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領路的小厮見宋佩瑜腳步頓住,主動解釋道,“殿下心情不好,安公公為了讓殿下開懷,特意從教坊司領了幾個嗓子好的給殿下解悶。”
嗓子是挺不錯,光天化日,宋佩瑜還以為東宮鬧鬼了。
宋佩瑜閉了下眼睛,心中不停默念‘這是永和帝的獨子’,才忍住轉身就走的想法,滿臉關切的問,“殿下怎麽會心情不好?請你給我透露些,免得我等會見了殿下說出讓殿下心情更糟糕的話。”
“原本這話是不應該讓東宮之外的人知曉,但您是殿下的伴讀,與我們是自家人,便也礙不到什麽。”小厮湊近宋佩瑜的耳畔,輕聲道,“昨日殿下又做噩夢,整宿都沒再睡,正困頓着。”
宋佩瑜微皺的眉目舒展開,無論能不能站得住腳,起碼三皇子還有個理由。
若是毫無緣由的心情不好就要曠課在家聽曲兒,他這個伴讀也不必再做了,還不如回去搜羅美女送給永和帝和肅王。
走到暖閣門口,撲鼻而來的酒味熏得宋佩瑜寸步難行。
宋佩瑜又後悔了,開始思考他回去竄弄大哥勸永和帝早日給三皇子娶妻,多久能見到健康的小皇孫。
無論是何想法,來都來了,宋佩瑜總不好連三皇子的面都不見就走,只能硬着頭皮進門,險些被裏面的活色生香晃花了眼。
兩個歌姬穿戴整齊,站在中央載歌載舞。
三皇子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的黑色寝袍,許是飲了酒的緣故,裸露在外的胸膛不再是往日的冷白,反而透着淡淡的殷紅,連帶着三皇子臉上都像是點上了腮紅。
宋佩瑜連忙低下頭,腦子空白的一瞬,才想起來他是誰,他在哪,他要做什麽。
往日裏他總是覺得三皇子多虧了是永和帝的兒子,此時此刻,宋佩瑜卻覺得,即使是永和帝的兒子,好像也沒什麽用……
這世上總不缺腦子不好,或者好好的日子過不下去只想找刺激的變态。
等宋佩瑜整理好心情,再次擡起頭,正對上重奕泛着水霧的雙眸。重奕好像才認出來突然出現的人是他的新伴讀,招手道,“宋佩瑜,來給孤倒酒。”
宋佩瑜垂下眼皮,在歌姬哀婉凄絕仿佛哭訴的曲子裏走近重奕,先給重奕倒了杯酒,才說起來意,“殿下可還記得今天是學堂開課的日子?”
恰巧歌姬唱了個哀絕之音,宋佩瑜自己都沒聽清他說了什麽,索性彎腰去貼重奕的耳朵,沒料到重奕突然轉頭。
這個距離,宋佩瑜甚至能感受到臉上吹來的酒風。
四目相對,重奕眼中哪有半分醉意,清清楚楚的倒影着宋佩瑜的臉。
宋佩瑜主動退開,在跪與不跪之間糾結。
“父皇沒告訴我什麽時候開課。”重奕挑起眉梢,又靠回軟塌上,“現在去可還來得及?”
等到重奕洗去身上的酒氣恐怕都要下午了,只負責上午課程的老翁非得氣死不可,宋佩瑜勸道,“殿下身體不适,不如派人給授課老師賠罪,道明情況。想來老師也能體諒殿下。”
重奕聽了不用去上課,繃緊的嘴角才松緩下來,拉響手邊的鈴铛,對進門的老太監道,“派人按宋少尹的交代去學堂賠罪。”
老太監和宋佩瑜都沒有重奕的好耳力,只能去暖閣外商量。
不僅今日授課的老師要賠罪,幹等在課堂的陪讀們也不能沒個說法。
老太監直接讓人将庫房的賬冊拿來,對宋佩瑜道,“勞煩少尹為殿下操心,老奴原本只是個行宮的老東西,也沒見過這些世面,具體拿什麽賠罪,還要請少尹幫忙掂量着。”
宋佩瑜懶得再和老太監耍嘴皮子,主要是賬冊做的十分清楚,上面每樣拿出去都是了不得的好東西,宋佩瑜只要注意別犯了人家的忌諱,回頭讓人說三皇子目中無人就可。
圈了些東西後,宋佩瑜特意交代,“穆和今日也沒來學堂,請公公別忘了差人将東西送去穆府。”
安公公臉上的表情古怪了下,卻沒讓宋佩瑜注意到,所有宋佩瑜的決定他都沒有二話的應了。
将冊子交回到安公公手上,宋佩瑜正要回暖閣,又叫住安公公,“我見呂家公子今日也有些不同尋常,公公方便的話讓小廚房給呂紀和熬煮一碗去火的湯藥順便帶去。”
安公公笑眯眯的點頭,“有什麽不方便?偌大的東宮除了殿下和少尹,就是學堂裏的主子們要緊,老奴這就叫人去熬碗濃濃的藥,保證呂公子藥到病除。”
回到暖閣,宋佩瑜才發現唱曲的歌姬換了人。
怪不得聲音都比之前清亮了不少。
重奕仍舊一杯接着一杯的飲酒,半點都不像被歌姬取悅到。
宋佩瑜在重奕身邊的新出現的軟塌上坐下,沉默的看着重奕酗酒。
良久後,重奕赤腳踢翻擺在一起的十多個空壇,又去搖身側的金鈴,“再拿酒來。”
安公公不敢不聽重奕的話,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宋佩瑜。
“殿下若是疲憊,不如早些休息。以殿下的酒量,恐怕再喝這麽多也不會有醉意。”宋佩瑜抓住歌姬換人的空擋開口,“換點舒緩些的曲子,或者叫人熬碗安神藥來,說不定能睡的更快。”
重奕擡起眼皮的望向宋佩瑜,仍舊是臉色緋紅,眼中卻不見半分醉意的模樣,“睡不着。”
安公公連忙替重奕将話補全,“少尹說的這些法子我們都試過,在殿下身上沒有半分作用,只有歌姬和烈酒才能讓殿下松快點。”
“殿下叫歌姬先下去,我給殿下講個故事如何?”宋佩瑜轉頭避開重奕的目光,沒等到重奕的答話,補充道,“我只耽誤殿下一炷香的時間。”
重奕仰躺在軟塌上,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上方。
安公公弓身湊過來,“殿下這是允了少尹。”
不用宋佩瑜交代,安公公就連滾帶爬的帶着兩個歌姬帶走了,看那模樣是生怕重奕還管他要酒。
宋佩瑜将搭在他手上繡着朱雀紋的寝袍拿下來,終究還是忍住了要給重奕整理衣袍的想法,揉着被歌姬吵得要裂開的頭走到原本歌姬所在的位置。
氣沉丹田,道,“話說盤古開天辟地之後,世界分為四洲,東勝神洲傲來國有一山,名為花果山……”
重奕眼皮抖了下,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側躺在軟塌上,支着頭眯眼看向宋佩瑜的姿勢。
一炷香後,安公公悄悄來看了眼,讓小厮們端着個矮方桌到軟塌邊,桌子上是新鮮的水果和重奕素來愛吃的糕點。
宋佩瑜倒是有心多講一會,聽伴讀講書怎麽也比聽歌姬唱歌傳出去好聽些。
奈何他嬌生慣養的嗓子說不行,沒過一會就開始針刺般的痛,宋佩瑜只能暫停下來,想和重奕說他休息會再繼續講,才發現重奕已經閉上了眼睛,胸膛正以均勻的速度起伏着。
好在安公公有眼力見,矮桌上的那壺清茶配了兩個茶杯,宋佩瑜喝着還溫的茶,吃着水果點心,倒也不算難熬。
甚至吃飽喝足後,也迷迷糊糊的在另一個軟塌上睡着了。
等宋佩瑜醒過來,暖閣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原本刺鼻的酒味也變成了清淡的花香。
感受着腦袋唯有酒宿後才會有的疼痛,宋佩瑜也不知道他該怨重奕,還是昨天非拉着他喝酒的兄長們。
安公公從門外進來,發現宋佩瑜已經醒了,笑不攏嘴的讓人帶宋佩瑜去洗漱。
宋佩瑜也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由着小厮伺候着換上了新衣服,才看到腰間暗紅色的朱雀紋,擡手就要将衣服脫了。
伺候宋佩瑜的小厮解釋,“這是殿下從前沒上身的衣服,殿下去武場前親口說要賞少尹套幹淨衣服,東宮除了殿下的衣服,也沒別的衣服能給少尹。”
這倒是實話,總不能讓宋佩瑜穿太監、小厮的衣服。
從客房出來,宋佩瑜一眼就看見了安公公。
在他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內監,此時正顫抖着手,指着另一個年輕內監發怒。
距離太遠,宋佩瑜聽不見兩個人在說什麽,轉過身要問小厮,卻發現身後跟着的兩個人都沒影了。
宋佩瑜猶豫了下,轉身往回走。
還沒回到剛才洗漱的地方,宋佩瑜就見到了從他身後消失的小厮。
小厮正抓着個穿着太監衣服的人大喊,“兩儀宮陳太監來了,快點找人去給陛下身邊的孟爺爺報信!”
小太監扶着歪倒的帽子,露出天塌似的表情,“孟爺爺随陛下去五軍都督府了。”
小厮連忙道,“那就去肅王府或金吾衛請人!”
小太監直接抹起了眼淚,“肅王也跟在陛下身邊。”
小厮倒吸了口涼氣,恨鐵不成鋼的伸手怼了下小太監,“你哭什麽!還有長公主在呢。”
宋佩瑜聽到這裏,心中生起莫名的念頭,果然下一秒就聽見小太監道,“長公主今個一早就去雲清寺祈福了!”
宋佩瑜輕咳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小厮抓住了衣角,“大人!您快去找殿下,哄殿下出宮!千萬別讓殿下知道兩儀宮在找他!”
宋佩瑜被小厮推着走了好幾步,正要發怒,擡頭就看到換了身紅色勁裝的重奕迎面而來,周身肅飒,完全看不出酗酒半日。
不遠處安公公臉色鐵青。
兩儀宮太監則笑得跟菊花一樣,“給殿下請安,貴妃娘娘正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