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好,我是鄭銳。”
男人取下眼鏡用衣角擦拭着,那深邃的眼眶有些病态的感覺,和他這一身素色的打扮襯起來很不搭。鄭銳身後站在十幾名持槍人,在他取下眼鏡時便已經擡起槍口直指着程禮洋身後的所有人。
程禮洋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他連同手腕都很瘦弱,但是看起來還挺重要的樣子,不知道如果挾持他有沒有用。
鄭銳身後的人進了房間裏,他們路過了程禮洋,似乎不把她當做主要目标,他們把房間裏剩下的人圍在了一起。鄭銳對程禮洋笑了笑,然後走過去到那群人面前,指着徐曼煙讓身邊一名人幫他去把她抓來,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抱歉了各位,本來只是想抓這孩子的,但當時我們還沒弄清她是誰時,外面人就已經追來了,沒什麽時間所以就全都抓來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笑着說的這些話,卻因為他的臉色不好顯得一點都不溫和:“其實只要把這個人留下,你們就可以走了,只是我們這個地方荒郊野嶺的,你們可能得靠運氣回去了,畢竟我們時間有點緊,沒法兒把你們送回來時的地方。”
徐曼煙聽了一慌,掙紮着反抗抓着自己的人,張嘴要叫時又被身後的人堵住了嘴。
“你先別急,這些是原本的想法,現在可以換一個人。”鄭銳說着指指背後的程禮洋:“你們可以選擇把那個人留給我們,然後包括你,也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徐曼煙看着鄭銳身後的程禮洋,一遲疑,卻還是處于恐懼說道:“放我們走!”
“那走吧……”
說這話的人是程禮洋,她擺擺手,示意鄭銳叫那些人把槍放下。
于苒愣愣地看着程禮洋——她真拿她自己換他們?
“放下吧。”鄭銳對那些人道,他們才把槍收下。
程禮洋走到于苒面前,低聲道:“出去以後,如果是環境惡劣的地域,就不要跑太遠,等我去找你。如果能夠找到路或者鐵軌順利離開的話,就別等我了,如果我在今天天黑之前還沒找到你的話,也不用等我了。”
說完,她拉過于苒吻住。
于苒從剛剛就有些意外程禮洋的所作所為,現在她交代的這些反而讓她更擔心。被程禮洋突然吻住,而且是在這樣的場合,本想推開她,卻忽然感覺到程禮洋摟着自己的手正悄悄把什麽東西塞進她口袋裏。
吻閉,程禮洋站在原處,被旁邊上來的人用槍指着,捆了起來。
于苒則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門外走,離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程禮洋,見人拖來一張椅子和桌子,她手被人綁在椅子上,桌上是各種刀具和藥劑,而程禮洋臉上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那一刻于苒有些不記得程禮洋笑起來是什麽模樣,好像她一直都是那副表情。于苒走在最後面,跟着前面的人出了房間,随即門便關上了。
沒有看于苒他們的離開,程禮洋拽了拽身上的繩子,把手臂調整了一下位置。
鄭銳讓其他人離開,只留了一個站在門口守着,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間。等房間門重新關上,他對程禮洋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了,十九。”
“……”程禮洋呼吸一滞,那是她年幼時在訓練營裏時的編號,在那個地方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她一直閉口不答,任由鄭銳說下去。
“喔,你應該沒有見過我,畢竟我一直隔着監視器看你們所有人,你們的訓練室血腥味太重了,我不是很喜歡就一直沒過去。大家都沒有想到一個孩子被丢到那樣的戰亂地區還可以活着,昨天我們在人群中發現你的時候還挺意外的,不僅沒有死,反而長成了一個很出色的人呢,喔好像活着的還有另一個,不過找不到了,況且身體各方面數值也沒你來得好……”
“我就直接說事情了,自從你走了以後,訓練營那邊的計劃還在繼續正常進行,當初和你一起打鬥的那些孩子們,沒死的都和現在的你一樣,只是他們比較還是長在那種單一的環境裏,他們不像你,你最大的優點長處就是敏感,這是他們永遠沒有的東西。”
“是誰教會你這些的?記得你以前不像這般。”
——禮洋,敏感是你最大的優點之一,可能也會成為你的弱點吧,不過別擔心,往前走就是了,你身後有我們。
“你想我做些什麽?”程禮洋想起川上,于是打斷了鄭銳的話。
“我想,你能夠帶領他們做出更好的成績,就是希望你能夠領導他們。從你們到這裏時,我就一直在觀察你的行為,你可以從整體往細節考慮事情,但他們只能從細節往整體看,這是訓練營裏一個漏洞,我一直希望上面的人可以想辦法補上,可是這樣一來他們的行動力又會下降,而現在有一個行動力和思想都健全的人,當初被訓練到一半就被扔出去的十九。”
“怎麽樣,你知道那些營裏出來的人一向是訓練有素的,相信你指揮他們一定得心應手,能把我們希望看到的成績做到更好。”
“你們希望看到什麽?”程禮洋擡頭,心中大概有個猜想,這幾年時常有大大小小的事件發生,這些事情都很有針對性,對着當地某個社會高層人物,戰争沒有波及到這一片地區,但程禮洋現在隐約感覺這是有可能的事情。
“秩序的穩定,十九,這是我們一直在想辦法達到的。”
“你們這個組織的規模如果可以龐大到在社會中起到穩定秩序的作用,那還動用暴力的方式并不現實。”
“可是它作用得快,是最直接的方式,如果這股力量越大,可以越早達到目的。禮洋,就拿我們身處的周邊幾十個城市而言,穩定是講究一個平衡,假設一個城市中十個裏八個都不知道這個平衡點在哪兒,我們難道還一個個教麽?當然是毀掉重新來過比較劃算。”
“你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我想……”鄭銳托着下巴沉吟了一會,道:“是為了人文吧。”
程禮洋笑了笑:“人文,怎麽說也是關心人的文化。你這樣有些偏了吧?”覺得這個人的想法挺有意思的,和自己以前的念頭蠻像。
“那得看是什麽人了呀?”鄭銳一邊說着,一邊掀起程禮洋的袖子,拿着酒精棉在她手臂上消毒:“剛剛那些人,你們一路我都在看着呢,明明自己什麽都不作為,還對想做點什麽的你指手畫腳,你不就厭惡他們這點嗎?這樣的人還活着弊大于利,為什麽不幹幹脆脆讓他們死在那裏呢……”
程禮洋呼吸變得略微急促,鄭銳直接地把她心底的負面念頭托出,她一直在壓抑心裏這樣的念頭,忽地她感到手臂上一刺痛,見鄭銳正拿着一直針筒往自己手臂裏注射着什麽藥物,便下意識地繃緊手臂上的肌肉。又聽到鄭銳的聲音:“放輕松,十九,這不會殺了你。”
“因為你提前離開了訓練營,這是後面幾年等你們身體成長完之後才會給你們使用的藥物,可以适度拉伸你的骨骼與肌肉組織,但這藥比較烈所以反應發生的過程你會有些不适……好吧,比較痛苦。畢竟是在你全身作用着呢,有點像拉橡皮筋那樣同時拉你全身的骨骼。但是完成之後你們可以做到常人難以到達的動作,光是近身攻擊和防禦的範圍就擴大了。”
“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來談談對這個落後社會的厭惡如何?”
程禮洋感到針口刺入的皮膚處異常地疼痛,這端的手上指節已經開始不能克制地顫抖,而且這疼痛往手臂上蔓延,尤其遇關節處就好像是在活生生拆卸骨頭一樣的劇痛。意識到這個過程沒那麽容易結束,她微微皺着眉,想在腦子裏計劃這個過程之後自己該如何逃出去,卻被左臂傳來的越發劇烈的疼痛弄得思緒不能集中。
但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鄭銳的話,努力構思着如何更快捷地逃向外面——先想這個地方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助我脫身的東西,袖子裏的短刀剛剛已經用掉了,這繩子單靠力氣是沒法兒掙脫的……
鄭銳又往同一處注射多了一劑之後,拖了張椅子坐在旁邊,手裏拿着一張表格在記錄着程禮洋的反應,一邊道:“很疼吧,如果剛剛他們不把你留這裏,你現在也不會這樣。有沒有想過你做這些值不值得?我猜想,你在外面生活這麽長時間,一定不常和他們這類普通人打交道吧,因為他們對你而言不僅沒有用處,反而會給你帶來糟糕的事情,我們又不缺人口資源,那為什麽要留他們呢?”
“你也有過這個念頭吧,你理解的吧。”
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程禮洋眼神一散,她知道一路過來,她一直都被這個念頭包圍着,靠着理智決定自己行為才有現在,只是現在她的理智被蔓延全身肌肉的疼痛侵蝕着,她幾乎沒辦法去考慮什麽戰不戰争、殺不殺人的事。程禮洋一直厭惡無作為的存在,她非常了解那種想要了解麻煩的心情,從鄭銳一開始提及她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比誰都清楚。
“他們現在不敢離開這個地方,剛剛還毫不猶豫地把你交給我們換他們的自由,現在都在外面不遠處坐着呢。如果你想,等會兒可以跟我一起過去折磨一下他們,讓他們知道這一路是他們把你害慘了。”鄭銳用薄薄的嗓音說着,邊說邊笑:“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都是因為他們把你留在這裏的緣故嗎?”
“呃……”程禮洋渾身關節處的疼痛越來越激烈,疼痛使他她全身都緊繃,不知是不是藥劑的緣故,她臉色變得慘白沒有血色。手指緊緊扣在椅子上,指節早已經泛白,手上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這個狀态下,鄭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地傳達到她腦海裏——不要去在意他的話,先想怎麽逃出去,這裏除了藥劑之外就沒有什麽鋒利的東西嗎?唯一可以打碎的玻璃罐子在房間的另一側,這距離太遠了……等脫身以後,先去殺掉他,還有那些廢物!
程禮洋開始變得焦躁,鄭銳形容的那該死的念頭一直沒法兒打壓下去,她心裏原本安排到一半的計劃開始變得淩亂。鄭銳的聲音卻止不住,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終于程禮洋猛地掙紮起來,吼道:“給我閉嘴——!”
鄭銳被她突然間的反應吓了一跳,擡頭,視線從表格上移開,對上程禮洋目露兇光,正惡狠狠盯着自己的樣子。
“我現在很沒有耐心聽你說話。”程禮洋喘着氣,一字一頓地道。
“喔?既然這樣,那我就少說兩句。”鄭銳從桌上拿出一盒長針,走到程禮洋身邊,張口剛想解釋些什麽,想到自己才說過不講太多話,就閉上嘴,找準她手臂上的位置将針刺入她手肘處,然後用力壓下将大半根針沒入她肌肉內。
程禮洋在針刺入自己時,劇痛傳來的一瞬間眼眶便濕潤了,記起這是Richard曾經說過的審問人時用的一種方式,找準某個刺入後會令人生不如死的穴位,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将手臂狠狠壓在椅子上克制自己因痛苦而掙紮,痛呼聲梗在喉嚨裏,最後還是沒能允許自己發出聲音。
“嘿嘿,我就說一句,你遇到的這些,全是外面那些人給的,全是因為他們!”
随着第二根、第三根針的刺入,程禮洋在劇痛中理智漸漸瓦解,只剩下鄭銳最後那句話。低下頭,把臉埋在陰影下,眼神越來越渙散,她現在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意識是不是還清醒着。
——好痛苦,都是因為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