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雷（亮光）

第8章

是夜。

家裏再沒有見到那種東西，塔矢亮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一半回到地方。

他最近開始莫名其妙地看見那些東西，又莫名其妙地被它們接二連三地纏身，要不是他常年下棋鍛煉出來的神經夠堅韌，一般人早就承受不住了。

從開始明顯可分辨的魂靈，到今天晚上幾乎亂真的邪祟，要是再來上幾波，他保不準會分辨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魅，甚至頭腦混亂，更有甚者直接瘋了也說不準。

就像今天，他踏錯一步，就險些喪命。那冰涼刺骨的河水灌入喉中的感覺，可不想再嘗一次。

雖然有所謂的靈力讓他這幾次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下一次就有可能保護不了自己，只能陷入那些惡鬼的深淵中。

塔矢亮躺在床上，身下的被褥一點也沒有因為他躺了大半個小時而變得暖和起來，一如進去時的冰冷。在這個初夏的夜晚，竟讓他覺得有些寒意。

睡吧，他對自己說。現在睜着眼幹想着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明天還有比賽，要保持精力充沛。

去京都的指導棋活動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重新提上日程……

放空了腦袋，在一整天的疲憊和晚上的溺水驚魂之後，塔矢亮很快沉沉睡去。

嘩啦——

夜風席卷着院落中的落葉，翻滾着飛向別處。

晴天娃娃緩緩轉了一個圈。

夜風從緊閉的拉門縫隙中穿行而過，緩緩爬上了二樓。

一聲輕響。

塔矢亮房內的門鎖，自己打開了。

“……Aki……”

“……ki……”

“……Akira……”

昏暗的空中緩緩飄落鵝毛大的雪花，紛紛揚揚，不斷灑落。

塔矢亮感到自己正赤足走在雪地中，冰冷的感覺清晰地傳入大腦，他卻一點也不感到寒冷。

明明自己穿了夏天的單薄睡衣，在這冰天雪地中行走，居然也不覺寒冷。

他走了很久，遠方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他。他不知道是誰，但他知道，自己要走到那邊去。

雪漸漸大起來。

那個呼喚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近，一個人影漸漸顯出來。

是……

塔矢亮在風雪中勉強睜大了眼張望。

一個……武士？

看那身裝束，并不像是武士大行其道的幕府時代，倒像是……

塔矢亮想要看清那個人影，但走了幾步後，他就發現那個人影始終離他不遠也不近，始終看不清是誰。

“是你在河中救了我嗎？”他問道，帶着肯定和疑惑的語氣。“是你吧。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

那人沒有回答，而是伸出了一只手。

“Akira。”

這樣說着，話音飄渺得好似從遙遠的時空中傳來的一般。

那人伸出的手中，放着一樣東西。

“……給我的？”

沒有回答，塔矢亮卻知道對方已經默認。

漫天的飛雪降低了他思考的能力，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人是鬼，就伸出手去，拿過那樣東西。

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件事物時，周圍的景象一瞬間扭曲變幻起來。

面前的人影被飛雪覆蓋，塔矢亮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周圍漫天的飛雪就集結在了一起，朝他過來。

“等等！”

塔矢亮從睡夢中驚醒，與此同時，他的房門一聲輕響，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

家裏并沒有人。

那麽，打開門的是小偷，還是……那些東西？

喉嚨頓時發緊，全身的寒毛在一瞬間豎起，塔矢亮環顧房間四周，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心。

因此，也察覺到了手中的事物。

他想起那個夢來，連忙攤開手掌。

自從能夠看見那些東西以來，塔矢亮的夜視能力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所以就算今晚沒有月光，沒有開燈，他也看清了手上的東西。

一個吊墜。

綴着流蘇穗子的吊墜，用暗紅色的絲線系着的一枚小小銅錢，前幾個月跟随父親去過中國的塔矢亮一下子就想起，這是一枚中國的古錢，還是當時的楊海獻寶一樣地拿到棋院給大家看的。

不及去想為何夢中人給了他這樣一枚的中國吊墜，塔矢亮忽然發覺，他的記憶裏不知怎麽有了許多的“咒術”。

關于除靈的、驅邪的、五行八卦，陰陽咒術，全都一股腦地湧進了他的腦海。

一股不知名的沖動襲來，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前，他已經在心中默念了一連串的咒語，感受到今晚在河中體內流動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到了一處，然後——

整個房間的牆壁都被布下了除靈結界，床腳處的一個東西被逼出了身形。

地縛靈。

心中立刻就浮現出了幾個字。

因為過深的執念而不願轉世輪回，即使在最後了卻了身前的心願，也因為徘徊在一處地方而不得超生，成為了此地的地縛靈。

對付這種東西，只有消滅。

因為最近幾日一直下雨和陰天的關系，幹洗店的工作量爆滿，塔矢亮把進藤光的西裝送過去時已經排到了半月之後。多虧了塔矢家常年把西裝送洗到這家價格不菲的幹洗店，塔矢亮稍稍拜托了一下，送洗的衣服在三天後就到手了。

進藤光倒是在他落水的第二天就送來了他的初中校服，拿着一個幹淨的袋子裝着。

而自從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地從夢中人手裏拿來了那個中國吊墜後，他的腦海中就多了許多陰陽術相關的內容，每天晚上都會夢到茫茫的大雪和一個矗立的白衣人影。

這讓他一開始很苦惱，職業棋士的生活需要集中很多精力，而如果他腦中有太多與圍棋不相關的東西的話，很容易造成下棋時計算的不足。

不過他的憂慮在下了幾場棋聖循環賽後就打消了，多出來的知識并沒有擠占他腦海中圍棋的東西，反而記憶力日益增強，在計算官子的部分也越來越得心應手。這讓他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最近的提升是因為自己的努力還是那個吊墜的原因。

總之，自那天下午以來，他的生活就被打亂了。

他的眼睛越來越好，不是指視力上的，而是他現在已經隐隐約約可以窺見人體上那珍珠乳白色的魂靈了。天知道當他看見來家裏做客的蘆原身上那一層模糊的乳白色時，他是什麽心情。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變了個樣。

變得清晰起來，陌生起來，可怕起來。

比起可以看透一切的陰陽眼，能夠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東西，他寧願什麽也看不到。

那些徘徊不去的魂靈，人身上或衰老或泛黑的氣色，脖子腿腳上纏繞的鎖鏈，珍珠色的靈魂……他一點都不想看見。

為此，他也曾在腦海中搜索封印能力的方法，可封印術是有，但都是針對妖怪的，根本無從下手。

想到這個吊墜有一枚中國古錢，他幹脆登上了中國網站——去中國棋院時，楊海曾經教他登錄過。

注冊了一個賬號，他在大型的論壇上發了個帖子，用中文複述了一遍事情經過，并且拍了張照片上傳上去。

等他下午結束對局後，回到家登錄網站，意外地發現帖子回複了不少。

前幾個帖子都是一些含糊糊弄的話，大概也都沒當真，直到有一樓長篇大論地指出了他那一枚中國吊墜的來歷和代表的意思，塔矢亮學習中文已經兩年，但這個回複裏大量的古時用語和一些專門的術語讓他閱讀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總之，那人大意是說這個吊墜擁有什麽聚集和破立之力，拿着能驅災辟邪。塔矢亮則是最近有什麽際遇，但是天上不掉餡餅，擁有這樣的能力必會付出相應的代價，讓塔矢亮小心慎用。

這一樓的回複之後，留言就五花八門起來了，有人專門為了這一樓說得正不正确吵了起來，還對罵。塔矢亮看了看，在那樓回複了個“謝謝你，我會注意的”之後就删除了帖子。

在網上求助，看來是不怎麽可取的一件事。

憂慮歸憂慮，比賽還要繼續，日子也還要照顧。進藤光在某一天和塔矢亮複完盤後沒有立即走出圍棋會所，而是嘿嘿笑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頭。“那個……塔矢，我爸被公司派去九州島出差兩個月，外婆那邊也有點身體不好，媽媽就想過去照顧，所以……”

“要住過來嗎？”塔矢亮笑道，“沒問題的，你能住過來我很歡迎。”

“……”進藤光頓時睜大了雙眼，盯着塔矢亮看。

塔矢亮的笑容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有些挂不住了：“怎麽了？”

“……沒。”進藤光低低咳了一聲，本來美津子是想讓他去爺爺家度過這兩個月的，但他自己覺得應該是顯示自己獨立能力的時候到了，就自告奮勇地要搬出去住。被美津子嚴詞拒絕後找了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去朋友家住一段時間，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而家中沒有父母、家裏又足夠容納下一個房客的，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塔矢亮，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這個請求說出口，還沒說到重點呢，沒想到對方就率先邀請自己過去住了。

這也……太順理成章了吧？

莫非塔矢亮察覺到了什麽？

進藤光被這個念頭吓了一跳，再細細一想以塔矢亮的心思缜密确實有可能看出來自己在想什麽，怎麽辦？他會不會讨厭自己？厭惡自己？以後再也不跟自己下棋再也不視自己為勁敵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