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夜,小院,床帳之內。
方老爺抱着魏姨娘,下巴抵着她微微濕潤的額頭,嘆了一口氣,“妖怪之事是為夫疏忽,牽連芸娘擔驚受怕,差點陷入危險之中。”
方老爺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沖虛道長及時的發現了那個妖怪,長久下去,魏姨娘會不會受到那只妖怪的迫害?一想到這兒,方老爺就後怕的很。
魏姨娘披散着頭發,她妝容已卸,比平日更顯一份清麗,臉上還帶着些紅潤,在燈火之下格外好看。
“那妖怪既然是有心潛入,平常人又怎麽會發現,怎麽能怪樂郎?”
方老爺忍不住摸了摸魏姨娘的臉頰,不複平日裏的嚴肅,眉眼帶笑,終于露出了幾分溫情來,“幸好芸娘無事,不然為夫怕是要後悔終身。”
魏姨娘羞澀一笑,忍不住錘了錘方老爺的胸口,“樂郎......”
方老爺哈哈大笑起來。
“樂郎可想好怎麽處置那妖怪了?”
“沖虛道長極力想要将那妖怪處死,但是......唉,那柳知觀一心認為她妖怪并沒有害人,
不該如此對待,看那意思是想要放過那妖怪。”方老爺皺着眉頭,“我早就聽聞這兩位道長不大和睦,但是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兩位互相争執不下,我只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将那妖物關了起來,等到道長将那惡鬼抓住以後,再行處置。”
魏姨娘的臉貼在方老爺的胸口處,她低聲問道,“道長可有把握?”
“此事我與道長已有決斷,芸娘不必擔心,只是現下還有一件十萬火急之事需要芸娘幫忙。”
聽着方老爺嚴肅的語氣,魏姨娘也不禁皺起了眉頭,正色道,“怎麽了?”
“唉......”方老爺說,“我如今将近四十,膝下依然無子,這難道不是大事嗎?嗯?”
魏姨娘自然聽懂了方老爺言中之意,她害羞的幾乎把臉完全的貼在了方老爺的胸口,聲音也帶着一股羞惱的意味,“樂郎已經有了大公子......”
“那是不一樣的。”方老爺擡起魏姨娘的臉,仔細摩挲,眼神溫柔似水,仿佛能把人溺斃,“芸娘,那是不一樣的。就算林氏未死,即使她為我誕下了孩兒,那都是不一樣的。我只想要你給我生孩子,我只想要一個屬于我們兩個的孩子。他身上流着我們倆的血液,眉眼樣貌長得都像你。”
魏姨娘的眼神渙散起來,她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的搜索尋找,才在記憶的深處搜尋到那麽一絲細枝末節。好多好多年前,好像也有這麽一個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那晚窗外皎潔的月光,還有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憐愛的目光。
男人的嘴唇一閉一合,可是他在說些什麽呢?
好像想不起來了......
“芸娘,芸娘......”魏姨娘一回神,就看到了一臉急切呼喚着她的方老爺,“芸娘,你怎麽了?”
“我沒事。”魏姨娘無力的笑了笑。
“定是白天的事受了驚吓,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早些安歇吧。”
方老爺将魏姨娘整個人抱在懷裏,安然睡去。魏姨娘枕着方老爺的胸口,閉眼假寐,等到方老爺熟睡之後,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冷......
好冷啊......
這是哪裏?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不是被抓起來了嗎?這是哪裏?念之呢?還有.....她的尾巴不是被劃傷了嗎?餘璃看了看自己的腿,沒有半分傷痕,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你真可憐!”
什麽人?
餘璃的面前飄起幾縷黑煙,那黑煙在空中相互纏繞着,纏繞成了一團,空空蕩蕩的飄在空中。那聲音聽着就像是從黑煙中傳出來的。
“你是誰?”
那黑煙沒有回答她,反問道,“那些人這麽欺辱你,傷害你,你想讓他們付出代價嗎?”
“付出......代價?”餘璃喃喃道,她搖了搖頭頹然道,“我打不過他們。”
“我可以幫你啊!只要你願意讓我幫助你,我可以幫你輕易的殺掉他們。不,不止他們,以後不會再有人會欺負你和你想要保護的人。”
餘璃的眼神有點迷茫,“殺......殺掉?”
“對!把他們都殺掉,全部都殺掉!”那黑影明顯的激動起來,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屑,“那群卑賤的蝼蟻,在我們面前,他們算什麽?”
“可是......”
“你在猶豫什麽?你別忘記了,你現在是妖怪,在他們眼裏,妖怪本來就是嗜殺成性殘忍無情的。那你就遂了他們的願,殺他個天昏地暗頭破血流又能怎麽樣?你別忘記了,他們是怎麽對你的,你根本就沒有殺人,可是那群道士卻把你抓了起來。當你躺在地上的時候,你的尾巴被別人無情的劃開的時候,你痛嗎?哦,對了,你知道那個劃傷你尾巴的人是誰嗎?”
黑煙微微散開,當時她的尾巴疼得死去活來,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劃傷她的人長什麽樣子。然而這次,餘璃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個人的臉,那個人,她認識。
那是專門負責給魏姨娘的小花圃打水的小厮,她每次澆花用的水,都是他幫忙打的。
“你和他說過話吧?你們相互認識吧?可是就是他傷害了你。”那黑煙開始圍繞這她打轉,“人就是這麽自私自利又膽小如鼠的東西,只要他覺得你的存在威脅到了他們,他們就會立馬翻臉。別說你只是和他有過幾面之緣,就算是你們關系匪淺,也會是這個下場的。這就是人,你現在不殺他們,他們遲早會殺了你的。”
“你不用感到內疚,你只不過是在自保自救而已。就像老鷹吃蛇,蛇吃田鼠一樣,再正常不過了。”
餘璃的眼神越來越迷茫,好像快被那黑煙誘惑了。黑煙繞着餘璃不停的打轉,黑色的霧氣圍繞在她的周身找尋着她的弱點,差一點兒,還差一點.....
那黑煙又說道,“還有,那個方念之。”
念之?餘璃擡起眼,問道,“他怎麽了?他在哪兒?”
“你自己看啊!”
方念之被人關在一個漆黑的屋子裏,又黑又潮濕,他渾身都是傷,縮在一個小角落裏。他好
像是睡着了,臉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紅,嘴裏還時不時嘟囔這什麽。
“念之!念之!”餘璃用盡了聲音吼叫,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處脫落,“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我要和他一起來這裏,他根本不會這個樣子的。是,是我......”
是我害了他。
如果他不是和她在一起,他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餘璃無力的跪坐在地上。
“是!這一切當然怪你!他落到這個地步,是因為你不夠強大!你沒有能力保護他,若你足夠強大,他們只會敬畏你,害怕你!如果你擁有強大的力量,你做任何事,都沒人能攔得住你!這世上原本就是強者生存!”
餘璃低聲說,“怎麽才能成為強者?”
那黑煙哈哈的笑了幾聲,突然快速的凝聚成一團,漸漸的化成了一個人形。黑煙慢慢成型,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從遠處走了過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一頭長發高高束起,十分的幹淨利落,行走之間又透出些睥睨天下的傲氣。
她站在餘璃面前,朝她伸出了手,臉上的紫色面具蓋住了半張臉,堪堪裸露在外的皮膚十分白皙,眼神裏似乎都閃着誘惑的光,她說,“你把手交給我,我會讓你變成強者。”
強者......
餘璃慢慢的擡起頭,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有人來了!”黑衣女子突然抓住了餘璃的手。
黑衣女子的手像是有着某種魔力,一觸碰到,餘璃就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的吸力,這種力量撕扯着她的靈魂,仿佛要将她的靈魂都撕扯開來,全身上下都開始疼痛起來。
“啊!”
黑衣女子看着餘璃扭曲的表情,嘴角忍不住的揚起,真好啊,終于能霸占這具軀體了。
黑衣女子趁機鑽入了餘璃的體內,完完全全的控制住了餘璃的軀體。她擡了擡手,看着已經完全被掌控的軀體,無聲的笑了笑。
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雙腳離地飄在半空中,風一吹,她身上的白色衣服就跟着擺動,像是一陣風就能被吹跑似的。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的一個小屋子,那間屋子門戶緊閉,屋內漆黑一片,窗戶上門上都貼滿了符咒。風一吹就開始獵獵作響,在寂靜的夜裏尤為明顯。
門外站着兩個壯漢,兩人一左一右的站在門旁,筆直的目視前方。
女鬼輕飄飄的飄了過去,不知道使了什麽法術,那兩個壯漢仿佛是沒有看見她一樣,任由她穿牆而入,飄進了屋子裏。
這是方府裏的一間小柴房,十分陰冷潮濕,地上還堆積着高高的柴火。屋子裏并沒有點燈,
然而那女鬼卻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角落裏,遍體鱗傷的餘璃。
女鬼直直的向餘璃飄了過去,停在了她的面前,她面無表情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沖虛道長為了防止餘璃逃脫,并沒有将那法陣解開,那鬼卻輕輕松松的穿過了法陣,一只手手即将要貼上餘璃的脖子。
那鬼自以為将要得逞,哪料餘璃突然睜開了眼睛,輕輕松松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餘璃’用力的抓住女鬼的手腕,瞳孔光華流轉之中帶着些深紫色。
該死的!
那鬼暗罵一聲,擡起另一只手用力的劈向‘餘璃’的手腕處,‘餘璃’冷笑一聲,手腕一松,借力一掌将那鬼擊飛了出去。
女鬼被猛力推開,飄蕩在空中。她腹部被‘餘璃’打中,她卻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疼痛的表情,只有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餘璃’的尾巴受了傷,不能化作人形,只能坐在地上,冷冷的看着飄蕩在空中的女鬼。女鬼完全沒有料到‘餘璃’受了重傷還能有還手的餘地,然而如今正是‘餘璃’法力最弱的時候,如果今晚殺不了她,等到她恢複完全,恐怕是更難了。
女鬼擡起手,在兩只手的手心凝聚了綠色的光,她将雙手擡過頭頂,雙手交叉。兩團綠光相互融合,她用力往前一推,兩團綠光便立刻飛射出去。‘餘璃’并不将她那點雕蟲小技放在眼裏,她氣定神閑的擡起指尖點了點,空氣中便憑空凝聚起一顆又一顆的藍色小冰錐,還微微的在空中打着轉。
那綠光飛到途中,竟然重新一分為二,一分為四,朝着‘餘璃’的各個部位打來。
小冰錐直直的朝着那幾個小綠光飛了過去,冰錐直直的穿過了綠光,不費吹灰之力就将綠光打散。然而,冰錐并沒有停下來,而是朝着身後的鬼魅射了過去。
女鬼瞳孔放大,堪堪躲開。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你到底是誰?”女鬼吼道,聲音刻板而沙啞。餘璃就算是沒有受傷的時候,也不可能輕輕松松的打敗她。何況眼前的這個‘餘璃’已經不僅僅是輕輕松松了,她簡直是在逗弄着她玩耍。
而且她和她搏鬥至今,沖虛道長下在她身上的陣法居然完全擋不住她!
白天的時候明明......
“真沒意思。”‘餘璃’的眼神閃了閃,并沒有回答她的話,她擡起手,不知道掐了什麽訣。女鬼只感覺周身的空氣仿佛波動了起來,屋內明明沒有風,卻讓她感覺置身狂風之中,耳旁全是大風刮過的聲音,震耳欲聾。
女鬼的身旁浮現出一抹黑氣,只是還未成形,便被這狂風吹散。女鬼的心頭狠狠地一驚,她看向腰間的令牌,發現令牌已經是黯淡無光。
空氣被強力扭動,慢慢形成了一個漩渦。空氣中的水分都被分離開來,齊齊的往漩渦中心凝聚。屋外的符咒嘩嘩作響,一顆顆水粒凝聚在一起,漸漸地形成了一柄一米多高的冰劍。
女鬼慌忙的伸出手,手掌對着柴堆隔空一抓,一大堆的柴火朝着‘餘璃’的方向飛去。‘餘璃’輕輕松松的伸手一揮,柴火噼裏啪啦的砸到了門框上。
牆面和門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一層層的寒冰凍住了,那層冰奇怪得很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柴火一觸碰到便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将它冰凍了起來,直挺挺的橫在空中。
‘餘璃’的嘴角爬上了一抹冷笑,她動了動手指,劍尖微微朝下,直指女鬼,寒意沖天。女鬼見情勢不妙,正要逃跑,可身後盡是寒冰,根本就無從逃脫。
沖虛真人和柳宴殊一行人早就發現了異常,着急忙慌的趕到柴房,卻發現守着柴房的兩個大漢已經完全的沒了知覺兩眼空空的望着前方,不能說話也聽不見他們講話,像是變成了一座石雕似的。
沖虛真人和柳宴殊一個拿出一張符咒貼在他們身上,兩人方如夢初醒,看見他們還吓了一大跳,背後又傳來一陣陣的寒氣,兩人摸着手臂連忙連滾帶爬的讓開了。
沖虛真人和柳宴殊老遠就發覺了這股寒氣,它與冬天的寒冷不同,它的寒冷帶着一種堅不可摧的傷害力,遠遠不是多穿幾件衣服就可以免遭傷害的事情。它就像是一把冒着寒氣的刀,它鋒利的劈開了你的血肉,就連靈魂深處都被這股寒意所侵染。
沖虛真人的佩劍‘唰’的一下從他背後的劍鞘中飛了出來,他食指和中指并攏控制着佩劍。只見他的佩劍飛到半空中畫了個劍花,劍氣逼人,劍影紛飛令人眼花缭亂。
沖虛真人所配乃是名劍,平常門窗經它這麽一番折騰,必定四分五裂,可眼前這副門卻依舊完好如初,連一道劍痕都沒有留下。
沖虛真人皺着眉頭,又驚訝又氣憤,拿起佩劍準備再試。
房門內,‘餘璃’也感覺到門外有人在破她的法術,‘餘璃’的眼中流動着暗紫色的光彩,冰藍色的冰劍還在不停的壯大,那女鬼正打算借此機會反撲,沒想到‘餘璃’突然擡起了眼,她伸出指尖微微點了點,冰劍的尖端便緩緩落下,女鬼下意識的拿手去擋,她的周身浮現出濃烈的黑氣,這團黑氣形成了一個保護罩将她護在其中。
‘嘣’!
劍尖與黑氣相互撞擊發出了強烈的震動,一道藍黑相交的光以此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去,‘餘璃’和女鬼連帶着門外的柳宴殊和沖虛道長都齊齊後退一步,修羽更是直接吐了口血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餘璃’的胸口處突然湧上一股灼熱之感,女鬼趁她意識松懈之時,強忍着不适突然出掌朝她肩膀處打去。‘餘璃’看着肩膀處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掌,她反手将女鬼推了出去,喉間卻控制不住的湧上一抹腥甜,一絲鮮紅的血從她的唇角流了下來。
房門內側的寒冰一瞬間的碎裂,冰劍突然炸開,碎落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冰塊,那些冰塊在空中微微轉了幾個圈,又重新溶于空中。
一切都恢複了原樣。
女鬼一個旋身,消失在了房中。
“噗!”幾乎是同時,後院中的魏姨娘突然口吐鮮血。
那個人不是餘璃,那只小妖怪絕對不可能擁有那樣的力量......
她到底是誰?魏姨娘突然想起了剛才那抹流光暗紫。
‘餘璃’茫茫然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的血跡,好腥。
沖虛真人和修羽都被寒氣所傷,眉間都凝成了霜雪,柳宴殊取出兩張符咒往他們身上一貼,
那符咒立馬燃燒了起來,将他們身上的霜雪盡數驅走。
“真人可好些了?”
沖虛真人雖然看他不順眼,但也不願意失了禮數,朝他拱了拱手表示謝意。他修為高深此刻已無大礙,只是修羽被寒氣所傷吐了口血心口還有些不順。
柳宴殊率先走了進去。
“為什麽?為什麽都要殺我?為什麽你們都要殺我?”
柳宴殊一進門,就看見‘餘璃’坐在地上抱着頭,狀若瘋狂的喊道。
話一出口,‘餘璃’便感覺五髒六腑都疼痛起來,整個世界都開始天旋地轉。目之所及都變成了一塊一塊的黑色小方塊,什麽都看不清了。她抱着頭,突然哇的一聲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原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
餘璃蜷縮在地上,耳邊不停的響起一個聲音。
犧牲你一人,能救所有人。
可是為什麽要犧牲我呢?憑什麽要我死?難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嗎?為什麽你總是為了別人犧牲我?
“憑什麽......我,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定要殺了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淚流滿面。
沖虛真人給修羽服了藥,聽見聲音也走了進來。
滿地的血污之中,面容姣好的女子狀若瘋狂。
沖虛真人朝着她‘唰唰唰’的貼了幾張符咒,他瞧她漸漸穩定下來,不容反對的開口,“此妖留不得。”
“真人何意?今夜之事已經足夠證明她與那惡鬼無關......”
沖虛真人厲聲道,“柳宴殊,此事非兒戲。就算她與那惡鬼無關又如何?你瞧她那個樣子,如何能饒?她妖力突然大漲,已非尋常妖怪可比,修為恐怕已經在你我之上。你今日放過她,來日她便放不過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難道你要拿着人命去賭?況且今夜貧道強行破了她的法術,害她被自身反噬,如今她虛弱至此,不趁此時動手,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