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怔
林歲僅是一愣，旋即恢複如常，“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要走了。”
封明哲沒再将文件夾繼續往她手裏塞，相反，他往旁移了點，給她讓出一條路。
林歲抱緊懷中的資料，疾步低頭走了出去。
林歲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後，将手裏的所有東西一甩，各種資料噼裏啪啦地散落在桌面上，她走到窗前站定，望着下面車水馬龍的街道，咬唇靜下心後才去仔細回想封明哲給她說的那些話。
對于封明哲，她以前向來都是不信的。
可現在當她在窗前站了一個多小時後，她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終是認命地往封明哲的辦公室走去。
封明哲的辦公室是在實驗室的頂樓，一方面又象征着權力，林歲沒來過幾次，認真算起來，這兩三個月來，她還是第一回 踏上他所處的這一層樓。
在電梯裏的時候，林歲反複地深呼吸，想着這個時候，封明哲應該是走了的吧，要是她過去只看一眼資料，應該也不算什麽。
那如果他明天回來發現了她來過他的辦公室怎麽辦？
還有，他主動給她東西，她不要，現在好了，她倒要偷偷摸摸地去找。
林歲煩躁地又挼了把頭發，一心默念，封明哲一定要走了好，一定要走了好。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林歲毫無預備，她一擡頭，就看見封明哲坐在辦公桌前，是望着她的這個方向的模樣，又更像是料到她會如此，故意在等着她。
林歲硬着頭皮走進，還未組織好語言開口時，封明哲卻又是先将那個文件夾順着光滑的辦公桌遞給她，他擡了擡下巴，“你想要的，想知道的，都在這裏面。”
林歲掌心發燙地拿好文件夾，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想要這個？”
“我問了，你會說嗎？”封明哲笑笑，随意地把玩兒着一個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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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低下頭，打開文件夾晃眼看了一眼，又問：“你是怎麽又這個東西的？實驗室裏不是沒有這種東西嗎？”
目前她們的這個實驗室，雖是研究和制造各種計算機人類的，不允許他們存在人的情感，但比起那些消滅他們獨立情感，灌輸進另一個人的記憶，使其成為第二個那個人來說，還是要稍微為世人接受一點。
且就林歲知道的而言，第二種情況，也就是她內心深處所想要執行的那個計劃，早在很多年前，研究和制造計算機的這個領域內，就潛意識地規定，不允許存在這種情況。
這也就是林歲沒有在實驗室內找到有關這種計劃的一切資料和文件。
封明哲依舊把玩兒着那個打火機，打火機在他之間繞來繞去，很是順手，且也越發凸得他指節分明。
他平淡道：“我的父親也是一個科學家，他的一生做過許多的事情，有好的，有壞的，現在我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一件是好事，哪一件是壞事。”
“他制造了許多的機器人，有些投入戰争領域，成為不死不滅的傀儡，更成為一把優秀的長刀；有些機器人簡簡單單，僅僅是作為一個工人，不眠不休的生産機器；而有些，也就是之前我們所生産的那類機器人，陪伴品，去陪伴人類。”封明哲又道，他說起這些過去的事情來，臉上沒有波動，如同在陳述一件完全與他無關的事情。
林歲抿唇，最後的一種機器人她是知道的，前兩種機器人最是簡單，因為他們本就沒有人類的情感，沒有人類的情感，所以別的人對他們也就不會有任何的情感，簡而言之，前兩種機器人就是一種工具人。
而最後一種陪伴品機器人，聽起來也很簡單，但其實這種才是最難，最難控制，稍有不适他們就會在陪伴的過程中産生人類的情感，從此與“主人”之間的關系也微妙起來，更有甚者，剛剛一被制造出來，就隐隐有獨立思維情感的趨勢。
比如001，又比如078。
林歲的眸色暗下來，她捏着文件夾封口的位置，慢慢收緊，“後來呢？”
“後來？”封明哲聽笑了，他微微往前傾身，眼神移到那份文件夾上，随意道：“如你所見，後來就這樣了，成為了另一個人。”
封明哲與林歲說的這番話，難得地讓林歲沒有對他産生以往都會産生的排斥心理，恍惚間，她竟覺得封明哲笑起來時，眉眼間竟有種熟悉感。
林歲搖了搖頭，将那份可笑的錯亂逼出腦海，她一直緊緊捏着那份文件夾，随便與封明哲又說了幾句，就借口離開。
當林歲回到自己家中的時候，已是半夜。
只需一兩天，慕久朝就徹底适應人類的生活，他會做一些基本的家務，也會在林歲回來的時候給她開門，扮演着一個陪伴品應該要做的每一件事情。
獨獨缺了扮演替身的那一個角色。
慕久朝想，這件事情不論是對于林歲來說，還是對于他來說，都是一個傷疤，不揭就不會疼。
他沒有按照着她想的模樣，成為第二個那個人，成功地成為那個人的替身。
而他自己也更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個人，他有自己的獨立思維和行為意識，哪怕只是學着那個人說話的方式，去說一句話，亦或是做一件事，他都覺得，自己活脫脫地像個小醜。
好在，主人同他都知道這件事情。
兩個人也像是不約而同的，重來也沒提過這方面的事情。
一切好像又回到林歲沒有将001帶回來的那些日子。
林歲依舊處于孤寂和情感快要爆發的邊緣。
白日裏看似正常，一會到家、亦或是黑暗一旦降臨，她就快要魔怔。
林歲這次回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同往常一樣，應在玄關處換鞋，她兩只鞋子都脫了，可再要穿上那雙棕熊拖鞋的時候，她覺得，她又快要崩潰了。
林歲一把拎起那雙棕熊拖鞋，面無表情地扔到了垃圾桶裏，赤腳走在地板上。
她走過來，走過去，一直在思考着，接下來，接下來呢，接下來她要做什麽事情。
慕久朝站在一旁，不敢開口，滿眼地心疼，身為一個陪伴品的前提就是不可率先幹預主人的生活以及日常，他的被需求，只能是在主人開口的時候。
這是他剛被生産時，就被制造者所設下的執行命令程序。
不可逆，不可更改。
因那雙棕熊拖鞋導致精神有些失常的林歲開始扯着頭發，嘴裏嘀嘀咕咕，看上去，可憐中又帶着一絲的可怕。
慕久朝終于開口了，他眼角處點點猩紅，他啞着聲開口喚：“林歲。”
“林歲。”
林歲回頭，一臉的愣然錯亂，是誰在喚她呢，是他嗎。
慕久朝再一次開口喚：“主人。”
這一聲，無疑是将誤以為觸碰到天堂的林歲又重新拉回地獄。
林歲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抱過來一個抱枕，緊緊抱在胸前，她一直反複地揉着太陽穴，“嗯。”
她本來想對着那張臉說好多的事情，但一想到那張臉的下面，是另一個機器人，她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這兩三天來，她一次也沒有正眼看過慕久朝，就怕對上他的那雙眼睛。
她承認，自己是膽小鬼了，是敢做不敢認了。
慕久朝蹲下身，小聲試探問：“主人，你腳冷嗎？”
林歲警惕地将兩只凍得發紅的腳都縮到沙發上來，藏在腿下。
慕久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站于一旁，主人的所有一切命令，他們這些陪伴品，都無怨也無悔。
比傀儡還傀儡。
傀儡是無意識，被牽着聽從主人的話，不能反抗。
而他們，是有意識，雖具有潛意識的大腦裏面，也是有人在牽着他們走，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根繩子是松的，他們是甘之如饴的。
林歲窩在沙發裏好一會兒，她以為自己會稍微好一點的，但一閉上眼睛，眼前就閃過一幅幅曾經的那些畫面，耳邊更是一聲又一聲的，那人在喚着她名字裏的模樣。
“林歲。”
“林歲。”
“林歲。”
“林歲，對不起。”
耳邊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那時，他虛弱無力地對她說的這句話。
林歲猛地一把推開慕久朝，直步沖到垃圾桶裏，翻找東西，翻找那雙棕熊拖鞋。
慕久朝毫無準備地被林歲這麽大力一推，差點倒在地上，他踉跄兩下，依舊是站在林歲的身後。
林歲找到那雙棕熊拖鞋，就差抱在懷裏，恍惚間，她目光在掃過周圍家什的時候，一眼就注意到端端正正地擺放在茶幾上的那張照片。
那張他們的合照。
若說方才林歲還只是精神隐隐地有些不正常，現下當她看到那張曾被自己塞到角落裏，逼着自己永不再去看的那張照片，徹底崩潰，她赤着腳一路跑到茶幾那兒，蹲坐在地上，一邊又一邊地撫上照片裏那人的臉龐。
林歲哭得歇斯底裏，見着一步步緩緩朝她走來的慕久朝，她直接舉起手裏的那個相框，朝着慕久朝甩過去，正正砸到他的額角處。
若是常人，現下額角處定會有點點鮮血冒出來，但怎麽說慕久朝是一個機器人，何來的血，不過就是痛了些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