陸鳴煥五十支,便是為了讓黎陸這方的勢力驗收自己的技術,以及表示投誠的決心。
事關重大,陸鳴煥親自駕車前往,只帶了一個阿鏡認路。
陸鳴煥在外面駕車,阿鏡吃完奶糕,便掀開簾子鑽出去,坐在車轅上,如同一只安靜的貓,時不時出聲,也只提點接下來該走的方向。
即便只是如此,陸鳴煥依舊嘴角微翹,聽着阿鏡在一旁寥寥幾句不帶感情的話,之前心中壓抑的怨氣也不由自主地漸漸消散。
陸鳴煥甩了下鞭繩,驅車直行,忽然沒來由地問了阿鏡一句:“如果我和黎奪錦一同陷入危機,你會幫誰?”
阿鏡絲毫猶豫也沒有地答:“黎奪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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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鳴煥微翹的嘴角立刻沉了下來,臉色如同浸過黑水,用力地一甩缰繩,抽得兩匹馬長嘶着朝前飛奔。
他真是賤骨頭,好日子不過,非要上趕着受罪。
到了約定地點,陸鳴煥的臉色依舊沒有好轉。
因約定只讓他一人前來,陸鳴煥将馬拴在樹下,獨自朝山道走去。
周圍靜悄悄的,在隐蔽山腳下,有一個戴着草帽的男子坐在那兒,面前擺着一車瓜果售賣,男子似乎低着頭在打盹。
陸鳴煥下車,左右看了一眼,抱着手臂走過去,招呼道:“老鄉,葫蘆怎麽賣。”
這一車上并沒有葫蘆,陸鳴煥問的這句,正是暗號。
男子依舊沒反應,陸鳴煥定住了腳步,沒再靠近。
他目光隔着草帽落在那男子身上,眸光在男子的頭頸交界處眯了眯。
不對勁,人若是打盹,頭會低垂,正常脖頸會柔軟彎曲,怎會有這麽明顯的突起?
看起來,不像是在低着頭犯困,而像是……被人硬生生扭斷了脖子。
陸鳴煥立刻轉身,但他還未來得及跑幾步,山頭一陣箭雨便蹭蹭紮在了陸鳴煥腳下,若不是他反應得快,他一具肉身也已經被紮成了篩子。
有詐!
那私人弩坊的老板或許确實有想要投靠世子的誠心,但依靠他提供武器的山匪絕不會樂于見到此事。
雖然黎奪錦在沅鎮并未任職,因此與山匪之行從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一個世子的勢力,足以叫山匪忌憚。
如今黎奪錦将勢力伸到了山匪的口袋裏,山匪擔心世子會對他們動手,因此先行發難。
該死,來之前,應該先派人去匪賊窩裏探探底細的!
陸鳴煥是按照陸将軍來信指示行事,但陸将軍遠在京城,考慮不到這些詳細情況。
陸鳴煥莽撞帶着阿鏡獨自前來,遭遇山匪伏擊,還不知山匪數量,這是無可預估的險境。
陸鳴煥咬了咬牙,身後的山道上忽而響起陣陣馬蹄聲,塵土飛揚,直沖陸鳴煥而來。
“山匪兄弟,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所求不過是一份安穩日子而已。我是陸将軍獨子,我向你們保證,此行與你們絕無妨礙。”
陸鳴煥目光警惕,揚聲喊道,對面的人卻好似一根筋,完全聽不進去陸鳴煥的話,殺氣不減。
那是三個彪形大漢,渾身橫肉,胡子長得将整張臉遮住,握刀的姿勢一看便是老手,騎着馬沖下山來,手臂上的橫肉在劇顫,大刀揮下皆是致命的位置。
陸鳴煥輕功不錯,但疏于練武,內家功夫只有一般,連續避過幾個殺招以後隐隐察覺氣力不濟。
铮然巨響,陸鳴煥手中的劍在抵擋住刀刃撞擊後隐隐有折斷之勢。
忽然之間,如同一只雨燕穿過雨簾迅疾地飛出,阿鏡纖瘦的身影斜刺着逼近落下,在空中一個漂亮至極的旋身,用一柄匕首劃斷了匪徒的脖頸。
陸鳴煥得以喘息,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阿鏡來救他,愣愣地看着她。
阿鏡單膝跪着落在地上,姿态輕盈,她擡起頭,眼眸上揚,看着陸鳴煥的方向,目光銳利卻又平靜。
她什麽也沒說,忽然在下一瞬舉起兵刃朝陸鳴煥的後方刺去。
阿鏡用刀的力氣和位置極其巧妙,由下刺上,直接深深紮進了想從背後偷襲陸鳴煥的那人眼眶。
她靠得離陸鳴煥很近,幾乎胸膛貼着胸膛,她踮着腳,臉頰就靠在陸鳴煥臉側,手中握緊刀柄,用力旋轉一圈,山匪的凄慘號叫聲立刻在陸鳴煥耳邊炸開。
陸鳴煥回過神來,趕緊徹底處理掉背後的這名山匪,忽然之間,似乎聽見破空之聲,而身後輕輕撞上柔軟的溫度。
陸鳴煥僵了一下,轉過身,接住阿鏡倒下來的身體。
她背後鮮血如濃冶的花綻開,一柄箭矢沒入了半寸。
山匪之中還剩下一人,先前已被陸鳴煥重傷,又見他有了幫手後情勢不妙,便趁機逃跑,在遠處又對準陸鳴煥補了一箭,卻被阿鏡擋下。
“阿鏡?”陸鳴煥失聲,大腦中一片空白。
阿鏡被攬在懷中,背後還在不斷地流血,她卻一聲不吭。
她神情茫然,那雙又黑又純淨的貓兒眼安靜地看了眼陸鳴煥,像是覺得疲憊,阖了起來。
“阿鏡——!”
陸鳴煥将阿鏡帶回了沅鎮,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緊緊裹住阿鏡的傷口,生怕阿鏡的血會要流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別院,眼前全是兵荒馬亂。
阿鏡的血,匆匆請來的大夫,黎奪錦瘋狂的神色,痛楚的怒吼。
阿鏡活着,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貓崽,斷斷續續地呼吸。
而陸鳴煥站在旁邊,全須全尾都是完好,若是沒有阿鏡,他就死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眼神空洞。
被黎奪錦推出房門的時候,陸鳴煥沒有絲毫掙紮。
被黎奪錦揪着領子發瘋地扔到牆上時,陸鳴煥也沒有抵抗。
直到黎奪錦以幾乎要咬下他一塊血肉的恨意,叱令他滾回京城時,陸鳴煥眼中終于出現了慌亂,擡起頭乞求地看向黎奪錦。
“不,我要留下來,我要等阿鏡醒過來。”
“不需要你。”黎奪錦的神情,仿佛出門覓食一趟,回到洞穴裏發現寶貝幼崽被竊賊咬斷了脖子的雪狐,眉宇之間滿是滔天恨意,想要将整個世界都撕裂一般的崩潰。
“滾回京城去,去當你的榮華富貴小将軍,你繼續高枕無憂,和樂美滿,阿鏡是豁出命在活的人,你呢?你把她當成消遣。”
“你與我同生共死,你要害我,殺我,斷我手腳,我甚至不會如今日這般恨你。”
“可你憑什麽害阿鏡,憑什麽!”
黎奪錦字字句句,振聾發聩,令陸鳴煥無法反駁。
是,沒有他,阿鏡不會出事,是他的輕率将自己陷于險境,阿鏡是為了救他,才生死未蔔。
他不配,他只是個沒用的纨绔少爺。
陸鳴煥俊俏的面容蒼白如紙,後退了兩步。
他定定道:“好,我走。但我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沒有把阿鏡當消遣。等我,我會再回來,我會有足夠保護阿鏡的能力。”
黎奪錦目色陰沉地盯着他,眼中除了恨意,只有拼命克制不讓自己沖上去捅他一刀的壓抑。
陸鳴煥走了。
曾經一同在沅鎮歡聲笑語度過兩年的兄弟分崩離析。
黎奪錦回到房中,阿鏡躺在床上,高燒不退,沒有一點意識。
郎中是急急請來的,他其實是雲頂觀的道士。
面對阿鏡的傷,黎奪錦府上配着的醫師都不管用了,只有這半出家的道士,用混了土方子的符藥,将阿鏡的命給吊住了。
但阿鏡始終未醒。
那道士摸了摸胡須,怪道:“這副藥,對于半死人絕對是立竿見影,為何已經過了整整兩日,這姑娘還是昏睡不醒?便好似,這姑娘的神魂已不在這世上一般。”
黎奪錦像要吃人一樣地盯着他,道士幹笑一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往回找補,又附加解釋道。
“無上救苦天尊,在道中,有神靈、真靈。這位姑娘現在确實是活着的,她的神靈還在,但是,她的真靈似乎并不在此處。”
不在此處?那在何處。
黎奪錦他握起阿鏡的手,緊緊貼在自己額上。
他腦中劇痛,光怪陸離的畫面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又褪色,倏地睜開眼,額上冷汗涔涔,太陽穴鼓脹得幾乎爆裂開來。
黎奪錦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了,還有一更白天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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