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第一次問方念之,‘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還是在小漁村的時候,那個時候,方念之決絕的拒絕了她。方念之平日裏對她十分愛護,可是餘璃知道,只要是涉及到他娘親的事情,他都會變得十分冷漠決絕。
更何況,他娘親的死,也确實和她脫不了關系。
是她間接的殺了她。
“你冷嗎?”方念之低頭看着她,又問了這個問題,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餘璃竟然已經害怕的微微的發起了抖。
方念之握住她的手臂,搶先一步回答道,“不冷,對嗎?”
餘璃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不冷,因為你是妖。”方念之低聲說道,“我冷的時候你未必冷,我痛的時候你也未必痛。只因你是妖我是人,我們永遠沒有辦法知曉對方的所思所想,沒有辦法感同身受。我們兩個在一起,是沒有好結果的,人不會接受,妖也不會接受。你看,就像現在這樣,人人都覺得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我們沒有辦法融入到彼此的世界裏。我累了,我不想再到處颠簸,不想每到一個地方都戰戰兢兢。”
“不,念之!”餘璃慌慌張張的說道,“我們為什麽要管別人?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開心不就好了嗎?他們樂不樂意的關我們什麽事?”
“你看,你與我想的又不一樣了。我是人,我和你不一樣,你不願意搭理旁人,只要化作一尾魚鑽到水裏便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可我不行。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我逃脫不了。我有父母親人有牽絆有挂念,你與我不同,你除我之外,你誰都不在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傷害我母親。”
“你只是想要保護自己保護我,但是同時我也知道,就算你一開始就知道那只鬼是我母親,但是為了保命,你依舊會選擇這麽做。”
他是人,她是妖怪。她的壽命很長很長,不會老不會醜,等他老态龍鐘的時候,她還是如此的青春貌美。方念之知道,他沒這個福氣能和她相伴一生,只因妖怪的一生太過漫長。他的一輩子于她而言,也不過只是滄海一粟。
他不求與她相伴到老,只求能多待一天是一天。
他并不貪心,他只是想找一個地方,和她一起安安穩穩的過生活,可是與她在一起,其實哪裏都是不得安穩。可為了和她在一起,如果沒有一世安穩,那麽一時安穩也可,若是沒有一時安穩,一日安穩也可。
可今晚,他娘親死在了他面前,她是幫兇。他痛不欲生,她卻風輕雲淡。方念之心裏其實明白,這件事情怪不到她頭上,是她娘親有錯在先,她也只是想要保全自己和他的性命。
可心裏的那道坎邁不過去。
他不能在和她在一起,他心裏喜歡她,可是将來的日子只要看到她,他就會想起他娘親死前的模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一遍又一遍的痛不欲生。
方念之說罷,就松開了她的手臂,轉過身往裏走去。
方老爺轉身欲走,卻看到跌坐在地上雲鬓傾斜的魏姨娘,他看着昔日最寵愛的側室,聲音發冷,“姨娘魏氏因驚吓過度導致精神失常,來人,扶魏姨娘回房,以後禁止她出來走動!”
“不,方樂池,你不能這麽對我......唔!”魏姨娘驚恐的睜大了雙眼,下人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連忙将她押走了。
方樂池轉過身,追着方念之的身影而去。
念着遲娘曾經附于她身的情分,他會養着魏姨娘一輩子,只是從此以後将她束于院落之內,再不得相見。
沖虛真人心中不痛快,見此情景也帶着修羽走了。
剛才還人滿為患的庭院,一下子就空了起來。
餘璃呆呆的看着方念之離去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來。柳宴殊走到她身旁,“姑娘還是早些回去養傷吧。”
她現在看着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其實內裏還空虛得很,只不過是在他的八卦陣裏待了幾天,借着陣內靈氣充沛,強行化作人形下地行走。可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于刀尖之上。
餘璃這才發覺自己的一雙腿疼的無以複加,她抓着柳宴殊的衣擺慢慢的蹲了下去。
柳宴殊看着她這副模樣,恨不得立馬抱起她。他雙手動了動,餘璃擡頭看他,聲音虛弱,“小道士,你就讓我靠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柳宴殊任憑她靠着,心中難忍酸澀。
餘璃咬着下唇,一張臉都發白了,她低聲說道,“你看,我也是會疼的。”
她□□道,“真的好疼啊,你抱我好不好?我腿疼,你抱抱我吧。”
素問連忙說道,“知觀是修道之人,怎麽能抱你呢?男女授受不親。”
她揉着腿,低垂着眼睑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長長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聲音聽起來委屈的很,“可是真的很疼。”
柳宴殊指着腰間八卦挂件,對她說道,“姑娘不妨先到裏面緩緩?”
餘璃癟了癟嘴,化作了一縷煙鑽入了法陣之中。
餘璃原形本是魚類,天生離不得水的,但是如今受了重傷偏偏又不好碰水,她躲到法陣之中,下半身又變成了魚尾。
她看着尾巴上厚重的繃帶,問道,“你答應放我走,不怕我出去了害人嗎?我發狂的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的聲音通過法陣清晰的傳到柳宴殊的耳中,“貧道說了,姑娘若是有一天為非作歹害人性命,貧道自會料理。”
“他不跟我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裏。”
“道士,你們那裏是不是有座鎖妖塔?裏面幾人一間啊?一日三餐包不包的?裏面有沒有小池塘?住在裏面要不要幹活的?如果都有都不用的話,你能不能把我關進去?對了,要是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和那些妖怪打個招呼,不要欺負我好不好?”她有些委屈的說,“我害怕,他們欺負我,我打不過。”
柳宴殊嘴角一彎,深沉如潭水的眼睛蕩起了細微的波紋,只是聲音依舊低沉古板,“鎖妖塔是囚禁有過之妖,讓他們靜思已過之所,你并未害人,怎能讓你進去?”
陣內沒有聲音傳來,餘璃不說話了。
柳宴殊想到了她那條傷痕累累的尾巴,她傷勢頗重現下又是無依無靠,若是放任她不管不顧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更何況,她滿身傷痕,也是被他們所傷。
再者,她先前險些入魔,他雖給了她清心丸,但是畢竟是治标不治本。要是有人有心刺激她,清心丸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随時都可能被邪念心魔所控。
“姑娘若是不嫌棄,倒是有個去處。”柳宴殊邁過庭院推門而入,庭院內的樹葉伴随着他的聲音飒飒落下,“單人房,一日三餐全包,內有大池塘,不用打掃幹活。只是有一條,不許任性妄為要謹守本分不許傷人害人。”
方府雇了一輛馬車送柳宴殊離開,車夫駕着馬車停在門外,素問站在一旁等柳宴殊上車。
柳宴殊正欲上車,突然問道,“真人何時啓程?”
“沖虛真人在今天一大早就啓程回去了。”管家說道。
柳宴殊微微颔首,轉身上了車,素問輕輕一躍坐在了車轅上,馬車夫揚起馬鞭。
一直掀起的車帷終于放了下去。
柳宴殊一掀開車簾,就看見餘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下了兩旁的車帷,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的坐在馬車裏。她下半身化作魚尾,上面纏繞着繃帶,尾巴下面還放着一個木盆,裏面盛着半盆水。
那水淺得很,只有尾鳍處能沾到水,這樣不會沾到傷口,又能讓她攝取到充足的水分。
柳宴殊瞧她一直低着頭,一副恹恹的樣子也知道她心裏不高興。他有心想要安慰兩句,但是此事對他來說确實是不太擅長,話到了嘴邊又幾次三番的咽了下去。
馬車在繁華的街道上穿過,小販叫賣的聲音穿過薄薄的車壁傳到馬車內。餘璃突然擡起頭,沉寂的眼神突然跳動了起來,就像是一片黑暗中忽然燃起的一簇火苗。雖然小,但是不容忽視。
她用力的拍打着車壁,“停,停一下!”
車夫一拉缰繩,馬車停了下來。
素問探了個頭進來,看着柳宴殊問道,“知觀,怎麽了?”
柳宴殊用同樣疑惑的眼神看向餘璃,只見她慌張在身上摸索半晌,終于找出一顆光潤的珍珠,她忙不疊的掀開車簾,拿着那顆珍珠對小販說道,“我要一份糖葫蘆!”
眼裏的驚喜與向往和街邊五六歲的小孩兒如出一轍。
小販哪裏見過這麽闊綽的買主,連忙把了一根糖葫蘆遞給他。柳宴殊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他擡了擡身子,直接接過了那串糖葫蘆,又順手将她手中的珍珠一并拿走了。然後再餘璃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不緊不慢的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了兩枚銅錢遞給了那個小販。
“走吧!”
柳宴殊拿起那顆圓潤的珍珠,又将糖葫蘆給了她。餘璃一邊小心翼翼的舔着糖葫蘆,一邊聽柳宴殊在她耳邊說教,“俗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你如此作為,難保不會讓他生了貪婪之心,反倒是害了他,以後切不可再如此奢侈行事。”
她原本以為柳宴殊也想吃糖葫蘆了,正想說多來一串,沒想到他看也沒看就把糖葫蘆給她了。
“謝謝!”她舔着糖葫蘆對他說。
柳宴殊咳了咳,似是不大好意思,轉過頭去沒再理她。
馬車直直的往城門口奔去。
餘璃想起了那天清晨,她和方念之一起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然而不久之後,他永遠的停留在這裏,而她,背道而馳。
這漫長的時光裏,總是承載着許多的離別和重逢,歡喜和悲傷。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來臨的這樣的快。
餘璃咬開那層糖紙,才發現裏面的山楂酸澀不堪,一點兒都不好吃。可她沒有說出來,只是一點點的将它們全都吃了下去。
酸澀也好,甘甜也罷,總歸是自己選的。
千尺之下,數顆火紅色的火球劃過黑如濃墨死寂般沉靜的天空。
這是一座空曠而寂靜的宮殿,宮殿四周立着數不清的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柱子,宮殿中央立着一口大鼎,鼎下燃着熊熊火焰。那些火球仿佛自己長了眼睛,盡數往那鼎下撞去,‘撲哧’一聲,火舌往上席卷,像是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
宮殿之中有層層階梯,階梯之上的高座上坐着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本來是一幅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樣子,一顆顆火球從高處劃落撞向鼎下,他突然回過神,盯着那口大鼎看了許久。
他的眼神帶着幾分迷茫和不可置信,他喃喃道,“這......這是她的氣息......是她的......”
他抓過一旁侍從,“剛剛劃落的那個魂魄,是誰?從哪兒來?”
“主上,此鬼來自人界臨輝城,生前乃是啞女,名為遲娘。”
“人界......人界。”他不停的重複着這兩個字,“她在人界?”
“查,給本王好好查!婳女呢?”他站起身環顧四周,“婳女去哪兒了?啊?”
“主上,婳女此間應當是去了人界。”
他重新坐到了高座上,心中的興奮和雀躍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下去,“立馬去找婳女,命她在人界仔細打探,必定要将方才鬼魂之事查個一清二楚!”
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