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太子,你怎能傷了芸兒?如今她傷重不起,這該如何是好?」隔日皇後來到東宮,表情氣惱的責問榆偃。而一旁則久着緊繃着臉的蕭裔,顯然是他找皇後來讨公道的。
榆偃面色平靜無波,一慣的冷,連解釋一句的意思都沒有。
蕭裔臉色立刻沉下,姜滿見狀,忙替主子開口道:「其實殿下已警告過蕭小姐了,讓她勿近身,可她未聽,這才會招禍的。」「芸兒不知規矩冒犯了殿下是該受罰,可殿下就算不瞧在臣的分上,也該念及她是皇後娘娘打發去給您解悶的,您再不容她,也不該将她傷得如此重,讓她有斷腿殘廢之虞,臣就這麽一個胞妹,見到她的慘狀很是心痛。」蕭裔對榆偃沉聲道。再怎麽說他也是國之重臣,他的親人不該受到這個待遇。
皇後聽了蕭裔的話也覺得愧對他們,自己當初是瞧芸兒生得有幾分似唐七七,人機伶,說話也得體,又是蕭裔之妹,這才苦心安排她去見太子,盼芸兒能撫慰失去唐七七後抑郁寡歡的兒子,可哪裏想得到竟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唉,太子當真除了唐七七,再也接受不了別人嗎?
「太子,你倒自己說說,該怎麽給蕭相一個交代?」皇後發話了,讓榆偃不能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蕭裔的妹妹不比一般宮女,死了傷了無所謂,如今弄得人恐會殘廢,難怪蕭裔不滿。
輸偃這才皺眉。「天下誰不知兒臣不喜歡人氣,她不知死活定要上前,未死在兒臣的掌風之下已是萬幸。」他态度依舊淡然,根本沒打算交代什麽。
蕭裔聽了臉色一變,皇後更是尴尬,怕從此君臣起了嫌隙,便起身打圓場道:「芸兒接近太子固然有錯,但太子也不該下重手,這麽着,本宮做決定,為了補償芸兒,就讓她搬進東宮,請宮中太醫仔細照料,如此才能盡快醫好她的傷,給蕭相一個交代。」「宮中太醫的醫術自是比外頭的大夫高明,好,臣同意這麽做。」蕭裔點頭。
可榆偃卻拉下了臉。「東宮從無陌生人入住,兒臣反對!」皇後氣結。
「母後知曉你不喜歡有人打攪,更讨厭太多人氣,可母後聽說唐七七的妹妹唐八八已經找到,此刻就在東宮的紫宸殿裏住下,此人不比唐七七,你與她素昧平生,既容忍得了她,為何就接受不了芸兒?」「她不同。」榆偃不假思索的回道。
「有何不同?難道她也能令你不厭惡?」
這話教他忽然愣了愣。唐八八昨日住進紫宸殿內,過往除了七兒以外,他絕對容忍不了有人睡在自己附近,可昨夜……是自七兒離世後,一次能夠安然阖眼入睡。
「其實母後已知曉你對人氣沒那麽嫌惡了,是能容許旁人親近些的,而這都是唐七七的功勞,母後對她也很感激,可惜她福薄命不好,無緣與你相伴,既是如此,你該看開點,試着與芸兒相處,悉心照料她的傷勢,說不定,她會是另一個讨你歡心的唐七七。」皇後苦口婆心的勸說,一心盼望自己中意的蕭芸能與他有結果。
他收拾起對唐八八的思緒,對于皇後的話不住冷笑。「蕭芸要留在東宮療傷之事,兒臣便随母後的意,也不堅持了,至于其他的,母後是多想了。」他直接澆了她冷水。
「太子實在是太不懂母後的心了!」皇後惱怒了。
「請母後恕兒臣不孝,這會還是請您與蕭相回去吧,這殿裏人太多,氣息渾濁,久了讓人不好受。」他索性下逐客令,連皇後也趕。
「你!」皇後氣得甩袖,見他還是那般冷漠,只得怒氣沖沖的離去了。
蕭裔見皇後對榆偃也莫可奈何,便跟着退出,可他臉色并不難看,唇角甚至彎了彎,顯然對這結局尚且滿意,至少蕭芸是順利進到東宮了。
寝殿裏,榆偃凝望着窗外蒼涼無垠的夜色,渾身散發出悲涼與寂寞,良久,他轉身出了寝殿。
守在殿外的姜滿見他出來,以為又要去寒室,正準備跟去,豈料他不是往出宮的方向去,而是往紫宸殿去了,可這會紫宸殿睡的那位可不是七兒郡主,殿下去那做什麽?
姜滿不敢多問,只能跟随在後,見主子在寝室門前似乎遲疑了一會,之後才推開門進去。姜滿疑惑,這裏頭的可是八兒郡主,主子與她共處一室,不會感到不舒服嗎?
當姜滿側着腦袋在想這個問題時,榆偃已來到唐八八的床前,銳利的雙目正緊盯着沉睡的她。
床上的人兒唇形優美,即便是睡夢中,也總是樂觀地微微向上彎曲,就跟七兒一般,就算身處逆境也能豁達面對。
過去許多夜裏,他若不能入睡,便會來此地與七兒共處一會,靜靜望着七兒的睡顏,自己內心就能平靜,之後回頭便能入睡,而今……盯了她好一會後,他身子逐漸往她傾靠,她身上的味道突然沁入他鼻間,這似蘭非蘭的味道,熟悉得令他心顫。
他緩慢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掌,輕輕覆在她的頭頂上,心想若是自己一不小心,動了氣,一掌就能擊碎她的天靈蓋……他深深一個吸氣,漸漸地,他極度驚訝起來——沒有,他的身體沒有反感,她的氣息沒有令他起殺機……怎會如此?
難道同是姐妹,連氣息也會相同嗎?
他心潮翻湧起來,自己是因為白天時母後的話才刻意來到她的床前,想證明自己能安睡與她無關,但此刻,他似乎只證明了……他真的不排斥她!
這世上會有第二個能令他接納的人嗎?不,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她就是……「太子殿下?!」她忽然睜開眼睛,見他就在床前,一手還覆在她腦袋上,當下大吃一驚。
見她醒了,他已快速收了手站直身子。
可她表情依舊驚慌,身子連忙縮到床角去,離他的手掌越遠越好,仿佛将他當成殺人魔姜滿公公在她住進東宮的那一刻就警告過,切莫近太子的身,太子出手如閃電雷擊,轉眼間就能要人命。
「殿下是不是不想履行承諾找回姐姐,所以想殺我?」她惶恐至極的問。
他倏地斂容,如此驚恐的模樣絕不會出現在七兒臉上,七兒不會怕他的。
「住口,本宮沒要殺你!」他咬牙說,确定她不是自己的七兒,七兒不會蠢得以為他想殺她。
哼,氣息相近又如何?她不是就不是!
這世間沒一個女子比得上他的七兒!
他雙手負于背後,冷冷看她。「既然醒來了,就起身換套衣服,穿暖些,本宮帶你去個地方。」說完,他轉身出去了。
姜滿見他出來,開口想問,可看他臉色陰沉,也不敢問了,閉嘴的靜待着。
不久唐八八走出寝房了,見他果然在外頭等她,咬了唇,挪步上前。「這麽晚了,殿下要帶我上哪去?」大半夜的被吓醒不說,還被強迫帶出門,她不滿的問。
他瞧了她的裝扮,僅披了一件薄長披風在身上,當下皺了眉。「不是要你穿暖些嗎,怎麽這樣就出來了?」「這很暖了,這會是七月天,正熱着,夜裏加件披風也就夠了。」她回他。
他臉一沉,瞧了一眼姜滿,這家夥立刻就知曉主子的意思了,忙替她去取來一件厚大「走吧。」他旋身往外去,也不等她,更沒交代要去哪,這就迳自走了。
她不滿的情緒更高漲了,可有什麽辦法,眼前的人可是貴不可言的太子殿下,他高興怎樣就怎樣,愛半夜吓人就吓人,喜歡夜裏拖人亂跑也随他的意,自己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後「姜滿。」他帶她來到宮外一處石造的屋子前,示意姜滿為她穿上大氅。
「哎呀,這麽熱,為什麽要穿這個?」她不想穿。
「寒室裏很冷的,殿下也是為您着想,怕您凍着,您還是穿着吧。」姜滿抱着大袍勸「寒室?你是說這石屋是間寒室?」她訝然了。
「是啊,所以殿下才要奴才為您帶來大氅的。」姜滿點頭。
「殿下深夜帶我來此,這裏頭有什麽嗎?」她好奇的問向姜滿。
姜滿瞧向主子,見他不發一語,自己也不好多嘴,便道:「一會您進去就知道了。」她不悅的抿嘴。「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将大氅給我穿了吧。」為了進去一探究竟,她願意穿上大袍了,只是才剛穿上身,一回身就見到榆偃出神地凝視自己,這令她一陣詫異。
姜滿見主子如此,瞧了眼唐八八就明白怎麽一回事了。這大氅是主子特意命衣錦司的人做給七兒郡主的,而做給郡主的衣裳四季都有,這只是其中一件,但七兒郡主對這件大氅特別喜愛,生前即使是六月天還硬是穿去給殿下瞧,因此殿下對這件大氅印象深刻,才會見八兒郡主穿了這件大氅便失神,因為這令他想起七兒郡主了。
唉,方才自己急着去取大氅,也未多想,就拿了這件,這會害殿下觸景傷情、睹物思人,真是自己的錯,又讓殿下難過了。
「殿……殿下?」唐八八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卻又無處可躲,尴尬極了。
輸偃收起一瞬的悸動,失魂落魄的阖上雙目,內心五味雜陳。
「衣服穿好,就随本宮來吧。」他掩下一時翻騰的心緒,快步往裏頭去了。
她不明所以,只覺得他陰陽怪氣,莫名其妙。「世人都說齊淩太子性情古怪,跟誰都難以相處,果然如此……」她低聲碎念的跟着走進去了。
可再怎麽小聲,這話還是教走在前頭的人聽見,他眉越蹙越深,臉色難看。進到寒室後裏頭極冷,連指節都僵硬了,只消一動,就感覺骨頭要裂了,唐八八拉緊了大氅,還好太子堅持幫她帶來這件厚衣,要不,這裏面她是一刻也待不住的。
但瞧他身上,姜滿公公雖也替他披了厚衣物,可他卻不像自己還縮着身子直喊凍,反而挺真的往前走,只不過那背影雖挺,卻難掩蕭索落寞,這讓她漸漸垂下眉來,再走幾步路,就在一塊巨大的冰床上,見到了一個人。
猛地,她立即領悟那躺着的是誰了。
唐八八全身一僵,沒想到姐姐的屍體未下葬,而是被冰封在此。
她驚呆半晌後,掠過他奔上前去,果然見到唐七七殘破的屍身,淚水迅速從她眼眶湧出,雖早知死訊,但真親眼見到屍首還是令人無法接受,她悲從中來。
榆偃也來到了唐七七的冰床前,望着摯愛的女人已成一具冰屍,他心中的痛楚無法百除。
「七兒,本宮承諾為你找到妹妹的,她來了,本宮兌現了承諾,這能夠慰藉你一些些嗎?」他低低的問。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室的冰冷與沉默,他再度陰郁下來。
她見他如此悲戚,抹抹自己的淚,似有話要說,但張了嘴不知何故又閉上了。
「七兒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你,日日皆擔心你在外受苦,而今你可以親口告訴她了,你離家的這幾年是怎麽過的?」他語氣平緩的說,帶她來便是要完成七兒的心願。
她望了冰床上多年不見的雙生姐妹,她們分開九年未見,再見時已是天人永隔,這怎不教人悲傷憤慨?
「那年……我教人口販子給擄走後,被賣到了一戶富豪家裏當婢女,我想逃,卻被打個半死,那主人家甚至一棒打到了我的腦袋,把我打傻了,忘了自己的身分與過去,從此就這樣待在那惡劣的富戶家中過日子……「我就這樣傻傻的過了九年,直到前幾日,我突然腦袋清楚了,記起了一切,本想立即回西平找爹的,可無意間見到了殿下尋人的皇令,這才揭下皇令上京城來找你。本以為能夠與你相聚了,哪想到……遲了一步,我若早日清醒,是不是就能與你見面,姐妹團圓?」她傷心落淚,說出自己這幾年的經歷與來能見唐七七一面的遺憾。
「……你我是雙生子,小時候我總愛跟在你屁股後面跑,你做什麽,我便做什麽。你時時精神奕奕,從無憂愁,我羨慕你,所以愛跟着你,以為這樣就能染上你的樂觀,好忘記自己身上的詛咒,可遼人的咒語還是将你我分開了,而你,終究逃不過死劫……」她望着唐七七冰冷的身子,哽咽不已。
榆偃閉着眼,忍着內心的自責悲痛。
「是本宮害死她的,她若不随本宮上京,不與本宮相戀,今日哪會成為死屍……七兒,你恨本宮嗎?恨嗎?」他凄恻哀痛的問向冰床上的人。
唐八八怔忡的望着他,有些悵然。「其實,姐姐不會怪您的,她從小就知命,早做好有這一天的準備,且她常告訴我生命之重在質,而非長短,縱然花謝葉落,她也無怨無悔。」「不,她能走得潇灑,我卻做不到,本宮不相信她已死,不管多久,本宮等她,就算等到地老天荒還是等。」聞言,她內心震撼。「您真這麽愛姐姐?」「對,本宮與她風雨不離,盛衰不棄!」身為未來的帝王,竟有如此癡心,她為他而動容了。
「有些人,一輩子都注定不能在一起,但卻能在心裏守上一輩子,您與姐姐就是這樣。姐姐香消玉殡,不能伴您,您何不深埋起這份感覺,另外為自己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如此一來……」她不知不覺就說出這些話。
他倏然變臉。「誰準你在七兒面前說這些的?你不是要本宮還你一個姐姐,難道你不想七兒回來?」他怒容滿面。
「我……想,當然想姐姐回來,我只是……」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哼!」他臉色極沉,再也不看她一眼,拂袖離去。
她見狀無奈,只得自己走出這寒室了。
早就過晌午了,榆偃臉色不好看的坐着等人,而眼前一桌子的菜,一口都還沒動過。
姜滿滿頭大汗,三度去催人了,而這回總算将人催來了,可她仍睡眼惺忪,像是還沒睡飽就被硬挖起床的。
她見到榆偃,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草草行了禮的問道:「請問太子殿下七早八早讓我過來,有何吩咐?」說着頭都垂到胸口上了。
姜滿見了忙将她的頭扶回去。「什麽七早八早?都過晌午了,哪個姑娘會睡到這時候還不起的?」他抱怨說。
她看看外頭陽光普照。「才日上三竿而已吧,真過午了嗎?」「瞧,殿下等您午膳呢,這等得菜都涼了,剛才重新加熱才再送過來的。」姜滿告訴她。
她這才留意到桌上的菜以及榆偃的臉有多臭。
「這這……那真不好意思了,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咱們昨夜去了寒室探望姐姐,天要亮才回到宮中,回來後想着姐姐已死的樣子,又哭了一陣子才入睡,這麽一折騰,自然就睡晚了……」她向榆偃解釋。
榆偃總算面色稍緩。「來了就好,過來用膳吧。」他讓她同桌而食。
「喔。」她還是很想睡,拖着腳步過去,坐到他對面的位子,見這滿桌的菜,疑惑的瞧着他。
「殿下怎會突然找我一道用膳?昨夜您對我好像很……」在他的瞪視下,她把「生氣」兩字吞回去了。
他昨夜确實很忿怒的樣子,出了寒室後不僅沒等她一塊走,還把其他人一并帶走,将她丢着不管,後來是姜滿派人來接她回宮的。她以為他這一氣可能從此就不理她了,豈知隔日就找她用膳,所以,這是氣消了的意思嗎?
「吃吧,不用廢話!」榆偃陰着面容說。他沒氣消,只是不想一個人用膳,而她只需要安靜坐一旁不說話即可,他便能将她當成七兒在身邊一般,說穿了,他只将她當成促進食欲的良藥罷了。
她見他樣子陰沉,識相的拿起筷子,開始用膳了,只是她越嚼越沒味,這飯菜實在難「姜滿公公……姜滿公公……姜……」她嚼到後頭委實忍不住叫人了。
姜滿在外頭候着,聽到她叫喚才進來,但也不好太靠近桌子,免得沖撞了主子。
「您有什麽吩咐?」這位同樣姓唐的郡主實在花樣多多,令他疲于應付,不知這會又有什麽問題了?
「怎麽每道菜都這般沒滋味,你能否給我些辣椒醬油?」她知道姜滿不好靠過來,便伸長脖手,低聲對榆偃聽了她的要求,眉毛輕挑。「你也愛吃辣?」「欸,我不只愛吃辣,還愛吃酸,重口味的都愛,所以這桌菜……!她笑得很抱歉,食不下咽啊。
他臉色一僵。「去,拿些辣椒醬油過來!」
姜滿轉身去辦了,不過嘴巴忍不住念念有詞:「兩個郡主都是吃辣高手,長得一樣,連口味也一樣,雙生子就會這樣什麽習憤都一樣嗎……」榆偃将他的嘀咕全聽進耳裏,表情有了一絲的異樣。
「對了,殿下,我聽宮女說東宮內還有位相府來的小姐在此療傷,她是怎麽了,怎會療傷疔到東宮來?」等姜滿将她要的東西送來前,她先與榆偃閑聊起來,覺得這事很稀奇。她是憑唐七七的關系才得以住進東宮的,又聽旁人說太子孤癖成性,沒法多近人氣,東宮才會長年陰氣沉沉,所以蕭芸能進東宮十分不尋常。
他皺了眉,不喜歡提到旁人。「她的事你別管,也別理會,等她傷好了,自會離去的!「這樣啊……可她既然住到東宮了,您去探望過她沒?」她這人好奇心重,又喜歡聽小道消息,忍着不問難過。
他瞪了她一眼。「沒有!」
「怎麽沒有呢?您是主人,她是客人,客人在此療傷,不去探望不合宜吧?!她找死的繼續說。
「都說過要你別多問的,你這女人是聽不懂嗎?」他怒了。
她吐了吐舌頭。「您怎麽又生氣了?動不動就發脾氣不好的,我也不過好心提醒。聽說她是皇後娘娘送來您這的,您好歹得給皇後娘娘面子,這樣對客人不聞不問的,可不一」他将筷子重重擱在桌上,神情極度不悅。
「你說夠了沒?!」她總算知道該閉嘴了,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的點頭。
可他仍餘氣未消。「來人,将膳食撤了,本宮沒胃口了,送茶!」他起身離開膳桌道。
外頭久刻進來了宮人忙着收拾飯菜,姜滿剛拿了些辣椒醬油進來,就見唐八八皺着臉,像是被罵了。
姜滿無奈。「您又闖禍了?」他到她身邊低聲的問。
她一臉的無辜。「我哪有?不過問起了相府小姐的事而已,他就發脾氣,連膳也不用了。」她攤着手。
「您……唉,您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會活該沒飯吃。」他朝她啐了聲。
她立即垮下臉來,瞧着他手上那盤辣椒醬油,嘴饞着,食欲被辣味給勾出來了。「我現在餓了怎麽辦?」「主子不給吃,奴才能怎麽辦?」他沒好氣的說。
唐八八臉更苦了,姜滿見了嘆氣。「好了好了,只要您待會別再說錯話惹怒殿下,回頭奴才就将這盤辣椒醬油送到您寝殿去,順道再讓禦膳房給您炒兩道辣菜配飯,這可好好?」他心軟的說。
她一聽又笑嘻嘻了。「沒問題沒問題,我保證這之後絕不惹怒他半分,會乖得跟貓兒似的。」他委實拿她沒轍,放眼全東宮,有誰敢和殿下這樣一來一往鬥嘴的?當真是不怕死。
可話說回來,她來了以後,主子的憂傷好像沒那麽深了,眉頭也沒鎖那麽緊了,這終歸是好事,說不定,她就是七兒郡主安排來給主子排解憂愁的,所以,盡管這位八兒郡主的問題不少,但只要能稍稍纡解主子的傷痛之情,那麽再怎麽樣的麻煩精,他都會小心伺候的。
「啓禀殿下,茶送來了。」殿外宮女禀報。
「進來。」榆偃道。
那宮女見他方才發脾氣,這會送茶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有錯,知規矩的她,在一定的距離停下,将一個茶壺以及兩杯斟滿茶的茶杯遠放後便要退下去。
「欸,放這麽遠做什麽?端近點,拿到殿下跟前去吧。」唐八八笑着說。「拿到殿下跟前去?這……這……」宮女臉發青了。
「這是怎麽了?殿下又不會吃人,走,我陪你送過去。」她起身來到宮女身旁,将榆偃的茶放在托盤上讓宮女端着。
宮女簌簌發抖,她當沒見到似的推着宮女往前去,可宮女吓得半死,在離榆偃H步處便死都不敢再前進。
「殿下,雖說您不愛人家靠近,但她只是端杯茶給您,這也不行嗎?!」唐八八明知故姜滿差點昏倒,才說不會再惹禍,轉眼又來了!殿下已經怒火中燒了,她卻依然嘻皮笑臉的,這位八兒郡主到底是個笨蛋還是傻瓜?
「唐八八!」榆偃怒極。
「原來姐姐喜歡上的真是個誰都不能親近的人,直是可憐…」「你!」榆偃徹底變臉。
那宮女見狀,吓得趕緊伏身叩下去,手中那杯茶水都潑濕了一地。
唐八八見了嘆口氣。「瞧,沒得喝了。」
榆偃真想一掌将這女人打飛出去算了,可縱使怒火橫生,他還是忍住了。
吧,這兒待會再來收拾就好。」她對那被驚吓的宮女說。
宮女聽了立刻逃命似的沖出去了。
唐八八扭頭朝另一名太監招招手。「這兒還有一杯能呈給殿下,換你來送「你先下去太監聽了,險些吓破膽。「奴……奴才笨手笨腳的恐……恐怕……」「欸,別廢話了,送個茶水哪來這麽多規矩?快來吧。」太監不得已,硬着頭皮端上了,但端着茶的手抖得不像話,茶都灑出了不少。也不知唐八八是不是太笨,竟跟在太監身後走,若榆偃出掌打了那太監,太監飛出必會撞傷她。
他惱怒的瞪視她,可她渾然未知,繼續跟在太監後頭,而他明明已動了驚天之怒卻還能忍着不出手,讓那太監一路朝自己走來,直到靠近自己約莫兩步之距他才猛然避開。
姜滿見了心驚,之前七兒郡主在時,主子勉強能讓人靠近到三步距離,此次更甚了,主子居然還能自己避開不傷人?!他快喜極而泣。
「呵呵……瞧,這有什麽?真不懂大家怕什麽?辛苦了,你下去吧。」她笑着拍拍那太監的肩,誰知一拍,那太監竟軟下身子昏過去了。
她見了驚訝得笑不出來了。「這……這東宮的人都這麽沒膽的嗎?」姜滿黑了臉,這人是死裏逃生,喜極昏倒的,誰不同情他?偏她還能說出風涼話。他也懶得和她多說什麽,招手示意兩名太監上來擡人走,那吓昏的太監被擡離後,他跟着出去重新張羅主子的茶水過來。
榆偃滿腔怒火,對她怒目而視。「你可真大膽!」她彎唇,笑眯了眼。「怎麽說呢?」居然還問他怎麽說?!這女人讓他火冒三丈了!
「別以為本宮饒得了你,本宮決定關你三天,讓你好好反省——你做什麽?!!他正要罰她,卻突然見她打開桌上茶壺蓋子後,動手取出幾片泡開了的茶葉往嘴裏送,這動作令他神色驟變。
而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吓得她被才放進口裏的茶葉給嗆了,猛咳起來。
「咳咳咳……您……這是怎麽了?咳咳……我做錯了什麽嗎?」她邊咳邊不解的問。
「你怎會……怎會嚼茶葉?」他白着臉問。
「我怎麽不能嚼茶葉了?我覺得茶葉香,嚼着還能生津止渴,這……這犯宮規了嗎?」她愕然的問。
「除了七兒,本宮從未見過有任何人做過這個動作。」他嚴肅的道。
她聞言,垮下臉來。「您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懷疑我是姐姐複生吧?我是唐八八,這嚼茶葉的習慣是我們唐家人都愛幹的事,而這傳自我爹,他每次泡完茶,便嚼起茶葉,久而久之,咱們有樣學樣,六個兄長加上姐姐與我,個個都道樣。」「你……退下吧。」他驀然揮手讓她走,神情已然變得晦暗至極。明知不是,明知不可能,可失望還是籠罩下來,心痛揮之不去。
他不想再見到眼前的唐八八了,他說過,不需要七兒的替身,可瞧,他這幾日都做了什麽事?日日盯着她,反複觀察她,盼望她是七兒,想令她代替七兒陪伴自己,就算是用一頓膳也好,共飲一杯茶也行,如此的懦弱卑鄙,這算什麽她見他神情黯淡不已,不禁如同昨夜一樣起了恻隐之心。「殿下,我——」「不要再說一個字,滾!」他忽地轉身疾喝,模樣霎時比冬風更凍人。
她一陣驚吓,面上血色褪去。
「本宮要你退下,你沒聽見嗎?!」
「我……」她不是沒聽見,是吓着了,雙腿移動不了。
「你真想留下來當七兒的替身嗎?你以為自己能像七兒一樣,強迫本宮接近人群嗎?
好,你若真想取而代之,本宮成全你,今夜就讓你侍寝如何?」他扣住她的手腕問。
她瞠目,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番話來。「您……」「不好嗎?你處處裝作是七兒,卻又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她,這是故弄玄虛,還是欲拒還迎?你想愚弄本宮就得付出代價!」他那雙眸狠厲地鎖住她。
她驚得甚至忘了呼吸,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對他感到害怕,這人心高氣傲,一旦惹火了他,他會讓人生不如死!
她吞咽了口唾沫,發覺自己的兩條腿像是弱不禁風的樹枝,有點站不住了。「我沒有愚弄您……」他捏住她的下颚。
「沒有嗎?你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場愚弄,你是繼七兒之後唯一可以靠近本宮的人,你也發現了這點不是嗎?你想成為本宮的女人,想成為将來後宮唯一的女主子,你沒這野心嗎?」他冷酷的質問。
她搖頭。「沒有,我沒有這樣的野心!」
「若你是唐七七,不會有,可本宮相信唐八八有!」他疾言厲色道。
她一愕,臉色煞白。
接着他用力将她甩出去,讓她摔到地上。「今夜準備好,本宮會過去,屆時別讓本宮失望了,若伺候得好,要成為本宮的女人,那便有希望了。」他冷笑。
她一臉的驚恐,腦裏一片渾沌,瞪着他,無法說任何話。
夜色陰沉沉地壓下,黑暗終于來臨。
天空驀然一聲巨響,暴雨啪答啪答地墜下。
坐在紫宸殿裏的唐八八如坐針氈,心中像有大鼓咚咚的敲着,讓她快要瘋狂。忽然,寝門開了,榆偃身穿黑色綢服走進來了,她屏氣凝神,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
她面如死灰,全身緊繃的看着他。而他面色如常,伸手托起她顫抖的下颚。
「你的肌膚好冰涼。」他語氣不疾不徐,不愠不火。
「殿下……」
「怎麽,害怕嗎?」他瞧着她,眼底有幾分陰冷。
她确實膽顫心驚。「您愛的分明是姐姐,為何要殘忍待我?」「殘忍嗎?本宮寵幸你若叫殘忍,那天下女人怕要不服了。」他勾起唇,冷睨着她。
「可您要的不是我!」她大聲說,怒視他。
「是啊,本宮要的不是你,可卻要将你變成她。」她一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如何能将我變成她?」他的回答是伸臂勾過她,俯下身要吻她。
她驚愕的想推開他,可他悍然不動,霸道的就要她。
面對他的掠奪,她落下無助的淚,晶瑩的淚珠沾濕了臉龐。
見狀,他的心倏然抽痛,一瞬間便放開了她。
他一松手,她立刻跪下伏地叩首。「殿下若對姐姐還有一絲情意在的話,請殿下放過我。」寒氣凍結了他的血液,他面無人色。
「您只是太想姐姐,一時情緒失控,才會想将我當成姐姐,可您心裏清楚,若不是真正的唐七七,您是不可能動情的。」他內心如激蕩的湖水,不能平靜。
「若殿下不能饒恕我先前的冒犯,我便離開東宮,回西平去。」「你要走?」「是的,我失憶離家多年,若不是心念着姐姐,早該回西平去找爹,以彌補多年分離之憾。」「不,你不可以走……」聽見她要離開,他竟慌得聲音微顫。
「請殿下成全!」她伏地又叩首。
他表情變化萬千,似傷、似怒、似恨。「你留下,本宮不碰你了,今後只當你是陌生人!」他丢下話,轉身走出她的寝殿。
這話如同利劍貫穿了她的心髒,讓她禁不住地跌坐下來,兩汪淚水迫不及待的滾落了。而走出她寝殿的榆偃,身子被陰冷的大雨吞沒——怎麽會這樣……他竟心動了?!
他本想吓吓她而已,可自己居然真的想吻她了!
他對她有了欲望,可她說得沒錯,他要的是七兒不是她,怎會對她無法抗拒?不,他不能對不起七兒,不能……不能……他愛的是七兒,忘不了的是七兒,可此時他仿佛看見七兒的幻影,那神情像是對他失望至極。
「七兒……七兒……」'
他想抓住她,她卻對他搖頭,一再搖頭,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暴雨閃電之中……「七兒!」失去她,他撕心裂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