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見
“封先生?”慕久朝懷疑自己聽錯。
而林歲像是未從他的眸中得知答案的模樣,垂下頭緊抿唇,不再答話。
“哪個封先生?”慕久朝自欺欺人地問。
林歲皺了皺眉,推開他,“你弄疼我了。”
“抱歉。”慕久朝松開抱着她的手,掌心一空,便如同什麽都空了。
林歲摸了下腦後的頭發,對他說:“頭發已經幹了。”
不等他再答,她就離開,簡單到方才她只是在給他陳述一件事情,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而不是要詢問他的任何意見。
慕久朝站在原地,右手緩緩撫上左胸的位置,忽覺裏面的那個從來也不曾存在過的東西,怎麽就那麽像被人攥住了呢。
明明她都記得他的名字,也記得有他這麽一個人,會同他說話,會答應他的事情。
但怎麽她好像還是将他忘了呢。
第二日。
林歲從房間出來,行為和動作上,依舊是沒有多大的異常。
只是這回,若是細看,會發現她的唇角淺淺彎起,是微笑的模樣。
慕久朝見她這樣,疲憊至極地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
可下一瞬,林歲的話,又将他打回地獄。
她始終都維持着那個表情問他:“封先生今天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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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久朝徹底僵硬住,好半天他才試着提了提嘴角,強行柔和着地告訴她:“他今天不回來。”
“嗯。”林歲輕輕地嗯了一聲,也不知是她的表情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竟讓慕久朝晃覺得她心底是有些開心的。
“你,不想要他回來嗎?”良久,慕久朝努力地裝作和她同處在一個時空,順着她的話問她。
林歲搖頭,“你不想讓他回來,我自也是不想讓他回來的。”
“為什麽?”
“我能看出來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林歲笑着說。
慕久朝輕笑了聲,哪怕他知道林歲的記憶所出現的問題是越來越嚴重,嚴重到有很大的可能,她的潛意識還停留在很早的過去,但這幾天以來,他還是頭一次見着這樣的林歲,在這一瞬,他竟是難得地放松,如同與正常的她談話,“你從哪兒看出來我不開心的?”
林歲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你總說我沒有,但我還是能感覺得到。”
慕久朝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她的胸口處看去,鬼使神差地問:“沒有什麽?”
林歲臉上的淺笑沒有變化過分毫地答:“心。”
慕久朝眼底是一片死寂,他緩緩擡起手,覆于她的胸口之上。
掌心裏的,是一下而又一下的他曾渴望過無數次的柔和而又有力的心跳。
明明他的這個動作很是越舉、很是暧昧,雖可兩人的臉上皆是沒有半點的情緒起伏。
林歲是因她現在此刻就是這樣,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自也感受不到外界對她所做出的任何行為。
而慕久朝,在他聽到林歲說的那個字的時候,腦中就滋生出一縷根本不可能的猜測,掌心再感受到她胸腔裏的脈脈心跳時,那猜測又如恐懼從他背後湧起,一團一團,将他罩住。
整整一天,林歲臉上的表情永遠都是那個,不管她做什麽,都在淺笑着。
就如身體裏被人設下一種程序,而她只會也只能做出這個表情。
第三日。
林歲早上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臉上的淺笑終于消散,然而,取而代之是悲憫。
慕久朝似自嘲道:“林歲,你是在悲憫我嗎?”
林歲搖頭:“我會陪着你。”
“陪着我做什麽?”
慕久朝若有若無地笑笑,兩指捏了捏眉心,他坐在吧臺處,手心裏拿着的一杯涼水。
他很想像林歲之前的那個樣子,一有不開心或者是精神疲倦時,喝一小點酒,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能好些,這樣的話,記憶又會回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時候。
可他又想,他曾叫過林歲不要喝,他又還怎能率先食言,就只能以涼水代做。
林歲站着他的身邊,欲言又止。
慕久朝拉了她一把,讓她與自己一同坐在吧臺前,他笑笑,“怎麽你今天不問那個問題了?”
“我了解他的。”林歲左右看了看,坐直身子,是想在他耳邊說話,但他太高,她始終都夠不着。
慕久朝将就她地微微往她的那個方向側了側身,輕聲說:“你說。”
“昨晚他回來過的,今天肯定不會回來的,你別怕。”林歲小聲說。
“我怕什麽?”慕久朝以為林歲說的這句,意思是說他怕封明哲,倏地臉色沉了沉。
“他老兇的,我也怕。”林歲塌了腰說。
慕久朝腦中不自覺想起封明哲冷着臉的模樣,再一聽林歲這樣說,低笑出聲,“你不是說和他沒什麽關系嗎?”
林歲:“他把我送給你,我本來也就和他沒有關系了。”
“送?”慕久朝兩眼微眯,忽而發現出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望着林歲的眼睛,問她:“林歲,我是誰?”
“什麽?”
“我的名字?”
“封明哲。”
砰的一聲。
是慕久朝手心裏握着地那杯涼水掉到了地上,水漬漫開,玻璃碎了一地。
林歲急急蹲下,反應比慕久朝還要快,徒手一塊一塊地撿起地上的碎玻璃渣。
慕久朝的眼角一下子泛了紅,他用力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自己則轉過身拿過掃帚清掃,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他自己也說不清,此時的他,究竟是氣自己多一點,還是氣她多一點。
等到他收拾完,再去看她的時候,卻發現她是無措地站在那裏,視線再往下,是她被他方才捏紅了的手腕,還有一點一點冒出紅色血珠的指尖。
林歲見他弄完,小心翼翼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慕久朝不答,将視線從她的指尖處別開,反問道:“林歲,你現在是連疼都忘了的嗎?”
林歲不自覺屏了屏呼吸,将那只手往身後藏,另一只手再去小心攥他的袖口,似讨好道:“你不要生氣了,我感受不到疼的。”
慕久朝逼着自己平複下心情,微微俯了俯身,繼續問她方才的那個問題,“林歲,我是誰?”
“封明哲。”
慕久朝兀自提了提一側嘴角,他還能說什麽,還能怎麽說。
林歲還是局促不安的模樣。
慕久朝拿過藥箱,對着她招了招手,“過來。”
“什麽?”林歲問。
“不許動。”慕久朝直接拉過她的那只手,低着頭,撚出她指腹間藏着地一小塊尖銳玻璃渣,再貼上一張創口貼,動作柔和,宛如在對待一個寶貝。
“真的,我不疼的。”林歲還在糾結着那個問題。
“不疼也貼着,長記性。”
第四日。
整整一晚,慕久朝始終靜靜地站在窗臺處,在等着林歲從房間裏出來。
他不知道今天她的記憶又從回到哪個時候,他所有的耐心,在這幾日,都盡數被磨破。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只要林歲還記得他,不管她的記憶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會停留在哪個時候,他會盡力地陪着她去演這一場戲。
她不過是将從前的記憶和經歷再走一遍,那他便陪着她好了,陪着她,再走一遍。
但她現在什麽都不再記得,不會再記得他是慕久朝,也不會再記得他是誰,在看向他的時候,只是再看另一個人。
也許再到有一天等她醒來,她會連自己也徹底忘記。
恰時,指針指到數字為七的位置。
林歲從房間裏走出來,這次她臉上的表情不再是淺笑,也不再是悲憫,而是警惕。
對周圍的所有事物,都保持着高度地警惕。
對他,也是如此。
“這是哪兒?”林歲問。
慕久朝答:“你的家。”
“不是。”林歲皺眉。
慕久朝側了側身,看了眼空寂無人的樓下,柔聲問她:“那你覺得這兒應該是哪兒?”
“不知道。”
林歲回答得很幹脆,一時竟讓慕久朝以為是那個最開始的她回來了,但他卻無比明确而又清晰的看清,此刻的林歲,眼底隐隐透出的一股狠意,是真正的林歲從來也不會存在的。
林歲沒有從他嘴裏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換了句話,“我要出去。”
“去哪兒?”
聽到此話,渾身長了刺的林歲頓下了腳步,她側頭看了看,尋無果,只能瞪着慕久朝:“你笑什麽?”
慕久朝邀她坐下:“你能和我說會兒話嗎?”
“不行。”林歲的拒絕也很幹脆。
“那你應該是出不去了。”慕久朝平靜道。
“為什麽?”
“沒有鑰匙,出不去的。”慕久朝随便胡謅了個借口。
可他沒想到,渾身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林歲竟相信了,她垂頭坐在一旁,方才還說不想和他講話,這會兒竟率先喪氣地問他:“你也是被關在這裏?”
“嗯。”慕久朝走過來,同她一起靠牆坐在地上。
他問她:“你現在知道我是誰嗎?”
“我怎麽知道你是誰?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林歲繼續瞪着他。
慕久朝彎了彎唇角,側過身,不諱地望着她,“你要記得我。”
“記着你幹嘛?”林歲直言道,可過了會兒,她咬了咬下唇,難過問:“你也要死了嗎?”
慕久朝将頭磕在身後的牆壁的上,眼神不知望向何處,“也許吧,我不知道。”
“那我應該是和你一起死掉的。”與慕久朝相反,林歲将頭深深埋進雙膝裏。
空氣裏傳來一道低沉的笑聲。
林歲茫然擡起頭,見是方才還在說着自己要死掉的同伴,心頭的難過越發幽深,“所以你是不舍嗎?其實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什麽?”慕久朝輕聲問她。
林歲答:“不知道,我才有思想這麽幾天,好不容易才藏住的,現在被發現了,肯定會和你一起,又死掉的。”
“也許你也不用死呢?”慕久朝安慰她。
林歲一直搖着頭:“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了的,他們說好了的。”
“你緊張嗎?”
“那你緊張嗎?”這次林歲沒有答,反過來問他。
“應該不吧。”慕久朝答。
貌似被一股低沉的壓抑氣氛籠罩住,兩人久久都沒有再說過話。
等到牆上挂着的鐘表,指針指到九的位置。
慕久朝伸出手,裝作替她将肩側的頭理到腦後,可指尖卻觸碰到她耳下脖頸處的位置。
林歲猛地轉過身,“做什麽?”
林歲的這句話還未說完,她就感到一股強勁的力量在沖擊大腦,眼前是一片黑暗,緊接着便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的腦後方才被慕久朝碰過的那個位置,此時在隐隐地閃着一道微弱的薄光。
慕久朝垂着眸,許是他身為機器人的緣故,他身體裏的所有東西,都是由精密的儀器制成的,指尖在碰上那針眼大小的芯片時,竟有一股電流似的觸覺,如密密的螞蝕,經他的指腹,流向他的胸口。
林歲陷入在沉睡之中,胸口随着呼吸在淺淺的一起一伏着,很是安靜,再也沒有任何的警惕,安靜到和在許多個夜晚裏之時,他站在她的床邊,靜靜地望向她時的模樣。
慕久朝不知想到什麽,忽地笑出聲,可笑着笑着又彎了腰。
最後,他伸手撫上她的側臉,戀戀不舍,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做着最後的告別。
“再見,林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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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啦,來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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