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晚晚第一次見葉初陽時是在2017年9月1號文山中學開學那天,而葉初陽第一次見林晚晚卻是在2016年歲末,在後海的銀錠橋上。
那年歲末,北京下了好大的雪,直到晴雪初霁時,葉初陽才敢出門,正是那會子,林晚晚穿着白色羽絨服站在後海銀錠橋上凝望着橋的那一邊的風景。
葉初陽在河的另一岸,透過堆滿積雪的枝丫看着橋上的她不禁掏出手機,對着那座橋上的女孩,咔嚓一聲,那畫面永遠地留在手機中,看着鏡頭中的風景。
葉初陽心頭忽然浮現出卞之琳的《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修飾了別人的美夢。
開學那天,正式進入緊張的高三,所有人都對未來的一年充滿着期待與恐懼,唯有林晚晚一如既往地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成績依然是撥尖兒的。
畢竟在外人眼中,她這樣的學生,已經是一只腳踏進清華,北大的。
曾幾何時,他葉初陽不也是外人眼中那個一只腳踏進清華北大的好學生麽?
然而再怎樣厲害,葉初陽還是荒廢了高二半年的學業,而今轉學來文山中學上高三,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可以成功考上清華,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作為一個高三的插班生,當葉初陽被班主任李老師領着進教室時,李老師掃視了全班上下說:“你去和林晚晚同桌吧。”
葉初陽傻呵呵地說行,沒問題,然而他根本沒有察覺到林晚晚那一臉冷漠拒絕的表情。
“你好。”葉初陽永遠是那個最先向同學打招呼的人。
林晚晚坐派如此高冷,目光不移,頭也不歪,一言不發。
葉初陽只覺着她是因為上課時間才不同他說話,于是笑了笑,也自個兒拿書出來上課了
課後,老師夾着講義前腳走,後腳葉初陽就趴在桌上,埋怨說:“這課講得,就四個字兒,天花亂墜。”
林晚晚低頭記着筆記,似乎從來沒有葉初陽此人存在,葉初陽卻還不死心,又說:“你叫林晚晚吧?我怎麽好像看你有點眼熟。”
林晚晚眉頭微皺,葉初陽頗有些認真說:“這可不是為了泡妞才這樣說的,我說真的,我還拍了照片呢?”
林晚晚終于擡眸看向葉初陽:“同學,你這麽上趕着到底想幹嘛?”
葉初陽嘻嘻笑了笑,有種奸計得逞的樣子:“你這一天到晚都貓着在教室,念秧兒不挺好的嗎?”
林晚晚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繼續記她的筆記。
葉初陽急急地說:“嘿,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兒嗎?”
林晚晚不答,他繼續說:“我跟你講啊,我叫葉初陽,我是滿族人,我本姓是葉赫那拉,後來改了漢姓才姓的葉。”
“……”林晚晚沉默。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葉初陽嗎?你記得周邦彥的一首宋詞《蘇幕遮.燎沉香》嗎?我的名字就是……”
林晚晚明顯不耐煩,打斷了葉初陽的話,冷冷地說:“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所以,你是不是想說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
葉初陽驚喜地笑說:“你知道啊,太好了,那你的名字是哪個晚?是水木清華,婉兮清揚的婉嗎?”
“不好意思,是晚上的晚。”
“……”葉初陽啞言,還想再說時,上課鈴聲響了,林晚晚冷聲說“上課了,閉嘴。”
葉初陽以為林晚晚因為剛才自己說錯話了,她生氣了,不由說了句:“這小娘兒們,忒雞賊了。”
林晚晚對葉初陽的印象就只有煩人,話唠了,饒是如此,葉初陽還是一尋到機會就和她扯淡。
這不,一下課,葉初陽就向林晚晚道歉,林晚晚似在冷笑,說:“我可沒你想的那麽雞賊。”
“那就好。”還沒說完,就見林晚晚起身走了出去,葉初陽心生落寞。
這時,前桌的一女生回過頭對他說:“嘿,你甭搭理林晚晚,她就那個臭脾氣,班上沒誰和她玩,都特讨厭她,連老師都不喜歡她,如果不是你,估摸着她高三畢業都沒一個同桌。”
葉初陽忽然感覺有些心酸:“合着這高中幾年,她就一個同桌都沒有?”
“可不麽?整一個滅絕師太,誰惹誰遭殃,你和同桌,可不得被她弄死。”
“不是我說,這林晚晚不是挺好的嗎,咋地就被你們說得那麽恐怖?”
“這就叫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對于前桌女生的好心勸告,葉初陽不以為然,反倒有些同情林晚晚,這麽凄慘,竟沒一個同桌,這麽說來,他不就是林晚晚第一任同桌?
這些遭心事葉初陽倒不怎麽挂心。
放學回家,他一個人騎着自行車回去,他家住在南鑼鼓巷西側的景陽胡同裏,這個時間段,胡同裏唠嗑,逗悶子的老大媽,下棋的老大爺估摸着都散了,但他一回到胡同,見人就打招呼,上至八十歲大爺,下至三四歲學話的小孩。
胡同裏的鄰居都說葉家這兒子實誠,有禮貌,葉初陽卻不在乎別人怎麽說。
葉初陽回到家,他媽媽正在廚房做飯,聽着了聲就扯着嗓子說:“趕緊洗手去,一會兒吃飯。”
葉初陽應了聲,将書包扔回房間,一進門就見顧峥躺在他床上,半睡半醒狀态。
葉初陽皺眉看着他,轉身出去問他媽媽說:“大哥怎麽過來了?”
他媽媽斂了斂傷感的神色,說:“初陽,你就別問了,以後顧峥就住這兒了?”
葉初陽呆愣了一下,卻不再追問。
吃飯時,顧峥沉默不語地扒着碗裏的飯,葉初陽忽然問:“嘿,哥,你也上高三了吧?”
顧峥依然沉默,氣氛一陣尴尬,不過葉初陽最不怕的就是尴尬了,他還打算說話,顧峥已經吃完了飯,轉身就走。
“喂,哥,咋吃這麽少,不是長身體嗎,還要不要來點。”
然而,房門被重重地合上,隔絕外界一切聲音。
葉初陽聳聳肩說:“沒毛病,還是這個樣子。”
葉媽媽嘆息說:“你哥哥也是苦了他。”
話說顧峥莫名其妙過來這裏住,葉初陽什麽情況還不清楚。
葉媽媽大概猜出葉初陽想問什麽,于是說:“你爸公司破産了,欠下巨債,一個人跑路了?”
葉初陽瞪大了眼,半晌才說:“還好老媽你和他離婚了。不然還不得你幫他還錢”
葉媽媽沒好氣地瞪了葉初陽一眼:“怎麽說話的,畢竟是你老子,顧峥現在無家可歸,咱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葉初陽對此事表示無奈。
他媽在他出生前就和他爸離婚了,大哥顧峥跟了爸爸,成了個富二代,他葉初陽出生随母姓,被媽媽拉扯大,從小在這胡同裏光着腳丫子跑着長大的。
不過現在他爸爸欠債破産,還跑路了,東三環的房子已經轉手賣了還錢,如今顧峥當真是無家可歸啊。
葉初陽從小就知道有個哥哥,對哥哥也是頗為敬重,奈何這哥哥和那林晚晚一個德行,高冷得不要不要的,着實讓人不好受。
葉初陽洗完澡回到房間,顧峥一個人靜坐一邊玩手機,葉初陽想和他唠嗑幾句都沒個機會。
一直到他媽媽進來說:“初陽,該吃藥了。”
“知道了。”
顧峥這才問:“你病了?”
葉初陽有點驚訝顧峥會主動和他說話,但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的事,他笑笑,說:“一點小病。”
顧峥看着高瘦的葉初陽,眉目臉頰線條硬朗,但是唇白無色,略有病态。不覺蹙眉說了句:“有病就醫。”
“那是自然。”葉初陽眉飛色舞地說,其實顧峥高冷,左不過是僞裝的外殼。
那麽林晚晚的高冷,究竟是外殼還是內在?
正當葉初陽在想這林晚晚到底是人前僞裝還是人後如此時,一樣不為人知的事被葉初陽察覺到。
林晚晚一直成績優秀,各科平衡,理科撥尖兒,一直是排在理科年級前十之內。
平常模拟,聯考,她都如日常一樣,但唯這次七校聯考,林晚晚異常重視,尤其是數學,那簡直是不拿下年級數學單科第一誓不罷休的感覺。
葉初陽見她上課,下課都在複習數學,不禁多了句嘴:“你這樣學數學就不擔心其他科目落下?”
林晚晚一記眼神掃過來,說:“要你管,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好。”
然而七校聯考過後,成績公布,果然有得就有失,林晚晚數學全年級第一,語文英語卻落後了三四名。
葉初陽想這麽心高氣傲的女生,語文英語考差了,一定心裏不好受吧,還是不打算和她說話,免得招惹了她,自個兒讨沒趣。
但是,林晚晚是笑着回教室的,那是葉初陽第一次見林晚晚笑,梨窩淺笑,溫婉可人。
葉初陽第一次這麽覺得一個女生長得還挺好看的。
“嘿,你幹嘛去了?咋這麽開心,中彩票了?”
林晚晚止住笑容說:“怎麽了,一大老爺兒們兒瞎八卦些什麽?有勁沒勁?甭在這兒給我抖機靈了。你猜不着的。”
葉初陽被林晚晚堵得說不出話。
大課間時,聽隔壁班的人說,數學單科萬年第一的陸柏楊終于退位讓禪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晚晚。
文山中學的人都知道,陸柏楊是高三唯一一個尖子班的前三名,數學更是從高二開始一直占據年級單科成績第一,現下被林晚晚以語文與英語為代價奪去了數學的第一,想來心中不大好過吧。
果然,學霸都是異于常人的怪物,從來都是心高氣傲的,當陸柏楊來找林晚晚時,林晚晚忍不住地甜甜一笑,那一瞬,葉初陽大概知道個所以然了。
陸柏楊找林晚晚,無非是下戰書,揚言下次一定會重回第一寶座。
林晚晚當然一口答應了。
她求之不得呢。
回到教室之後,葉初陽笑問:“你是不是喜歡陸柏楊?”
林晚晚一滞,呆了半晌這才緩緩說:“沒有。”
葉初陽笑笑,無所謂地說:“我知道,你數學考年級第一,不過是想引起陸柏楊對你的注意,你暗戀他。”
林晚晚猛然看向葉初陽,似哽咽得說不出話,她低了低頭,脆弱無比,她的僞裝被他看破了麽?
葉初陽見林晚晚不大對勁兒,忙說:“和你逗悶子啦,你別當真啦。”
林晚晚搖頭:“不,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喜歡陸柏楊,我就是暗戀他。”
她沉默了許久,似乎頗為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如果問什麽時候開始,若沒記錯,應該是十歲那年,林晚晚在後海銀錠橋上初遇陸柏楊。
初見時,在林晚晚腦海中的印象是年少執筆行書,在後海左岸默默寫下北國風光,千裏冰封的男孩。
林晚晚從那天開始,努力學習。
她想,如果有這麽一天,她可以與優秀的他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甚至同桌。
她為他考上文山中學,她為他學了理,她為他放棄語文英語,只要數學第一。
也許林晚晚這些做法讓葉初陽無法理解,但葉初陽能明白的一點就是,或許林晚晚真的好喜歡陸柏楊。
某日,葉初陽迷迷糊糊地說了這麽一句:“暗戀,不過只是你一個人的暗戀,一世無終。”
林晚晚說:“我願意。”
後來葉初陽才真正明白,原來暗戀一個人,重要的不是結果,過程才是最重要的,過程,很大程度決定你這麽做是否值得。
林晚晚的暗戀,過程,成就了自己。
葉初陽的暗戀,過程,卻是讓他更加懂得生命的珍貴與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