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片櫻花花瓣落入水中,泛起一圈漣漪。
進藤光置身黑暗之中,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只有他和一株櫻花樹,櫻花紛紛落下,花瓣落了他一身。
他伸出手,看着飄落在掌心的櫻花,情不自禁地就念出了那個名字。
“佐為……”
猶記得五月晚櫻開時,他曾經帶着那個人去賞過一次盛大的櫻花,看着櫻花花瓣飄落在那人周身,緩緩穿身而過,那人随風擡起頭看向飄落的櫻花,嘴角緩緩牽起一個笑容,竟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美。
“不論過了多少年,總會有東西是靜止不變的啊……”
那人低嘆,折扇執于手中緩緩展開。“櫻花如此,人……也會如此嗎……”
只怪他當時一門心思都撲在即将大展身手的職業棋壇上,沒有發覺那人低落的神色,也沒有從話中聽出那即将面對離別的不舍和不甘。
所以他當時只是很不以為然地說道:“佐為你不就是靜止不變的嗎,也許等到我死了,你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想這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麽啊。好了,快要到去森下老師研究會的時間了,我們快走吧。”
“等等小光,我想再看看——”
“哎呀,看什麽啊,明年再來看好了。要不然我這個周末再帶你來看,走啦走啦。”
那個陽光靜谧的午後,他拉走了立于櫻花樹下的千年幽魂。
從此以後,再也沒能帶他來看過櫻花。
那抹帶着對圍棋的執念而無法轉生的幽魂,消失在了他瞌睡的間隙,他甚至沒有來得急道一個別。
櫻花飄落,又一年的春天到來,街道兩旁的櫻花樹木花開滿頭,枝枝蔓蔓。
那個人,卻再也沒有立于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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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佐為離開後,進藤光不止一次地夢到過他。但每次都是黑暗中緩緩離去的背景,那飄逸的長發随着寬大的袖擺一同隐匿在黑暗之中,他在身後看着,卻無法上前,只能眼睜睜地望着那個人被黑暗完全吞噬。
再也沒有走近過他的身邊。
看着從手指間隙掉落的花瓣,進藤光眨眨眼,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濺起小小的水花。“佐為……”
“……”
“……”
“……Hika……”
“……小光……”
飄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幾乎随風而散,進藤光卻聽了個真切。
“佐為!”他連忙朝着那處黑暗的地方奔去,“佐為!你在哪裏啊!”
眼前是沒有盡頭的黑暗,仿佛永遠跑不到終點一般,進藤光大聲喊着佐為的名字,希望那個日思夜想的人能夠出現在他的身前。
他已經好久都沒有聽見佐為的聲音了,久到幾乎忘了佐為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佐為!回答我啊,你在哪裏?”
“佐為——”
前方突然飄來了大片的櫻花花瓣,迷了他的眼睛。等他穿過這層障礙後,卻發現周圍的黑暗全都不見了。
他置身于茫茫的白雪之中。
“……佐為?”
一望無際的白雪之地,肆意飛揚的大片雪花,刮過耳廓的呼嘯狂風。
進藤光一時間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前方漸漸出現了一個身影。
“小光!”
精致的容顏,飄逸的長發,寬大的白色狩衣。
“……”日思夜想的人站在眼前,進藤光卻說不出話來。無法形容的興奮充斥着全身,伴随着止不盡的悲哀和痛苦席卷而來。“……佐為。”他抖了抖嘴唇,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你說過話了……”
——好久,都沒有聽到過你的聲音了。
神明啊,謝謝你,讓他能夠再見到佐為一面。
“佐為,我——”就在進藤光哽咽着想要道出這三年多的想念之情時,對面的人卻神色焦急地打斷了他。
“小光,我知道你有許多問題要問我,但是現在情況緊急。請你安靜地聽我說話,好不好?”
“佐為?”進藤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能夠和佐為多待一刻也是好的,所以他點了點頭。“你說吧,我聽着。”
面前的人沒了千年來眉間自然生出那一股悠閑之态,反倒是和他相處兩年來都沒有露出的焦急神色。“小光,你現在在夢中和我相會,但我是真實的,所以請你醒來後千萬不要把我的話當成你的一場夢。塔矢亮……那孩子的身上有一枚中國吊墜,和我的扇墜一模一樣。”佐為舉起了手中的折扇,不同于之前的單把扇子,現在的折扇末尾垂着一枚銅錢穗吊墜。“你一定要把那個吊墜拿過來,毀了也可以,總之不能再讓那孩子接觸到那個吊墜。明白了嗎?”
“……什、什麽……什麽真實的你?”進藤光沒有聽明白,佐為他不是已經成佛了嗎?怎麽還在他的夢裏說這些話,讓他去拿塔矢亮的吊墜——塔矢亮!“佐為,塔矢怎麽了?!為什麽你會提到他?”
“我現在的時間也不多,”藤原佐為出生貴族,就算在做進藤光背後靈的那兩年行事也是頗具風範,鮮少有這般着急的時候。此刻他這麽焦急,也證明了事情确實非常緊急。“這件事了結之後我會和你說清楚的。總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那孩子身上的吊墜拿過來,聽清楚了嗎?我……”
“佐為?佐為!”
進藤光和佐為中間突然被一陣烈烈的風雪隔開,進藤光一手護住雙眼,一手向前探去,卻只抓到了個空。
“佐為——!”
腳下突然變成了虛空,他身子一輕,頓時落下。
平安京。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灑下,目中所及之處無一不是滿地銀裝。
一處精致隐蔽的院落中,突然有碎裂之聲傳出。
“真一大人!”
用來作為鎮勢的朱雀臺突然迸裂,源真一收術不及,竟差點被護體式神反噬,當即噴出一口鮮血。
近衛光上前扶住他,以免對方無力支撐而倒下,神色焦急:“無礙嗎?”
源真一示意式神上前相扶,“光殿下若是指佐為大人傳遞消息一事,那應是成功了……賀茂大人發覺時,佐為殿下已将最重要的部分都說與那位大人聽了。若是指真一的傷勢,”他苦笑着搖搖頭,“當今天下還有誰能與他匹敵呢?能夠保住一條命,已是慶幸了。”
“怎麽會……”近衛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喃喃道:“他怎麽會殺人呢……他不會殺人的……”
“光殿下誤會了,賀茂大人并未下狠手……只是在下靈力不敵,差點、咳咳咳……反被式神所噬。”源真一掩袖悶聲咳嗽了幾聲,退後幾步,行了個禮。“源已盡力,請恕源先行告退了。”
“……當今世上,真的無人能比得過他?”近衛不死心道。
源真一搖搖頭:“若是去歲的那位大人,或許能匹敵一二。除此之外,實無他人。”
近衛光面上顯出頹唐之色,呆呆坐下。
源真一再次行禮,無聲退下。
雪花緩緩飄落,沒有停止的勢頭。殘破的朱雀臺靜靜地躺在香案上,近衛光呆坐半晌,直到竹簾內傳出一個聲音:“光?”
“佐為大人。”他連忙起身掀起竹簾走進內室,室裏的熏香帶着冷凝的味道遍布整個內室,讓他忍不住想要咳嗽。
他走向榻前坐着的白衣男子,詢問道:“身體可有不适之處?方才真一大人收術倉促……”
“我沒事的,光,不用挂懷。小光那邊已經說好了,會沒事的。”那千年的孤身棋盤和兩年的現代之行,在這裏初出醒轉時差點忘記該用怎樣的語言和語氣來與這些人交談了。面對他人,藤原佐為尚且能夠維持一些貴族的矜持風度,但是面對這個酷似小光的人,不時地便會用語随意些。
近衛光在一開始的驚訝之後很快就習慣了,他本身也是樂于和人交往的類型,對于別人的親近哪有拒絕之理。
只是這個平日裏一直帶着笑容的少年卻已經愁眉不展了半月之久,“佐為……我……”他在藤原佐為的對面坐下,神色恍惚。“我不知道明他,為什麽……這麽執着地想要和那個人來一場比試……”
他抱緊了懷中的長刀,刀鞘上的銀龍雕刻黯淡無光。
“我……一定,要阻止他。”
“沒事的,光。”藤原佐為眉目溫和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比小光還要小了兩歲的年紀,卻已經能夠在近衛府中獨當一面,面對再厲害的妖怪也能沉着地揮刀斬殺——這是那邊的小光所媲美不了的。“我相信賀茂大人他會明白過來的,你忘了,是他救了我啊。那麽善良的一個人,怎麽會為了一己私欲鑄成大錯呢。”
近衛光的手顫了顫。
為了一己私欲而鑄成大錯的那個人,不是明。
——是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