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現在就開始寫小說嗎……」少年平靜的語氣中難得帶上了一絲別樣情緒, 抱着困擾遲疑的心态道。
織田作之助能夠明顯感覺得到少年織田作內心裏的猶豫,他也清楚這個時期自己的想法。
十四歲的【織田作之助】無非也是認為,描寫他人人生, 筆下創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這類事情,身為收割他人生命、如同死神一般帶走生者靈魂的殺手, 是沒有資格去做的。一個劊子手那樣的存在, 跟世人高談闊論“生命”,這是何等諷刺。
但是時年二十三歲的織田作之助,在經過血與淚的洗禮之後, 盡管心裏秉承着對溫暖、光明、善良的向往和擁護, 可也總歸明白了一個道理。
倘若自身不夠強大,連保護自己和身邊親友的力量都沒有,懷揣着這等如珍寶般的異能力,暗中窺伺着自己的狼群便會一擁而上,盤算着他的利用價值, 将他的肉/體、骨頭和血液吞食殆盡。
因為,這裏是橫濱。
一個兼容黑夜、黃昏和白晝的混沌之地。
織田作之助能夠理解森鷗外的最優解, 維持一個城市的興盛穩定,必然要一路利用那些不起眼之人的價值——和整個橫濱相比,他們實在是太過渺小,犧牲像織田作之助這樣的人又算什麽呢,必要的時候, 森鷗外連自己都會算進去。
然而理解不代表不恨, 不代表原諒。
織田作之助的整個人生都被這理所應當的“個人犧牲”給毀掉了,MIMIC一事, 森鷗外除了死去了一些部下, 剩下全是獲得的利益。
織田作之助本人、無辜的五個孩子以及咖喱店老板的結局不用多說, 後期Mafia根本沒怎麽費力對付MIMIC,這支幽靈軍隊的注意力全然在織田作之助身上,變成紀德與織田作之助這兩個有相同異能的異能力者的內耗,避免了此刻處于養精蓄銳時期的Mafia,更多的人才犧牲。
就連織田作之助的兩個摯友也逃不開森鷗外的算計。
坂口安吾在一切尚未明晰之前,發揮着關鍵棋子的作用,才能在森鷗外的誘導下完成多方傳話,引起MIMIC注意,使得代表政府的異能特務科被迫同Port Mafia達成交易,邁出取得“異能開業許可證”的至關重要的一步,也讓橫濱的“黑夜”自此擁有牢固的根基。
而在走完以上步驟後,作為多方間諜,如同定時炸/彈般存在的坂口安吾,最後也因明面上的身份暴露,被迫回到異能特務科,森鷗外利用坂口安吾和他背後政府組織的能力後,成功地把他踢出去,保持了Mafia內部的幹淨。
太宰治也是這樣。
這個往昔的“命運共同體”成長得太快了,太宰治明明只是個幹部,名聲卻一度蓋過了身為首領的森鷗外,這對森鷗外本人乃至整個Port Mafia的發展都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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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薄弱的師生情又算得了什麽呢?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太宰治沒有那個心思,可是森鷗外當年上位的機密他也相當清楚。如若森鷗外背叛前首領,将其殺害後上位的真相流傳出來,那麽有“異能開業許可證”也不管用了,畢竟Mafia裏新一輪的內鬥會因這個導/火索爆發,波及到整體的發展大業,三刻構想定然崩潰。
但是恰恰是織田作之助的死亡,一手促成了太宰治的叛逃——就算沒有織田作之助的遺言,痛恨森鷗外的太宰治也必定不會繼續留在Port Mafia裏,聽從這個首領的安排。
那是天生反骨的太宰治。
就這樣,森鷗外最終也除掉了心頭大患,穩定了Mafia,同時也落下三刻構想的最後一筆。
而這一切,只需要犧牲一個人,那就是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怎麽可能會原諒,怎麽可能會不怨恨這樣一個冷清冷血、利益至上的人?
他不是聖父,也不懂得大局,他只知道自己的家已經沒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過理想化,太過執拗和弱小。
擁有保護自己珍視之人的能力,才能完成自己的夢想。
現在,他的第二個家出現了,織田作之助不想失去。
「我完全明白了,成為小說家需要的是什麽了,」年長的同位體和少年織田作認真地說道,「是足夠純粹的熱愛,足夠熱烈的守護之心。」
「我們握緊手上的槍,絕不是一件壞事。」
彼時的少年殺手心中關于“不殺”、“成為小說家”的想法,還是一顆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并沒有那麽強烈。
在織田作之助說完這番話,等待許久後,聽到了腦海中的回複:「好。」
實際上,織田作之助在本丸財政危機時,最後打算寫小說養家糊口的決定,除了紅發青年本身的期望外,不乏矢澤遙鬥暗地裏的引導。
他給自己定的人設是少年殺手【織田作之助】,一開頭就與織田作之助建立起絕對親密的關系,那是過去的“自己”,有誰會比自己更了解熟悉自己呢?
對于織田作之助的頹廢、極低的生存欲/望,矢澤遙鬥也對症下藥,根據織田作之助這個老實人的責任心,讓他和本丸之間逐漸産生羁絆,徹底成為系住織田作之助的風筝線。
這幾天管理這具身體的矢澤遙鬥,可沒少和本丸的刀劍付喪神培養感情,幾個感情牌打下去,織田作之助肯定得反思往事,振作精神。
初次召喚出來不久,還不知曉人間規則、适應社會的刀劍付喪神們,以及頂着青年殼子,內裏靈魂不過十四歲,也不清楚這個時空發生過什麽的【織田作之助】,放任他們不管的話早晚是會出事的。比起他們,織田作之助是唯一能夠支撐起本丸的依靠了。
然後,再以【織田作之助】對新生信念的懵懂跌撞姿态,對二十三歲的自己不自覺的依賴想法,慢慢引導織田作之助主動确立起新的信條,走向開啓嶄新美好人生的道路。
織田作之助是個堅定的人,被動灌輸思想作用不大,唯有讓他意識到,主動去探尋那條光明道路,就算後邊矢澤遙鬥離開這個世界,不再暗中引導對方,他也能自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矢澤遙鬥期望着那個奇跡——小說家織田作之助的出現。
現在,就從寫出第一篇小說開始吧。
***
趁着暫時完成桌上的文件,午休吃飯的時間,坂口安吾離開了異能特務科的大樓,來到附近的一家書店。
戴着眼鏡,氣質神秘幹練的短發男子顯然是這裏的熟客了,他同書店老板點了點頭表示問好。
“最近幾個月出的小說都在那個架子上,包括最新一屆獲得的新人獎作品也在那裏。”書店老板樂呵呵地笑着道。
“多謝,我先去看看。”坂口安吾道過謝後直接走了過去。
買小說來看,特別是關注新人獎獲得者作品這個舉動,坂口安吾是在四年前才養成的習慣。
他的摯友,織田作之助一直夢想成為一名小說家,在過去那個亮着幾盞暖燈的酒吧裏,眼眸明亮的紅發男子曾經和坂口安吾、太宰治暢想過未來。
“雖然這麽說很自大,但我覺得,日後我寫出的處女作,會拿到新人獎。”紅發青年喝着玻璃杯裏的威士忌,用平靜無波的語氣意外地說出了十分嚣張的話來。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沒想到織田作先生也有這一面啊,微妙地覺得是被太宰先生帶壞了。”
“才不是吧,織田作說的不是事實嗎。”
太宰治立刻大聲哔哔了起來,他倒是很贊同織田作之助的“嚣張話語”,性格跳脫的鳶眸青年臉上還帶着些許沒有褪去的奶膘,哼唧說道:“現在的文壇除去上邊幾位頂級作家,其他真的很垃圾欸。織田作一定可以的,快上,幹掉他們!”
“我說,那也要織田作先生寫了再說啊,到現在他不還是一個字都沒動嗎!”坂口安吾犀利地吐槽道。
坂口安吾戳穿真相的話引來了好友們的反駁互怼。
Lupin酒吧裏,三名青年彼此吐槽分享,放松地喝着酒,愉悅享受着那段時光。
……
只可惜,往日不可追。
“織田作之助”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坂口安吾和太宰治心裏永遠拔不掉的一根刺,一道傷痕,也是一條深深的鴻溝。
織田作之助的死,是坂口安吾與太宰治無法跨過的悲痛,這段友情中無法抹平、無法忽視、無法複原的存在。
坂口安吾神色晦暗地低垂着眼眸,手裏拿着那本新一屆文學大賞獲獎新人們的作品集,大拇指無意識地撫了撫書封,又拿上幾本新出的小說,走到收銀臺處結賬。
坂口安吾不知道自己養成的這個習慣,究竟是為了什麽。
是愧疚自責,想替織田作之助看他沒有看過的小說,亦或是在期待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就比如,有朝一日,新人獎中會出現那個熟悉的名字,能夠看到對方好不容易寫出來的作品。
他到底在想什麽……
已經死去了啊,織田作……
坂口安吾忽略掉心頭的疼痛,神色淡漠地跟着人流向前走着。
在普羅衆生之中,坂口安吾并不起眼,然而他卻深知這座城市背後,那些犧牲的人們和那些數字。
裏邊就有他親近的友人。
回到辦公室的坂口安吾,并沒有直接看起小說來,他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處理。
等到忙碌完一切後,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了。
坂口安吾頂着黑眼圈看了眼窗外微亮的天空,打了個哈欠,這才注意起一邊的小說來。
喝太多咖啡了,雖然很困但大腦細胞太過活躍,還是看一下小說吧。
坂口安吾想着,翻開了新人獎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