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蝴蝶
什麽叫面相不吉?什麽叫氣息冷肅?
這是明晃晃的嫌棄和诋毀吧?謝安懿摸摸自己的臉,分明覺得自己長相端方,英俊潇灑,怎麽就在二妹妹這裏遭受了這種待遇。
謝華濃已經走遠了,那背影卻也像是十分挑釁。
謝安懿深吸一口氣,想起父親的吩咐,喚來蘆舟,低聲耳語幾句。
屋中,謝菱百無聊賴地翻着紅繩。
她手指靈巧,一把零散的紅繩在她指尖翻飛幾下,很快就有了蝴蝶的雛形。
謝安懿進來時,一旁的桌上,已經放上了好幾個漂亮的紅繩結。
時隔幾日,再次走進這間屋子,謝安懿的心情大為不同。
妹妹走丢後,他在這間屋子裏的懊悔,現在還記得很清楚。但如今,妹妹好端端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姿态懶懶的,日光透過布簾照在她側臉上,靜雅美好。
謝安懿心中情緒湧動,小心地靠近,坐在了謝菱旁邊的軟凳上。
之前蘆舟已經來通傳過了,謝菱知道他要來,見他進來,歪了歪腦袋,音調軟軟:“謝謝大哥哥。”
她原本是想當面道謝的,只是當日的情形,已經不太适宜。
“謝什麽?”謝安懿怔愣。
謝菱眨了眨眼,轉臉看向了一旁的木櫃,目光落在那只燈籠上。
謝安懿心中頓時酸澀。
再看到此物,謝安懿已經明白,那只他随手帶回來的燈籠,恰巧在當日被謝菱看作了生辰禮物。
Advertisement
如此簡陋的生辰禮物,她卻珍視着。
甚至還專程道謝。
謝安懿有些受不住。
他攥緊手心道:“以後哥哥會給你更好的。”
謝菱其實覺得這只兔子燈籠已經很好。雖然,不能跟別人的相比。
謝菱想了想,拿起桌上一只編好的繩結,塞進謝安懿手裏。
“大哥哥,這是回禮。”
她朝還在眸光怔怔的謝安懿燦然一笑,因覺得沒什麽話好同對方說,便接着低頭,認真地繼續玩手裏的紅繩。
她神色專注,小鹿一般清澈的雙眼随着手裏的紅繩不斷眨動,雪白的小臉和手腕更襯出唇瓣和紅繩的鮮妍赤色,好似天地間只有這件小玩意能引起她的興趣。
謝安懿本來想好了一肚子要對妹妹說的話,看着這一幕,也不由得漸漸出了神,竟也一心一意地看起謝菱織繩結來。
直到拉出了蝴蝶雙翼的形狀,謝菱才滿意地露出絲絲笑意。
謝安懿思緒缥缈,看着她那抹甜甜微笑,忍不住開啓了話頭。
“那日我……實在忙亂,不知你被擄去了何方,沒能找到你,你可怪大哥?”
謝菱仰起頭,不解道:“大哥是兵部侍郎,維系京城安穩是公務,大哥自然已經盡力了,我又為何會怪大哥。”
謝安懿一陣語塞。
他想說,其實當日,他正在休沐,完全有理由先去找自家的嫡親妹妹。
他更想說,他是她的哥哥,有權有勢,為何她卻半點也沒有倚仗他的意思。
這些話在謝安懿喉間打轉,最終卻只吐出一句:“花菱,以後哥哥會護着你。”
謝菱沒應,手裏的動作一頓。
謝安懿這句話讓她想起來另一件事。
另一件,她如今最為憂心的事。
謝菱無意識地把紅繩在指間繞了幾繞,放在腹上,側盤起雙腿,坐直身子對謝安懿道:“大哥,我想換院子的事,父親同意了麽?”
謝安懿應該是從謝兆寅那裏來的,若不是父親的命令,這位大哥怎麽會心血來潮想來看她。
想也知道,二姐姐定然是在父親面前将她的慘狀描述了一番,父親聽後覺得過意不去,便讓兩個兒女來看望。
只是不知,換院子的事情如何了。
謝安懿聞言,眉間揪了揪。
他在這刻,理解了父親的心境。
花菱如今體虛心神難安,她想換院子,這是源于心底對謝家的不信任。
她認為,她原本住着的地方,已經不足夠保護她了。
謝安懿胸口都有些悶悶的難受起來,沉聲道:“花菱,你放心住着,不要胡思亂想。”
這就是不肯的意思了。
謝菱一陣氣悶。
她和謝家親緣不深,家人都不偏愛她,平時對她有所冷待,她已經習以為常,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這次,她只是想要一個小院子,或許會麻煩一些仆役替她搬上搬下,但又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怎麽這也不肯嗎?
謝菱心中氣苦,一時想不通,唇瓣緊抿起來,小臉嬌妍的笑意散了個一幹二淨,在美人榻上轉動腰肢翻了個身,背對着謝安懿,不要理他了。
謝安懿看着妹妹氣哼哼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想要再勸,卻又無話可說,只怕妹妹會更生自己的氣。
便只得站起來,先悄悄地退出去了。
高大的個子,卻局促地小心翼翼不敢發出聲響。
他出去後,環生走進來,看見謝菱不高興地側躺着,一邊給她扇風,一邊小聲說:“大公子出去時,怎的神色有異?”
準确來說,是灰溜溜的。
但環生當然不能在主子面前用這種詞去形容另一位主子。
謝菱知道,不受寵的自己給了大哥臉色瞧,這叫蹬鼻子上臉,得意忘形。難道真以為對方來看望一下,便真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這是很不應當的。
但她實在是克制不住心中那股子邪火。
她其實很大程度上是遷怒了,是因為那個不知名的變态讓她不安,所以她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謝菱煩悶地閉上眼。
她要趁着白日多睡會兒。
皇宮院落裏,行人不敢高聲語,朱牆碧瓦四方天。
男人高大的背影站在桌邊,幾乎擋去了窗棂外透來的半邊光亮。
尋常大小的畫筆,在他寬大的手中握着,竟像是稚童練習用的玩具筆一般。
但他落筆的姿态卻輕盈又有力,準确無誤地勾畫出紅繩、窗沿。
一幅完整的畫很快完成。
岑冥翳看着畫紙上的圖景,唇角輕勾。
恰在此時,陳慶炎拿着一卷兵書走進來要同他說話,也瞧見了桌上正晾幹的那幅畫。
陳慶炎愣了愣,目光不由得停駐其上。
雪白的毛絨小兔在深春花樹下玩着一卷散落的紅繩,那白白的爪子被紅繩繞了幾圈,水潤黑眸專注而無辜,它舉起小爪,低頭似要嗅聞,動作可愛生動。
陳慶炎摸了摸後腦勺。
他這混不吝的好友,什麽時候對小動物如此熱愛起來了?
岑冥翳将畫筆擲于空筒之中,側身擋住了陳慶炎的視線,靠在書桌上,不大正經地斜立着,半阖的黑眸中光芒卻銳利似要奪人心神。
即便是多年好友,陳慶炎偶爾也會被他這樣的視線給吓到。
但陳慶炎向來是好奇心起來時,便膽兒也膨脹的,側身越過岑冥翳的肩膀,還要去看那幅畫。
“三殿下,你怎麽開始畫小兔?畫得這麽可愛,莫不是真的在哪兒養了一窩?能不能送我一只。”
畫紙漸漸幹了,岑冥翳反手将畫紙卷起,塞進衣袖裏,不做聲地從陳慶炎手中奪過兵書,翻了兩頁。
陳慶炎氣惱道:“如今你是越發小氣了,兔子不給送便罷了,畫也不給多看一眼?”
只是,還沒抱怨兩句,便被岑冥翳涼飕飕的語調給打斷。
“錯了。”
什麽錯了?
陳慶炎低頭一看,只見岑冥翳随手将他好不容易淘來的那本兵書扔在桌上,随後抱着手臂,一臉興致缺缺。
陳慶炎頭皮一麻:“不會吧,又錯了?這可是小爺我去古玩市場淘了不知道多久才淘回來的,與你所指定的條件完全吻合,不可能錯!”
“錯就是錯了。”岑冥翳指着攤開的書頁上某一處墨痕,“這是謄抄本,此處便是謄抄錯後改動的痕跡,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陳慶炎唉聲嘆氣,不得不從袖子裏掏出十幾枚金珠,瞪着眼睛塞給了岑冥翳。
這是他們之間的賭約,陳慶炎與岑冥翳兩個富貴子弟,長日無聊,便常常尋來各種條件,與彼此做賭,以此為樂。只不過陳慶炎總是輸得多,這次亦如是。
陳慶炎終究不甘心,朝岑冥翳擠眉弄眼道:“三殿下,你那個為期一月的賭約,又如何?謝家那位可有進展啊?”
他總不信岑冥翳不會輸!
一個月,就想叫守規矩的世家貴女傾心相許,哪有那麽簡單。
岑冥翳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聲線喑啞:“自然盡在掌握之中。”
陳慶炎本是想将他一軍,卻不料反被岑冥翳淡然的氣場給壓制,哼哼兩聲不說話。
暮色沉沉,即将入夜,謝菱鑽進床榻簾帳之中,裹緊被子,蜷坐在床上,留出一條不起眼的縫隙,瞪大眼睛盯着床榻之外的一丈之地。
她白天已經努力吃飽睡足,就留待精力晚上親自來捉“鬼”。
謝菱已經打定主意,今晚哪怕強撐着眼睛也不眨一下,她也要捉到那變态的蛛絲馬跡。
手邊早已備好了各種物品,有整整一桶辣椒水,有一個上滿了面粉的石盤,只待那變态出現,她便要豁出去,哪怕不能制服他,也要用石盤将他的臉拓下來,滿城懸賞。
月兒高懸,謝菱等啊等,等啊等,卻連一只貓兒也沒等來。
她不斷掐緊自己的腿肉,才叫自己撐住了不曾睡過去。
而直到天光亮起,外邊也一點動靜都不曾有。
這時謝菱已經腦袋發懵,睡也睡不着了。
小小的腦袋瓜裏滿是大大的疑惑,那鬼怎麽就沒有來呢?
環生照例端着洗漱等物進來,就見三姑娘抱着雙腿,可憐兮兮地發着懵,下巴磕在膝蓋上,大眼睛遲緩地眨着,底下一片烏青。
環生又是心疼,又是心焦,說了好一番話,她三姑娘才終于回了神,晃悠悠地拿目光看着她。
環生瞥了眼謝菱放在榻邊的那些玩意,忍耐道:“姑娘,這些寶器,能收了麽?”
昨日謝菱騙她,說突發奇想,要練習當天師,這些辣椒水、面粉盤,便是她慣用的寶器,哄騙着環生幫她将這些東西尋了來。
結果那變态也不知怎的如此敏銳,或許是察覺到危險,便不曾出現,以至于謝菱準備的這些東西都沒了作用。
謝菱咬咬唇角,點頭道:“收了吧。”
環生喜不自勝,趕緊手腳麻利地将那些她眼中的奇怪之物收走。
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家姑娘能正常些。
謝菱熬夜熬得人都懵掉,呆呆地坐着,動作遲緩也不知道動彈,環生給她掀開簾帳,擰了帕子,托着她的小臉,将她擦洗得幹幹淨淨。
謝菱乖巧地閉着眼,聽見環生一邊給她擦臉一邊絮叨:“早晨從廚房拿了炸奶糕,姑娘一定愛吃,等會兒姑娘多用些。”
提起吃的,謝菱總算提起點精神,如今天已經亮了,她打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補個眠。
餐盤端上來,謝菱捏起奶糕,露出後面的一只淺粉色紙鶴。
清雅的香氣從紙鶴上傳來,而這香氣,在這幾日裏,對于謝菱而言,已經很有些熟悉。
謝菱瞳孔劇震。
她伸手将紙鶴捏在手中。
擡起頭對環生嘶啞道:“環生……你放下東西出去吧,我再睡會兒。”
環生哪有異議,收拾好後,留下餐盤便出去了。
謝菱顫着手,将那紙鶴的翅膀展開。
環生定然是對這事兒不知情,所以,謝菱幹脆不問。
那個變态,将她整個院中的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她想盡辦法,卻一絲效用也沒有。
淺粉紙張展開,上面一行小字,筆鋒卻依舊淩厲。
——【為何要換院子?】
而另一邊翅膀上,還有另一行小字。
——【我絕不傷你。我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這個變态,竟然連她要換院子的事都知道。那麽,她昨夜徹夜不眠,想要蹲守他的事,他也一定知道了。
所以才會在今天,用這種堂而皇之的方式告訴她,沒用,別想了,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後他再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我絕不傷你。
誰信?
謝菱氣悶不已,被這個瘋子折騰得心力憔悴,正要撕掉紙鶴洩憤,卻又隐隐覺得哪裏有些異常。
這好像……是第一次,那個變态用疊紙鶴而非直接送信的方式給她送來字條。
也是第一次,那個變态對她提出了要求。
之前,她收到的字條都像是自言自語,而這一次,則像是對話。
謝菱的手頓住,目光凝在字條上。
若是她竭盡全力都無法擺脫……或許,她可以試着和那個變态溝通?
作者有話要說: 哇!四千字,作者大大好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