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僵住
“我以為的,以為我會好的,但為什麽我還是這麽疼啊。”
林歲依舊是維持着将頭埋在雙膝上的姿勢,怎麽也抑制不住的哭聲終究是溢出。
封明哲淡淡開口:“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後悔也許當初從一開始,就不要從我身邊離開好了。”
林歲擡頭,摸了一把臉,“或許吧。”
她的這話一說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過話,四周異常的安靜。
忽然,封明哲勾了勾唇,淡笑了聲。
林歲問他:“你笑什麽?”
封明哲搖頭:“沒什麽。”
其實,他只是想到了現在的他們,有點很像很早以前,她陪着他坐在樓梯口時的模樣,對他說,我會陪着你,我會永遠地陪着你。
到底是多早以前呢。
七年、八年、還是九年?
竟然他也會有想不起來的一天。
封明哲的煙瘾犯了,他在兜中摸了摸,卻只是摸出一個火機,另一個兜裏,一只煙都沒有。
最後只能作罷,他又把那個火機重新放回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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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注意到他的這個動作,淡淡問:“要我去幫你拿嗎?”
“拿什麽?”封明哲問。
“煙。”
“不用,而且。”封明哲認真地看着林歲,“你也不需要去幫我拿。”
林歲知道他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她現在已沒有身份還有義務,去幫他做這些事情。
以前他曾糾正過她無數次,可一有他父親在的時候,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還有細胞,都會不自覺警惕起來,大腦裏一片空白,只會記得封明哲是她的主人,她有責任也有義務,去替他做任何的事情。
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林歲垂了垂頭,許是晚上的溫度終究是要涼許多,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套,對封明哲說:“我先上去了。”
“林歲。”封明哲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叫住她,“你現在,到底還在想他沒?不要再糾結那件事情了,不是你的錯,我們誰也不希望它發生……”
“我沒有想了,不記得了。”林歲面上十分平靜地答,可在她不知道的瞬間,右手早已緊緊地抓住一旁的欄杆,因太過用力,指甲泛起白。
封明哲轉回身,輕笑了聲,“那個被你私底下創造出來的001呢?你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從你一開始制造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我想他做什麽?”林歲又攏了攏身上的外套,繼續說:“既然你也知道,我制造出他來的原因,就像你所說的,我連那個人都不想再糾結了,又還想他做什麽?”
等到林歲走後,封明哲才小聲地問了句,“是嗎?”
聲音小到整個樓梯間裏,也就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林歲逃似地回了房間後,才背靠着關緊了的房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腦中回響起封明哲方才問她的那句話。
不想嗎?
說是不想,說出來,她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一閉眼,就全是那張臉。
封明哲給她說,這不是她的錯,沈暮芸也給她說過,這不是她的錯,周圍的所有人,都給她說過,不是她的錯。
但她就是确确實實的知道,是她的錯,這是個事實,怎麽也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林歲抓起床頭處的枕頭,用力往床上砸去,一下又一下,發洩堆積在心中的所有種種。
最後,許是太累了,她甩了甩頭,停下手中的動作,呆呆地坐在床邊,一時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麽。
恰巧身上出了汗,她又蹭地立起來,終于想到可以做什麽了。
對,洗個澡,洗個澡說不定又能睡着了。
在騰滿水汽的浴室裏,林歲看着鏡中自己□□的身體,忽想起在某個晚上,自己和某個人所做的一切。
她又開始一遍一遍地搓着身上的每一處,直至身體發紅,有許多個紅印,都還不能罷休。
等到林歲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
這棟小別墅裏空蕩蕩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模樣。
林歲想起昨晚封明哲還給她說過的一句話,他說這裏他不常住,她可以在此多住幾日,便猜測他許是早已走了,說不定接下來的幾天,也都不會再回來。
昨晚還是空空的冰箱裏,現在已裝滿了食物。
不過林歲沒有什麽胃口,只看了眼,就将冰箱門給關上。
這裏的住處離外邊的街道太遠,加上林歲本也不想動,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呆在這裏,連門口也未踏出過。
她就只是窩在沙發裏,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明明裏面的所有節目她都不喜歡,但她還是将它放着,這樣耳邊才能有一些喧嚣的人聲。
晚上她睡不着的時候,更會抱一個被子,裹着它坐在電視機前,逼着自己去看。
封明哲再次回到這裏來的時候,已是四天後。
剛從大樓裏回來,他将車子停在亮滿了所有燈的別墅前,他沒有按喇叭,自然,房子裏也不會有人出來。
明明忙完了所有的工作,他立馬往這裏趕來,可真正地一到了,卻忽不想下車了。
他将頭靠在身後的靠背上,從兜裏摸出火機,點煙一根煙,卻不抽,只是一手将煙拿向車窗外,靜眼望向別墅裏面,而另一只手,一直在把玩兒着那個火機。
等到指尖傳來灼熱,他才垂眼去看快要燃完的煙頭,将它扔到了地上。
自一年以前,林歲走後,他這裏有一個系統,能夠随時跟進她的身體狀況。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精神不好,可又沒辦法,只希望他曾給她設下的系統程序還能多堅持一會兒,結果,一年不到的時間,還是不行。
六天前,他給慕久朝說了,說林歲也是一個機器人的事情,但他卻未曾從慕久朝的臉上看到一絲的詫異或是不信,想必他之前應該就猜到了點。
後來,他又同慕久朝說,說林歲若是不再重啓,她身體裏的程序,有很大的可能,會引起自爆,最好的結果也是成為一個普通的機器人,甚至會連機器人也不是,就是一個擺設的假人、一個木偶。
她本身的程序就已被改過兩回,第一回 ,是經他的父親之手,想要她重新成為一張白紙,然後再一點一點,慢慢地滋生出該有的情緒。第二次,是他,是他應她的要求,消除她曾經的記憶。
兩次的系統改造與重啓,已完全将她自己的身體程序打破打壞,或者也可以說,她零散的記憶、失常觸發出來的異常,和這兩次改造與重啓,有着很大的關系。
最後,他與慕久朝約定在早上九點,同時也告訴他關于林歲頸後的那個芯片。
想到慕久朝頂着的那張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封明哲眯了眯眼,不再去想後面的事情,打開了車門,徑直走進去。
“你回來了?”
林歲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見封明哲回來,站起來問他。
封明哲嗯了聲,無意間看向一旁擺滿了整張餐桌的飯菜,問:“你做的?”
林歲點頭:“我猜到你今天應該要回來,就做了。”
“有阿姨在,她這幾天沒來?”封明哲洗淨了手,坐在她的對面。
“我知道,她每天都有來,主要是我想跟你說件事。”林歲說。
封明哲握着筷子的手一頓,“吃完再說吧。”
“行。”林歲面上沒有絲毫的起伏。
一頓飯,吃得沒有一點兒的聲音。
饒是封明哲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一刻。
林歲見他放下筷子,給他說:“我要走了。”
其實封明哲在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今晚是林歲要與他告別的,但現在他還是裝成了吃驚的模樣,“為什麽?”
“沒什麽,就是我想走了。”林歲笑笑。
封明哲動了動唇,話到嘴邊卻又咽下,改口道:“要我送你嗎?”
他知道,他一直都留不住她。
“不用。”
“你要回去?”封明哲又問。
林歲聳了聳肩:“不。”
“你不問一下001?”
林歲面上僵硬了一秒,見他正盯着自己,她依舊是笑笑,“被你這麽突然一問,我倒忘了他是誰,想不起來。沒什麽好問的,很早以前我就給他說過,叫他自己走的,如今也不關我的事了。”
封明哲點了點頭,“也行,你自己想清楚就可以。”
他見着林歲立起身,是要收拾桌子的模樣,他也跟着立起身,“你放在這裏就好,明天阿姨會來。”
林歲面不改色,“沒事,反正我也無事。”
如她說的那樣,林歲走的時候,時間還算早,反正她這幾天晚上的時候,根本也沒有睡着過,就一直睜着眼睛,早不早的,與她而言,根本無所謂。
她在網上看了個小房子,白天的時候,也過去具體看了下,還覺不錯,當下便決定入住。
只不過還有很多的東西都還放在以前的那個屋子裏。
她本想直接就當不要的,不回去,不再看。
可她又想了想,好像越是不回去,反倒就越像是她還在刻意地逃避着。
真是可笑,她沒什麽可在意的。
林歲只身一人,便去了那間曾住了快一年的小房子。
鑰匙插進門孔裏的時候,她莫名吸了口氣,嘴角勾了勾,終是打開門。
快五天沒有回來。
房間裏并無一丁點兒的變化。
每一個東西所放的位置,還是她走的時候,所放的位置。
她在整個屋子裏尋找了一圈,發現想要帶走的東西根本就沒有什麽,只幾件衣裳罷了。
好像她回不回來這一趟,也根本無所謂,就連窗戶該關的也都是關了,空氣裏甚至因此帶了點沉悶的味道。
時間還早,林歲推開窗,想要空氣再流通一會兒。
她在這裏一時閑着沒什麽事情可做,便想着再清理屋子,帶不走的東西,就把它給扔了。
可扔的時候,她又發現有幾樣慕久朝的東西。
她是扔掉的那個人的東西,這一回,沒想到就要扔他的。
林歲握着拖鞋的手一僵,直直起身,關上窗戶,拿上自己想要帶走的東西,就一把反手鎖上門,幹脆而利落。
房子都不要,東西扔不扔也所謂了。
她這麽弄了一圈,等到回新家的時候,天色不知不覺又黑了。
她這次的新家,因尋得急,地理環境位置不算很好,相較于之前的那一刻,可以說是低了兩三個檔次。
在小區的門口,是一條陳舊的小巷,看起來有些破破爛爛的,好在這裏的人多,也算熱鬧,從那裏經過的時候,還能聽到許多的喧嚣聲。
只不過盡頭處的那一盞燈卻是壞的。
路燈雖然在上面挂着,不過裏面的燈好像壞了,燈光昏暗就不說,還一閃一閃的,看起來有幾分的滲人。
林歲倒是覺得沒什麽,她本就是一機器人,要怕也是別人怕她才對,怎還輪到她怕的時候。
且她本來也沒有打算在這裏多待,就先住着,若是有合适的,到時候再般便可。
至于為什麽不先住在之前的那個房子裏,她也不知道。
從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逼着自己不要再去糾結過去的種種,不管是她造成的,還是別的什麽,反正過了就是過了,她不想,不去念,就好。
等到林歲再次去科學實驗室大樓裏的時候,又是好幾天後。
不過她卻不是再去上班的,而是給封明哲遞上一張辭職。
封明哲沒想到最後她會斷得這麽幹淨,也将他一起斷了,他問:“為什麽?”
林歲還是聳了聳肩,裝作無所謂的模樣,“沒什麽,就是我不想做這個了,給我的感覺,有點像是殘害同胞一樣。”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林歲還笑了笑,故作輕松。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止是現在自己想起來自己原來還是一個機器人的事情,還在更在以前,有一個女性機器人,笑着叫着她主人,說她沒有被售賣掉的時候,後來也有許多次。明明自己當初就是其中的一個,到最後來,自己竟然要站在另一頭,來做那些曾經有人對她做過的事情。
封明哲在聽到她說的這句話時,臉上的神色很明顯的變了變。
他于他父親的感情,是複雜的,父子關系在,他尊敬他;但童年的種種硬性,他又恨他,恨他所做的一切,如今林歲能夠從中抽身,就只剩下他,還守着這裏。
封明哲提了提嘴角,笑着對她說:“祝你好運,林歲。”
“我以後能來看你嗎?”他又問。
林歲回頭,“當然可以,說不定什麽時候,我也回來看你了呢。”
不得不說,林歲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有一種特殊的味道。
許是她是機器人的身份,這麽多年來她的容貌從來也沒有改變過,就連笑起來時給人的感覺,也從來沒變過。
就只有他,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時間流逝,不止容貌,心境也發生一直在改變着。
林歲回到新家的時候,走在破舊的小巷裏,她瞥見一側有人在飯後閑談。
她想了想,也過去跟着坐在樹壇邊,加入這個行列。
不過她卻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側頭淡笑地聽,偶爾應個一兩聲。
天色完全黑下,有人開始回家,直至最後一個人與她告別後,她也才起身離開。
走在路上,身後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細細的。
她忽地慢下來,也可以說是走得很慢很慢,最後她幹脆停下腳步,可身後依舊沒有一絲的響動傳來。
她又跑起來,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家。
然後走到窗臺邊上,想要拉開窗簾看一看,手剛一放上去,卻僵住,林歲笑了笑,終又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