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緊箍
黎奪錦屏退了左右, 只留下心腹,令人将門看守嚴實,确認無虞後, 才沉下臉來。
不能洩露的私密出現在了外人口中, 要麽,是有人洩密, 要麽,是在他們所不察之下,被窺看了。
若說是前者, 黎奪錦垂下眼睫, 他是不大信的。
世子府中如今全是老人,從平遠王犧牲之後,黎奪錦便變得極其敏銳多疑, 眼前從不容忍生面孔,這些老人, 他們不會洩密。
會這樣覺得, 并非黎奪錦感情用事, 而是他們沒有動機, 将此事宣揚出去。
那麽,便只剩下後一種可能。
傳聞中,“谛聽”是一個由皇帝統籌的監視組織,他們無孔不入,最要緊的目标便是在朝為官的那些大臣。
據傳,只要京中冊錄上有名有姓的大臣, 都會受到“谛聽”的監視,從晨昏定省,到走親訪友。
“谛聽”存在的目的, 主要是為了捉拿反叛賊子,但如今大金依然維持盛世平安多年,按道理來說,國泰民安之時,皇帝不應該有此等的警惕心,還特地培養一個如此隐秘的組織來供自己驅使。
黎奪錦冷笑一聲,只怕那皇帝自己也是做賊心虛,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要維系權勢罷了。
“爺,那太監形跡可疑,可确定是京城所為?難道,京城那位,已經在懷疑爺?”
黎奪錦略挑了挑眉梢,柔秀雅致的面容因沉思而顯得有些陰沉,倒破開了他皮囊上那層近似于女相的柔和表面,露出鋒芒畢露的內在來。
“不管是不是谛聽,不論其目的如何,其手段總要先行破除。我們總不能活在他人的監視之下。”黎奪錦在人群中略看了兩眼,挑出兩支隊伍,讓他們分頭去尋找。
那太監面容畫得像鬼,可活人又怎可能成了真的鬼。既然不是幽魂,那總會留下痕跡,他黎奪錦連皇帝都不怕,又豈會害怕皇帝的走狗。
日暮之時,屬下來報。
他們重點搜查了後山,在山頂不遠處發現了一座廢棄的茅草屋,從那個地方可以窺見世子動私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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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茅草屋早已人去樓空,從裏面的用具痕跡來判斷,應當是一個獵戶曾經住過。
他們沿着消息去追查,得知那獵戶前些日子得了一筆巨款,早已離城去往別處,消失了蹤跡。
原來是如此。
這便能說通了。大約是谛聽的走卒經過此處,知道這個城裏有平遠王世子,便到處探聽消息,最終從這個獵戶嘴中得知了那一幕。
只是探聽來的消息而已。
确認了并非府中有人洩密,世子府也未落入“谛聽”的監視網中,黎奪錦心中巨石稍稍減輕。
處死一個死囚犯,手段雖然暴戾得不大光彩,但甚至都算不上一件值得被彈劾的事。只要皇帝并未察覺他的病症,不對他起疑,便暫時可算安全。
黎奪錦特意将別院遷至這個偏遠小城,不至于還被皇帝大老遠地惦記。若那個太監真是“谛聽”的人,皇帝此番舉動又是何意?
敲打?警告?
黎奪錦對父親的死因充滿懷疑,對皇帝懷恨在心,但深知自己此時羽翼未豐,從未露出過破綻,唯有的一點,便是不願與皇帝虛與委蛇,做那面子功夫,對皇帝的态度上并不尊重,皇帝從來就不喜他。
想到此處,黎奪錦略轉了轉眸,叫來一個屬下:“你去查查,近日宮中是否有什麽要緊事。”
阿鏡今日得閑,左右無事,便去城中米油店探望珠珠。
米油店在一個窄巷口,左邊是一處老舊的倉房,右邊是一條長街,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也正是因了這個熱鬧,米油店的經營還算不錯。
阿鏡先沒有靠近,站得遠遠的,看着珠珠替米油店鋪主打理上下,十分勤快地主動招呼來客,又幫忙裝袋捆紮,小臉上一直帶着笑,忙得不亦樂乎。
直到人漸漸散去,阿鏡才邁着步子走過去,站到珠珠面前。
珠珠見了她,小臉登時放出光來,喜得雙腳直蹦跶,恨不得變成蝴蝶飛出鋪面來擁住阿鏡。
鋪主見此景,一個勁地笑,一邊解下腰前圍裙,一邊道:“我去買兩個鹵菜,阿鏡姑娘今日便留下來用飯吧。”
說完,便推開櫃臺門施施然離去,将空間留給珠珠和阿鏡兩人。
阿鏡和珠珠說了好一會兒話,但其實,大多時候是珠珠在說,阿鏡坐在她旁邊聽,時不時點點頭,或“嗯”“哦”兩句。
說着說着,珠珠眼眸忽然鬼機靈地轉了轉,看了看左右前後,窩起小手,扒着阿鏡的肩膀,湊到阿鏡耳邊去和她低聲說話。
“阿鏡姐姐,我同你說一個小秘密,你可不要告訴別人,連何媽媽也不許告訴。”
何媽媽便是米油店的鋪主。
阿鏡點點頭,傾身過去聽,聽完之後,卻是有些愕然。
珠珠糾結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姑娘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情,時不時地瞥一眼阿鏡。
阿鏡驚愕完了,倒是沒有別的反應,只說:“在哪?帶我看看。”
珠珠點點頭,從長凳上跳下來,領着阿鏡走出鋪子,繞到了鋪子後面的一處角落。
這是死胡同的盡頭,前面除了一個破倉房,只有米油店一個鋪子,根本沒有人來。
四周到處是一些瓦礫、野草,還有石頭劃出來的印記,像是小孩在此玩鬧過的痕跡。
珠珠蹭蹭地跑過去,藏在那處灰牆之下,在破倉房的牆外小聲敲了敲。
那倉房年久失修,木制的牆體變得很薄,珠珠敲了兩下之後,阿鏡便聽到,牆內傳來一陣小小的動靜,像是有什麽謹慎的活物,在裏面輕輕撓了撓木牆,以作回應。
珠珠已經檢查過巷子口了,也不知是對阿鏡,還是對木牆裏面小聲說:“沒有人。”
過了會兒,阿鏡終于聽見了從倉房裏面傳出來的聲音,一聲細小、卻不掩清朗的“嗯”。
“他是個男孩兒。”珠珠背着手,不大好意思地踢着地上的野草,不敢看阿鏡。
“他好像生病了,嘴巴白得很,快要被夜間的冷風吹死了。我就把他拖到了這裏來,他說,有人要捉他,所以他只能藏起來,我誰也沒有告訴,只告訴阿鏡姐姐。”
“因為,因為給他買藥的錢,還有給他買吃的花的錢,都是當初阿鏡姐姐給我的錢……”
何媽媽收了阿鏡的錢袋,但并沒有自己拿着。珠珠已經懂事了,何媽媽便将錢袋全都交給珠珠,讓她自己去花用。
珠珠用了阿鏡的錢,但沒有預先跟她說,于是很不好意思,也不敢瞞她。
阿鏡沒想到,她買來的小女孩兒,還會撿回來一個小男孩。
她倒不計較錢的事,簡短問:“多久了?”
這男孩子在這裏藏了多久了。
珠珠掐着指頭算了算:“有好幾日了。”
好幾日,一直在這個倉房裏藏着。
阿鏡看了一眼這個簡陋的房屋,它只能遮擋視線,并不能遮蔽風雨,這幾日夜裏,依舊凍得很。
隔着薄薄的牆體,阿鏡輕輕動了動鼻子,她并沒有聞到什麽異味,不知這裏面的小孩日常裏是用什麽法子處理的,或許是為了避免引起人注意,也或許是因為,愛幹淨。
總歸,一個小孩獨自躲在這裏面,動也不敢動一下,時刻警惕着,是不會好受的。
阿鏡靠近了倉房,輕聲說:“是誰在捉你?你父親?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找黎奪錦幫你的忙。”
頓了頓,阿鏡又補充道:“黎奪錦,就是你們叫他世子爺的那個人。”
半晌,裏面并沒有出聲。
珠珠拉了拉阿鏡的衣袖說:“阿鏡姐姐,他不說話,就是不要啦。”
這幾天,珠珠給他送飯,已經很有經驗。
既然如此,阿鏡也不會強求。
她點點頭,又摸出兩粒金珠,塞給珠珠。
“這個你拿着,給他買東西。之前的錢,是給你的,你給自己用。”
珠珠癟了癟嘴,眼眶要濕了。
她用了阿鏡姐姐的東西,姐姐沒有怪她,還又拿給她錢。
珠珠吸吸鼻子,哽咽道:“阿鏡姐姐,你真好。那個……誰,你也要謝謝阿鏡姐姐。”
裏面的人沒說話,像是警惕而無措的幼獸。
珠珠拉着阿鏡走到側邊,這裏的牆上有一處圓孔,從裏面應該可以看見外面的全貌。
阿鏡彎下腰,歪頭對準那個圓孔,挽起的烏發從腦後游移到身前,在肩膀前面輕晃。
她眨了眨眼,只能看見一片漆黑中,似乎隐約有一個瘦薄的輪廓。
珠珠說:“他病得厲害,不怎麽說話,但是他一定也很謝謝阿鏡姐姐啦。”
阿鏡摸了摸珠珠的臉:“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珠珠不舍得,緊緊抱住阿鏡的腰。
阿鏡讓她抱了一會兒,但還是拿開珠珠的手臂,獨自走了。
她要回去,因為黎奪錦在等她。
雖然有時候,她要等很久很久,黎奪錦才會叫她一次,但是除了黎奪錦,世界上也沒有別的人找她。
阿鏡卻沒想到,這一次,黎奪錦真的在等她。
而且等得很急。
黎奪錦的病又犯了。
他的頭一陣陣地抽疼,頑固至極,而除了要忍受幾近暴虐的痛楚,黎奪錦還要壓抑着心中瘋狂的虐殺欲。
他的眼前不可自控地出現重疊的幻象。
一雙雙肮髒的手被齊根斬斷,永遠無法靠近他父親的身軀,但随即出現的,又是更多的野獸,流着肮髒的垂涎,噴着腥臭的鼻息,一步步踏近,渾濁的眼中滿是嗜血的昏晦,張着尖牙,要将他與父親的身體撕咬拆吃入腹。
黎奪錦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扣着桌沿,在幻象中,他拿着長刀,拼命地揮舞,野獸的鮮血溫熱地噴湧在他手上,被斬殺于他刀下的鬣狗痛苦地抽搐掙紮,他終于感受到快意,但還不夠,他還需要殺更多更多。
直到長刀豁口,被野獸奪走,直到他射光了箭袋裏最後一支箭,最後一只撲上來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對準他的脖子。
幻象猛然散去,黎奪錦雙目血紅,他往日裏如沐春風的秀致面龐如今猙獰得可怕,門外的下人戰戰兢兢,底氣不足地回禀道:“世、世子爺,羅督統正帶人去尋即将臨刑的死囚,想必很快就能回來了。”
“……不要。”黎奪錦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間逼出來,“去找阿鏡。找阿鏡來。”
讓阿鏡眼裏的湖泊,渡他。
将他從地獄修羅,渡回清醒人間。
阿鏡進門時,看見黎奪錦長衫被他自己揉得皺散,赤着雙足,烏發淩亂地黏了些許在臉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像是已經看不清面前的路,地上到處都是燈盞摔破的碎片,稍不留神便會紮在腳底。
阿鏡一步步靠近他,門扉在身後關上。
這一切正如初遇之時,只是那時的黎奪錦,沒有今日這般倉皇失态。
阿鏡走着,直到走到了他面前。
輕聲地嘆息了一句:“摔碎這麽多東西……若是我摔的,你平日定要訓我的。”
黎奪錦大約已經聽不清阿鏡在說什麽了,腦袋遲鈍地偏了偏,循着阿鏡的方向。
阿鏡伸出手,将他臉頰上的發絲撩開。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溫度卻高得吓人。
接觸到阿鏡的手,黎奪錦整個人顫了一顫,向來表面溫和的、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脆弱得像是風雨裏的一莖草葉,随時可能折斷。
“阿鏡。阿鏡。”他呢喃着,事實上,他此時也已經不知道自己念叨着的這個名字有何意義,只是因為在還存有些理智的時候,他便在等着這個人,因此,遵從慣性地念出口。
阿鏡沒出聲,只是将雙手貼在了他的面頰上,将那些冷汗一一拭去。
柔和幹燥的掌心,在面上擦拭,仿佛帶來一絲安穩。
黎奪錦眼眸暗沉,長睫垂了垂,半遮半掩下來,嗅着身前的氣息,仿佛知道面前人是誰一般,抑制着想要揮刀的欲.望,喃喃說:“疼。”
“哪裏疼?”阿鏡皺眉。
阿鏡只有被狗咬傷,被刀劍劃傷時會疼,可是她看過了,黎奪錦身上沒有傷口。
黎奪錦張了張嘴,卻形容不出痛苦所在,握住阿鏡的手,一點點往上移。
挪到了柔軟的太陽穴邊,用力敲擊即可致死的位置。
阿鏡屈起手指,在他的太陽穴上緩緩摁壓、推拿起來。
“……唔。”像是舒服,黎奪錦喉間溢出一聲呻.吟,他順服地低下頭來,下巴靠在阿鏡肩上。
世子烏發如瀑,垂落披散在阿鏡的肩頭,他眉眼妖冶,任由阿鏡在他脆弱的太陽穴上動作,半睜着迷蒙的鳳眸,盯着眼前那一截雪白的頸子,炙熱的呼吸撲灑在阿鏡的耳垂上。
阿鏡手指力道均勻,從他的黑發中穿過,又緩緩收回,然後再次順着脈絡往後推。
纖白的十指撫順着頭頂,帶來一種安神的效用。
黎奪錦漸漸不覺得疼了。心中的暴虐之意也被這平緩而恒定的動作安撫下來。
困意上湧,黎奪錦靠在阿鏡肩上,不知何時便完全阖了潋滟的雙目,沉沉睡去。
阿鏡瘦弱,但有力氣,好歹把他挪到了不遠處的床上。
殿外的門還被鎖着,沒有黎奪錦的親口命令,不會有人來開門。
阿鏡到處找了找,屋子裏到處都是黃花梨木凳,除了眼前這張被黎奪錦占去大半的床,竟沒有柔軟可躺卧之物。
左右阿鏡并不是個挑剔的人,她繞到床的另一側,尋了一片狹小空處,也蜷着身子入睡了。
夜間,好像下了場雨。
淅淅瀝瀝地落在草木上,叮叮咚咚地落在屋宇上。
阿鏡睡得并不安穩,仿佛總覺得身邊躺了條粗壯冰冷的蛇,在暗中看着她,圈着她,叫她無處可去,也無處可躲。
天剛剛亮起,阿鏡便醒了過來。
身側有人單手支頤,笑盈盈地望着她。
黎奪錦不犯病的時候,果真面若好女,柔晖瑩潤,令人心向往之。
他對上阿鏡的雙眼,伸手撩起她的一簇長發,卷在指間,喉嚨裏低沉地笑笑:“阿鏡,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鏡沒說話,既沒勸撫,也沒論功讨賞。她伸手,把自己的頭發拿回來,黎奪錦瞥她一眼,又卷起另一簇,阿鏡再去搶,他就不讓了。
阿鏡只好不再搭救自己的頭發,仰躺着,揚眸看着黎奪錦問:“你昨天,為什麽會疼。”
黎奪錦喉結滾了滾,眸色暗沉。
他嗓音如笨重的鐘被敲響,沉沉的,胸膛裏帶着回音:“因為,我生病了。那日我險些傷了你,也是因為我的病。”
這是黎奪錦從未告訴過阿鏡的。
阿鏡翻轉身來,那縷長發順勢從黎奪錦指間滑落,她趴在床上,雙手托着腮,支起上半身,眼眸看着黎奪錦,聽得很認真。
黎奪錦撇撇唇,便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下去。
在黎奪錦尚且年幼時,他父母俱在,彼此敬重,阖家也算圓滿幸福。
但那年賊寇入京,縱火險些燒了黎府,傭人護着年幼的黎奪錦同父母逃出來,逼至窮途末路時,父親操刀與人拼殺,将母親與黎奪錦護在身後。
黎奪錦夾在大人的人縫之中,只覺身邊的環境在不斷地推搡,搖晃,刀劍铮然之聲不絕于耳,每一次兵劍相擊,都有可能帶走他至親或者他自己的性命。
亂箭四射,一支帶火芒的箭矢射過來,母親用身軀擋住了黎父。
在最後的茍延喘息中,母親緊緊捏住了黎奪錦幼小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囑咐他:“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要牢牢護好你的父親。”
母親深愛父親,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仍然惦念不忘。
而父親也同樣為母親痛惜若狂,他們從那次黎府失事中逃得生機,黎父便主動向皇帝請纓,征讨北伐,血虐亂臣賊子,誓要替黎夫人報仇。
黎父骁勇善戰,果然在邊境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平遠王。
他帶大的黎奪錦同樣極善用兵,且年輕氣盛,弓術高超,乃邊疆有名的雪野狐、神射手。
七年時間,父子倆彼此作伴,以為這樣的時光能夠抹平當初的痛楚,但事實上,他們過得越幸福,當初犧牲的人便越是如同逃不開的夢魇,深深紮根在他們心頭。
黎奪錦知道,父親是這樣。
整整七年,父親沒有接近過任何女色,常常深夜點一盞油燈枯坐,對着母親留下的小像發癡。
而他,則是一日也不敢忘記母親的叮囑,一旦有空,有力氣,便不斷地操練騎射之術。父親每次出征,黎奪錦在帳中都整夜無法安睡,待得長大了一些,便不顧勸阻,一定要陪着父親同去。
父子倆孺慕情深,令所有邊關将士都十分動容。
而黎奪錦也已經成長到了能夠獨自帶兵的年紀,那一日,他帶着新兵操練武藝,忽然聽聞急信來報,有一小股流寇自北而入,借着狼群的遮掩,已經越過了草叢,朝沼澤迫近。
平遠王已經帶着人馬出擊,因是不成規模的小股流寇,想必不成問題。
但黎奪錦依舊心悸不止。
母親的遺言好似緊箍,在他耳邊一陣陣地回響,他必須去,必須去父親那裏,父親不能出事,父親的命……比他的重要。
這是母親用自己的命給黎奪錦換來的一課。
他抛下新兵,翻身上馬,朝着泥沼區疾馳而去。
但,他終究晚了一步。
數個敵軍圍着一個跪倒在地的魁梧将領,不斷地用刀劍戳入他的身體,發出陣陣桀桀笑聲,黎奪錦發狂地怒吼一聲,夾緊馬肚疾沖過去,将那群人的手臂齊齊斬斷。
跪在地上的平遠王早已沒了生息,他久經戰火的身軀到處都是窟窿一樣的血洞,但最致命的傷,是穿透了他胸前的那柄箭矢,七年前,若是沒有黎母的阻擋,那支帶火的箭早已插在了同一個位置。
黎奪錦心神崩潰,如中魔音。
他看着那些斷了雙手的敵軍在地上翻滾,求饒,将他們一個個如同螃蟹一般翻過來,并排擺在地上,一個一刀地輪流在他們心髒上插過,又從另一端到這一段,再插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黎奪錦面前的五具屍體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他顫着雙手,松了劍,跪在父親面前。
他要把父親帶回去。
黎奪錦背着平遠王朝前走,他的馬早已受驚吓掉進了泥沼中爬不上來,黎奪錦背着父親,一步步朝營帳的方向走去,麻木地避開腳下的沼澤。
他眼前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敵人的血,母親的血,敵人的內髒,母親垂死的音容……
一聲躁動的長嘶從遠處傳來,接着是回應般的一聲又一聲,一群鬣狗循着血腥味而來,面對腳步遲緩的黎奪錦,它們眼中沒有懼意,只有貪婪。
黎奪錦護住父親,拔刀與鬣狗厮殺。
他拼完了最後一絲氣力,拼完了最後一支箭,即将就要喪命于鬣狗嘴下,是陸鳴煥趕來,救了他。
黎奪錦眸光遲滞地看看好友,回頭想要喚醒父親,平遠王卻從他手臂間僵直地滾落下去,永遠不會再回應他。
怔愣之後,黎奪錦抱着父親痛哭,哭號之聲凄慘似野狐被人硬生生拔了牙,被人活生生開膛破肚。
父親死了,他沒護好父親,他又憑什麽活着。
從此黎奪錦患上了無法醫治的頭疾,無法與人接觸的怪癖。
與人靠得過近,他會想起母親掐在他肩上的那只冰冷發硬的手,頭疾發作,他會控制不住虐殺的惡欲。
話音消落,黎奪錦望着阿鏡,臉色蒼白,眸如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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