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吓的,還是羞的
大概是被楚瑩瑩笑夠了,顧荊俨然已經有些自暴自棄。
他再不多說什麽,也不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了,沉默的坐進了藍色布簾圍着的小推車。
小推車被楚瑩瑩用木板加寬過,兩邊坐着不至于狹窄,就連長度也剛好夠顧荊把腿放直。
“給你個褥子墊腿和屁股。”藍色布簾被掀開,伸進來一只素白的手。
屁股…
太子的耳根已經紅到不能看,他幾乎是有些慶幸,自己在“馬車”內部,不至于被這膽大的少女看到自己的窘态。
他接過褥子,自暴自棄的墊好腿。
外頭卻又傳來清脆聲音:“屁股也墊好了嗎。回頭有泥濘小路,颠得疼呢。”
像叮囑小寶寶,似乎毫無男女之別。
顧荊動作一僵,頓了半晌,紅着耳根匆匆把褥子扯到臀下。
他怕了。
再怕這姑娘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
隔着布簾,楚瑩瑩看不清少年的臉,但猜也能猜出對方的反應,不由好笑。
“是你們貴人家的少爺都這麽可愛,還是只有你一個人這麽可愛?”
少女聲音其實是甜的。
顧荊被嗆到,扶着身旁固定在小推車上的木板,咳得臉紅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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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布簾下又伸進來那只小手,柔柔落到他背上,豪氣橫秋的替他拍了兩下。
“哎呀,你這身板不行呀。回頭若要娶娘子,還得好好練練呢。”
咳嗽剛好轉的少年,又是一陣猛烈劇咳。
他拳心驀地握緊,漂亮的墨玉眸子裏,閃過局促和慌亂。
她怎麽如此…
如此…
少年放棄了掙紮,清心寡欲閉上眼,打定主意,無論楚瑩瑩說什麽,他都別在意。
“你坐好了,那我們走了。”楚瑩瑩又從後院牽過來一頭牛。
顧荊默了默,有些松了口氣。
他差點以為少女要親自推他。
現在有牛來拉小推車,就沒有那麽窘迫了。
楚瑩瑩似乎天生有和動物親近的能力,黃牛被牽過來時,一搖一擺走着,還很高興地“哞“了一聲。
田娘聽見動靜,從屋裏出來:“身上銀子夠用嗎?”
楚瑩瑩每隔一段時間就愛自己去趕集,這是打小的習慣了。黃牛又認路,瑩瑩身上稀奇古怪的東西多,走出去就沒吃虧過,田娘還是比較放心的。
楚瑩瑩小虎牙露着,笑得格外開心:“阿娘既問我了,那我身上肯定不夠。”
她手心朝上,像個讨食吃的小松鼠。
田娘摸出一錠碎銀放過去,沒好氣道:“夠了?”
楚瑩瑩怪叫:“啊呀多了。給我十個銅板罷。”
田娘瞅她一眼:“好啊,你算着,用掉十個銅板剩下的還我。”
楚瑩瑩就嘿嘿嘿笑着不吭聲了,收好了碎銀:“那我走了。”
進了她口袋的,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吶。
黃牛拉着小推車,慢悠悠的走在鄉間小道。
楚瑩瑩跨坐在牛背上,随便黃牛走得多慢。她時不時從布袋裏掏點吃的往嘴裏送,看着日頭好,她還哼了哼小曲,很自在的模樣。
顧荊半靠着小推車坐着,藍色的布簾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微風陽光和少女的曲聲都隔絕在外,但還是有影影綽綽的一點餘音飄進來。
他垂着眼看自己的傷腿,上面綁了木夾。
雖然楚大夫只是鄉間的一個私塾先生兼大夫,醫術卻很紮實。談吐也很文雅,流落到鄉間,實在是可惜。
顧荊體會到,為何過去皇祖父會說民間素來有高人隐士了。
如果撇除掉對宮廷的擔憂,其實在這裏歇息的這幾日,是有生以來最寧靜的日子。
少年看着布簾外偶爾一晃而過的樹,聽着道上那些百姓的交談聲,生出一種奇怪又荒謬的不舍來。
就仿佛他其實也可以生長在平頭百姓家,然後過着這種雖然清貧簡單卻安寧的日子。
“吃嗎?”藍色布簾忽然被掀開,伸進來一個烤紅薯。
少女半張側臉,沐浴着陽光。
顧荊清楚透過布簾,看到了對方臉上的梨渦。
笑容這麽甜的少女,顧荊第一次看到。
宮中沒有這麽多肆意歡笑,宮女都要避開上位者的直視,就是笑,也是帶了恐懼和讨好的奴顏婢膝。那不真實。
“喂,你要不要呀。”楚瑩瑩催促,烤紅薯有點燙,燙爪子了。
顧荊怔了怔,視線終于回到食物上。
楚瑩瑩:“你不是今兒還沒用早膳嘛。吃點這個墊墊肚子好了。反正等你回家了,山珍海味都有。”
哪怕知道對方不會留下來做自己的童養夫了,沖着那張臉,楚瑩瑩還是想對他好點。
“…謝謝。”顧荊嘗試開口道謝,卻只是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發出來。
他黯然半晌,接過了烤紅薯,緊抿着唇,許久沒動。
照理說,他從宮中出來到今日,已經過去了四五日。
四五日沒有自己的消息傳來,這會兒父皇母後應該早就發現了端倪才對。可民間卻并沒有什麽風浪。
有來山崖下村莊尋找欽差要犯的,卻始終沒有來尋大令朝太子的。
顧荊直覺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
甚至那些本該保護他的暗衛,直到現在還沒任何影子。
流落民間的太子,內心升起了幾絲不好的感覺。
他面上看着還鎮定,心裏卻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迷惘。
越接近人流多的地方,那種迷惘就越強烈。
仿佛前方等待他的,不是宮牆中父皇母後的等待,而是別的什麽可怖怪物。
“吱吱!”一道紅影子忽然跳上小推車。
顧荊回過神,看着跟上來的紅狐貍,怔了怔。
紅狐貍眯着眼睛,盯着他手裏的烤紅薯瞧,小鼻子還聳了聳,像是在嗅這個香味的東西能不能吃。
顧荊眼裏漫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掰下來一小塊紅薯。
紅狐貍先是後退半步,見他只是想分享食物,才小心翼翼接近,然後用爪子把紅薯塊往自己這邊扒拉了一點。
這幅警惕的模樣,一股子靈氣。莫名讓顧荊想到了正在牛背上哼曲的少女。像它的主人。
紅狐貍大概是嘴巴挑,紅薯塊啃了一口就不吃了。然後把自己抱成球,玩了會尾巴,甚至伸出爪子磨了磨木板,發出了“誇擦”的聲音。
楚瑩瑩聽到動靜,回身掀開布簾子。
“你怎麽又跟過來了。”
少女拎着紅狐貍的後頸:“快回去。縣裏壞人多着呢,小心別人扒了你的皮做大衣。”
一番吓唬果然起了效果,紅狐貍幾哩哇啦亂叫,然後蹬腿要走。
楚瑩瑩松開指尖,瞧着狐貍沒入了灌木,然後火紅色身影一閃而逝,消失在遠處林間,她才收回目光。
顧荊瞧着這一幕,出來時一直緊繃着的神色,悄然變緩。
楚瑩瑩回頭看他:“等會前面就到集市了。你現在可以說你家住哪兒了罷,或者告訴我該怎麽聯系上他們。”
顧荊擡眼,桃花眼形狀漂亮,眼波潋滟。
【京城】
他在木板上寫了這兩個字。
楚瑩瑩眨了眨眼:“原來是京城的高門少爺。那我就不好送你過去了。我們這裏是京城下面的一個小縣城。我沒出過遠門,我爹娘也不會讓我去的。”
顧荊不吭聲,只安靜看着少女。
他還是少年郎的身量,并沒有完全長成,可氣質和容貌放在那兒,骨架就很好看。穿着粗布衣裳,舉手投足也有股常人沒有的貴氣。
少年喉結明顯,下颚線弧度分明。
長得是很純良,又根正苗紅的俊,有正人君子的感覺。
一看就是自幼讀了很多聖賢書,被教養的很好的貴族少爺。指不定還真是哪個傳承多年的書香世家裏養出來的。
楚瑩瑩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咬唇道:“你看我也沒用。吶,你若真想回去,我可以托人給你傳信。反正我不能送你去京城。我走不開。”
少女說到這裏,對着這麽好看的臉,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卻還是扭開了臉,堅持自己的意見。
顧荊聽在耳裏,沉默了些許,又寫了兩個字。
【多謝】
少年眼裏卻有了微微笑意,他以為這姑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想到還未出過遠門。這倒是有幾絲女兒家的感覺了。
顧荊對楚瑩瑩的印象很是複雜。
初見時,被對方用藥丸救下,便有幾絲朦胧的好感。那時,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感激。
但後來在山洞裏,他錯把對方當成了賊人,差點不慎弄傷了對方。楚瑩瑩又表現得是個被吓壞了的小姑娘,聲音都帶着哽咽,驚懼交加。這便讓他多出了幾分難以啓齒的愧疚。
再後來,卻是楚瑩瑩夜裏把他拖到可以住的土坯房裏,還給他的斷腿上了藥,甚至還讓紅狐貍送來吃食。
彼時,他內心的好感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不會再懷疑對方,且還覺着自己對楚瑩瑩虧欠很多。
直到後來,他又暈倒在田中,被找來的楚瑩瑩帶了回去,終于得以見到救命恩人的模樣。
還聽見了小姑娘常常被阿娘揪着耳朵,滿院子兔子似的吱哇亂叫。
然後少女又闖入他房中,又是捏他臉,又是捏下巴…
雖是水靈貌美,卻像個冒失的小纨绔。
他從未見過如此形容的女子。
後腦勺被人盯着,楚瑩瑩立刻有感覺,她猛不丁回頭。
“你老瞅着我,是不是突然察覺我是如此的與衆不同,心動了?”
“咳咳…”顧荊連連咳嗽,不知是被吓的,還是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