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浪

第17章

總得來說，不管程禮洋在不在，于苒都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是那樣。

起初的幾天程禮洋也許是怕自己傷口再裂開，不敢亂跑，偶爾去于苒家樓下附近的走走，買點她喜歡吃的東西回來，然後坐到一邊拿着手機不知在研究什麽。她不說，于苒也不問，問了也知道那不是她能幹涉的事情，于苒就自己寫稿子。

程禮洋也沒說自己什麽時候回去，兩人畢竟不是同一個城市，在于苒看來程禮洋總是飛來飛去也挺不方便的，于是随着這人了，反正她的租房住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慢慢地于苒往家裏添置了程禮洋份的東西，日常生活用品也漸漸變成了兩人份。

過了一陣子，程禮洋看自己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往外跑，慢慢變得頻繁，有時回到很晚才回來，帶着一身泥土或者汽油的味道，偶爾還有點血腥。她要是累得緊，就會直接倒在床上睡。

每當這種時候于苒就會沒好氣地把她踹下床：“滾去洗澡！”

“怎麽了嘛，我今天沒弄髒自己。”明明每天都沒有弄髒自己，程禮洋心說，這些事情都很簡單，打歸打，還輪不到什麽東西沾到她身上，更別提她今天去的是宴會那種正式場合。

“你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了，別把這味道染進卧室裏。”

“可是我好累，今天纏着那女人好久才找到機會把資料拷貝回來，不然我也不想沾這一身的，苒，我已經兩天沒閉眼了，你就讓我先睡一會兒嘛。”程禮洋故意用很委屈的語氣說着，偏偏于苒很清楚這人的能耐，不吃她這套。

“你去不去？不然今晚去沙發睡。”

“你吃那個目标的醋嗎？放心好了，她們沒你有吸引力，再有權有錢有勢我都無所謂。”繼續纏下去。

于苒都已經懶得反駁了，不想聽她扯淡，黑暗中翻了程禮洋一個白眼，可惜程禮洋沒看到。見那人沒什麽反應，程禮洋也沒趣，拖着身體和沉重的眼皮乖乖跑去沖沖身子。

第二天于苒在一陣焦味中醒來，倏然一驚猛地起身，飛奔到廚房，以為什麽東西燒了，卻見程禮洋正盛了兩碗粥端出來。撞上跑進來于苒，程禮洋連忙輕巧地閃過她，以免手上的粥撒了，她好不容易才做成功了一份。

于苒走進廚房裏看了一眼，程禮洋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廚房，裏面光是鍋就攤出來三個，那燒焦的味道還不全是從這裏面散發出來的，掃了一眼垃圾桶裏黑糊糊的一片，于苒揉着自己發漲的腦門。

“呃，你要不要先去吃點？”程禮洋走進來，倚着門框擠出一個笑容，好支開于苒她先去把殘局收拾一下。

點點頭，于苒也不想再呆着這樣的地方，她覺得她平時朝夕相處的廚房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坐到餐桌前，于苒看着眼前碗裏的內容又一次愣住了——這是什麽？

“這是什麽？”

“皮蛋瘦肉粥啊！”程禮洋聞聲從裏面走出來。

“你在逗我……”

于苒從剛剛開始就被眼前這個人氣到了，現在再看這份東西，她只覺得很心疼米，還很可憐皮蛋。用勺子撥開浮在表面上一層黑黑的被煮爛了的……應該是皮蛋了吧，然後往下撈了一勺灰色的水，再往下挖深一點，才是一坨白色飯，中間混雜着被剁碎的瘦肉。

“程，禮，洋。”于苒黑着臉。把廚房弄成那樣，小半袋米都廢在了垃圾桶裏，就搞出來這個？把勺子房間隔壁那支碗裏，指着它道：“你吃一個給我看看。”

“哦。”程禮洋面不改色地走過去坐下，直接勺了一口吃下，吃完還咂咂嘴，一臉正常地說道：“還好啊，也許賣相是差了點，因為之前水放太少，沒一會兒就燒幹了，這次就放多了些，起碼能吃。”

于苒忽然就不懂了，這和一年前自己在閘門口望着的那個身影，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別吃了別吃了，我們出去吃飯，待會兒順便幫我扛一袋新的米回來。”打掉那人手裏的勺子，指指廚房示意她繼續回去收拾幹淨，自己轉身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程禮洋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值被剝削得一點不剩，她對烹饪的時間掌握完全沒有概念，不過她收拾起廚房來動作還是很快的，平時她跟于苒一起打掃家裏時也是。等于苒換完衣服洗漱完，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們去哪吃？”程禮洋問道。

“那次我們被抓走的那個購物廣場，新開了一家店，好像茶點很不錯，走嘛。”于苒對着鏡子給自己理理衣領。

程禮洋抿着嘴，想到了不好的人。

她知道羅绮和徐曼煙家在那附近，所以她們經常會到那裏去，按照她和羅绮交往時羅绮去那裏的頻率，要是撞見那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她以前很不喜歡提起或者想到羅绮，因為那是她失去理智的丢臉例子，現在她連徐曼煙都不是很想提起，她還記得自己理智斷線襲擊人家的事情。

不過今天她難得沒有任務，于苒平時也很少出門，兩人難得有機會一起出去，程禮洋更不想掃于苒興，再說了，遇見的幾率也沒那麽大。

下樓時，于苒正要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被程禮洋拉了回來，讓她站這兒等會兒，自己跑走了。不一會兒一輛車停在她面前，程禮洋招呼她上去，于苒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弄來的，有點意外。

“什麽時候買的？”于苒坐上去，打量了一圈，裏面有些地方連防塵的包裝都沒拆。于苒的腿不能開車，她平時也不常出門，偶爾有事或者興頭上來想出去玩玩，都是搭程公共的交通工具的，但是程禮洋不喜歡，她覺得那費時又費力。

“上個月，正好需要就買了。”

于苒随口應了一句，這樣其實還是很方便的，如果她們坐公交，要麽得換乘一次，要麽就得走得稍微長一點距離。

到了之後，程禮洋讓于苒先去點餐，她停了車就上去。于苒再一次走上這個地方，還是能夠想起上次的事情，她稍微有點後怕，也很慶幸那次程禮洋在……好吧，今天程禮洋也在。剛剛她在下面路過上次出事的餐廳，兩家店都已經換成了新的店鋪，其中一間還在裝修，另一間剛剛開張。

吃飯時于苒說起這事兒來，有點敘舊的味道。

“那次對你來說是運氣不好，對我來說更像是計劃之中。”程禮洋嚼着軟骨說着，時不時發出嘎嘎嘎的聲音：“你記不記得，他們的目标其實那個叫徐曼煙的人，當時我的目标也是她，但是我或者他們都不知道那人具體長什麽樣，資料都很簡單，可那時有路人報了警，他們沒時間一個個問到底是誰，幹脆全部帶走了，我為了任務目标故意跟過去的。”

于苒回憶了一下當時的狀況，自己好像還真的是因為進了那家餐廳還沒有及時離開，才攤上那檔子事兒。喝了口茶，忽然想了什麽：“那他們讓幾個人過來找她就好了，何必這麽大聲勢，當然有人要報警。”

“呃，這個嘛，他們蠢吧……”程禮洋移開視線，沒想到于苒會問這個問題。

按正常來說，是這樣的沒錯。但如果派來的幾個都回不去還失聯了，敵人就覺得對方很難擒獲或者還有幫手在場，所以派一大幫人過來。那些回不去的人，當然是程禮洋逼供未果的作品，嚴格來說，那個事件五成的成分還是由程禮洋引起的。

“那天是你的簽售會吧，我到那裏的時候已經快要結束了，否則我們會更早見面。”程禮洋幹脆岔開話題，對昏迷了一年的她來說，那件事在記憶裏不算很久遠。

點點頭，往嘴裏塞了一口吃的。提到自己唯一的一次簽售，于苒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她坐在那裏面對那麽多讀者，說實話她還是很緊張的，即使在她的要求下只搞了個小型的，她還是覺得場面架勢有點扛不住。

覺得那個雞肉燒的很好吃，程禮洋剛想給于苒碗裏添幾筷，就感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摸出來一看，又是莫語秋的信息，那八成就是任務內容了。Chad每次指派任務，都會用紙質文件送到她家去，以前程諾還住在那裏的時候都是他順便帶給她，現在她人不在家，只能麻煩莫語秋幫她轉達。

打開掃了一眼，程禮洋就想罵髒話。

于苒剛留意到她的表情一變，就見程禮洋站起身，開始收東西準備要走的架勢。

程禮洋拍拍自己衣服袖子上的灰塵，這個動作實際上是她在檢查回憶身上藏得工具夠不夠一會兒用的。望着于苒繼續道：“那次事情，他們要找徐曼煙是因為她爸，她爸一直在資助那個地方什麽項目，那陣子不知為什麽突然說要撤資，那個項目可是……是挺重要的，哪兒能說撤就撤，于是才想着先扣下她女兒。”

于苒點點頭，對程禮洋有意無意避開的事情并不在意，她覺得程禮洋願意把一部分事情簡單給她講講就已經很好了。

“我現在要趁着午餐時間去找那人的交易資料，你待會兒吃完自己回去好不好？”程禮洋放低放柔了聲音問那人，湊到她面前。

“別擔心我，你注意安全就是了。”于苒推開湊過來的那人，繼續吃東西，話裏也是随口說說的語氣，完全沒有真正擔心這個人的意思。

程禮洋想起自己和于苒剛認識那會兒，于苒時不時一句擔心她的話，現在她就算偶爾挂點彩她都不太當一回事兒，果然要在人面前保持普通人的形象是很有必要的啊。

程禮洋按照莫語秋給的住址，驅車到了這附近的一片富人住宅區，她今天出門時就不是很想來這附近，這下更好，直接要偷闖徐曼煙的家。她本來是要拒絕這個任務的，但這次的資料莫語秋表示也想要的，因為自己已經在床上休了一年的假期，給莫語秋添了不少麻煩包括她很多任務的滞後，如果不是為了莫語秋她肯定不會跑這一趟。

好再今天是工作日，外加正是臨近飯點的時間，徐家看起來并沒有人。

程禮洋很順利地翻進了徐家院子，從監控設備的死角爬上二樓房頂，沿着水管旁邊的房屋結構凸起爬進了二樓的房間，很快找到了辦公書房。按照莫語秋的要求，不止交易資料，把有價值的內容幾乎都拷貝了一份，這下子就費時間了，眼看着午餐時間就要過了，程禮洋才能把拷貝完的存盤拔出。

掏出濕的手帕在電腦主機上擦了一遍幫助降溫，随後快速清除掉自己來過的痕跡，原路翻窗返回一樓，再翻出牆外。

還沒走出這條街，就撞上徐曼煙回來，身後跟着羅绮，兩人說說笑笑。

程禮洋心中一緊，想起自己失控時襲擊她的……暢快，意識到自己不對勁的念頭冒出來，程禮洋一滞，連忙轉身想要改道走。

“禮、禮洋？”

“……”裝沒聽到，想幹脆一走了之，只要自己走快兩步。

“禮洋！”羅绮好像見到程禮洋很激動，甩開了徐曼煙直接沖上來拉住她。

“嗯？”

程禮洋這才回頭，羅绮見她沒什麽表情，有些失望。而她身後的徐曼煙似乎還忘不了那次的事情，對程禮洋還是有些忌憚的樣子，不願走進，就站在遠處望着這邊。

“怎麽了嗎？”程禮洋見她只盯着自己，又不說話，先開口問道。

羅绮嘴巴張了張，又合上，好像有什麽話卡在口中說不出來似的，最終她才吞吞吐吐地問了一句：“那個，你的傷都好了嗎？有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之類的？”

羅绮還是很不習慣面對這樣的程禮洋。在一年前那個事件之前，程禮洋告訴羅绮自己和她一眼是普通的大學生。所以當她見到程禮洋那樣一面時，還是非常驚訝自己曾經朝夕相處過的戀人有這樣的身份。

程禮洋被她拉着，有些尴尬，擠出一個笑臉：“謝謝，沒事了請不要擔心。”

說完她覺得自己這語氣越來越像于苒了，可惜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則她會發覺自己就連細微的動作也被于苒感染了。

羅绮回頭對徐曼煙招呼了一聲，讓她先回去，自己一會兒再去找她。

等徐曼煙走了，羅绮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程禮洋：“我們去旁邊那條河邊坐着說說話嘛，好不好？”

程禮洋周圍看了看，指着路旁的石椅道：“我還有事趕着回去，就在那裏說吧。”

聽程禮洋沉沉的語氣，羅绮也不好再說什麽其他要求，點點頭走過去坐下。程禮洋沒有在她旁邊坐下的意思，就站在她旁邊，望着她，一副你要說什麽快點說說完我要走了的樣子。

羅绮有些不自在了，問她：“你不坐下嗎？我一個人坐着挺不好意思的。”

想想也覺得這樣好像于情于禮都不太合适，程禮洋在椅子邊上坐下。

“那個，自從我們分手之後，我想了很多你以前說過的話，發現自己真的做錯了一些事情，果然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我以前很多時候沒有照顧到你的感受，嗯……對不起，就是想好好跟你說這個。”羅绮微微擡頭，側着掃了一眼旁邊的程禮洋，見她沒有做聲，目光不知落在前方哪裏，也沒什麽反應。

她便繼續說下去：“你教會了我很多事情，我其實很重視我們的關系，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很幼稚，喜歡考驗你對我的感情，還會為了聯系不上你而發脾氣什麽的，你都有好好地哄我可是我都不怎麽領情，現在想想你那時一定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的吧。”

“我們分手之後，我有給你寫過郵件，也有在社交網絡上找過你，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

“……”

羅绮又一次擡眼偷偷掃旁邊的人，程禮洋的頭發長了些，垂下來可以遮住一部分的側臉，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看到那人似乎在微微的……顫抖嗎？

理理自己的劉海，羅绮稍微往程禮洋那邊坐了一點：“呃，那次事情，曼煙對你說了那些話一定很傷你的心吧？雖然你那個時候看上去有些可怕，但你最後還是回去救了诏傑，而且還受了那麽重的傷，你昏迷的時候，我去看過你一次……之前那個一直和你一起的女的也在，我就沒過去，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醒的，不過現在沒事就好。”

“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你容易上火，喉嚨不舒服記得要吃藥，不知道是不是你生活的緣故，你胃不好，能按時吃飯就按時吃飯，就算不能也要随便吃點零食墊墊胃。還有工作的話，如果太危險的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像上次那樣……”

“嗞——”手機震動的聲音。

程禮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訊息，忽地起身，沉聲道：“我趕時間，先走了，再見。”

說完頭也不回得快步離開，留羅绮一人怔怔地坐在那，她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不知是這人對待自己的态度轉變得太大，還是她覺得自己都這樣還不能換來那人一句稍微親和一點句子，哪怕只是正視她一眼都沒有。

羅绮忽然有點想哭，她眼眶紅了，那個樣子若是路過的人看見了都要心生愛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