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雀局(二)
“龍知府,祿州這裏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将來龍去脈與本宮說說。”龍府內,夏霖熙坐在主位上,儀态端莊地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水,目光慢悠悠地擡起,而後落在了龍應文的身上。
龍應文避開了這目光,沒與夏霖熙對視,也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茶水,香醇的茶水入腹之後他倒冷靜了不少。事已至此,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不能糊弄過去的就讓她自己去查,反正他能銷的證據都銷了,公主殿下着手查了還不一定查的出來呢。
自我安慰一番,龍應文的心情暢快了些許,臉色恢複如常,斟酌了一番說辭之後,他張口道:“公主殿下,是這樣的,祿州比較偏,地勢險峻,來一趟要兜兜轉轉許久,原先是沒有大鹽商願意管這塊的,都是一些小商小販擔個擔子來販鹽,一個扁擔能挑多少鹽啊,供不應求啊,那時候鹽在祿州可是奢侈之物,價格極高。”
頓了頓,龍知府又飲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後來這一家劉姓的大鹽商見有利可圖了,不遠萬裏來了此地,弄到引岸,開始了販鹽生意。一直以來都是好好的,可就在前兩個月,運司衙門要交鹽課了,這劉鹽商家中居然掏不出現銀來,一查才知道,劉鹽商嗜賭輸光了的家産。”
龍應文的語氣低沉了下來,幾縷哀傷之意從他嘴裏冒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沒過幾日,這個鹽商就上吊自殺了。真是造化弄人……”
聞言,夏霖熙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道:“我怎麽聽說,是鹽官勒索鹽商,導致人家不堪重負,含冤而亡呢?”
“謠言!都是謠言!”龍應文氣憤地一拍桌案,臉紅脖子粗道:“半年前,祿州城混入了幾個白蓮教的教徒,他們目無尊上,貪婪自大,靠發布謠言來擾亂民心。這些不實的言論都是他們捏造的,殿下切不可信以為真。”
“原來如此,道聽途說的事确實不可當真。”這是知府的說辭,沒有經過親自的驗證,夏霖熙是不會信的。只不過明面上,她還要順着知府的意思往下走,這樣她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不過,一個鹽商的突然撤出,還不至于造成鹽荒吧?這背後是否另有隐情?”夏霖熙裝出一副困惑的樣子。
“公主有所不知,這鹽政上的事情複雜得很,新的鹽商也不是胡亂調來的,這涉及到引岸的歸屬,要一級一級的申報,然後塞選,最後才能确定人選。僅确定引岸歸屬這一環節,就耗費了許多時間。我們這次吸取了上回的經驗,多增加了兩位總商。不至于一人出事,整個祿州的鹽政就癱瘓了。”
“那這幾位就是新來的總商了吧?”夏霖熙的目光瞥向坐在堂尾的幾個人。
“是的,卑職為公主殿下介紹一下,這位是林總商,這位是趙總商,這位是王總商,他們啊都是從揚州來的。”龍應文起身介紹道。
“哦?”夏霖熙的語調向上揚了一下,“揚州鹽商?”鹽政上的事情她接觸得少,不過揚州鹽商的鼎鼎大名她可是聽說過的。
“小的們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福。”三個總商趕緊出來拜見了夏霖熙,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激動的笑容。
只不過姓王的那位總商,激動得有些過頭了,臉頰一陣一陣的抽動,身子抖如篩糠。好似做了什麽虧心事呢。
夏霖熙笑笑不說話,颔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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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了一會兒,她繼續問道:“那為何後來的鹽價這麽高啊?”
這次,依舊是龍知府回答,另外幾個鹽務官員跟啞了似的,坐在位置上一聲不吭。龍應文道:“祿州地遠偏僻,路還難行,路程的運輸成本大大的升高,幾位鹽商也得保本不是?升高鹽價是合理的。”
幾位鹽商聞言馬上附和道:“是啊是啊,公主殿下,我們千裏迢迢運鹽來,要是按照原來的鹽價,早就賠本了。”
按照原來的鹽價會不會賠本還真不好說,鹽這個東西裏能做文章的地方多的是。只不過他們這麽說,自己就這麽聽吧,夏霖熙另有自己的打算。
“公主殿下放心,這鹽已經運到祿州了,百姓有鹽吃,自然不會如此激憤。”龍應文将暴、亂一事說得雲淡風輕。
“好,這情況本宮已經了解了。剩下的東西,本宮自會查個清楚。各位大人和各位總商就各回各家,繼續手頭上的事情。也無需擔心,那些白蓮教捏造的謠言,本宮查清楚之後會還大家一個清白。”夏霖熙快言快語道,性格直爽,說罷便起身往門外走去。
“多謝公主殿下!”堂內的衆人抱拳行禮送她離去,見她的身影消失以後,每一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住了。
“我們去哪兒?”出了龍府,吳霜見夏霖熙徑直翻身上了馬,旋即跟了上去,問道。
“先去收集情報,那個劉姓鹽商發生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夏霖熙低沉地道,接着牽過馬繩,往城中繁華處調轉馬頭。
“是!”
來到祿州的第一日,夏霖熙并沒有太大的動作。她先是選了一間雅靜的小院住了進去,而後便在住處修整等着情報送來。
她在祿州住下的第一夜,她的小院西側廂房裏來了一個很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喜歡蹲在她對側的廊道上,身前放着一只竹制的鳥籠,鳥籠裏頭困着兩只吵鬧的麻雀。女人一動不動地盯着麻雀看了兩個時辰。
只是夏霖熙不知道的是,這個奇怪的女人蹲在地上的時候,其實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偷偷地看着她的廂房。
***
季州。
塗了幾回藥膏,季王眼睛上的餘毒已經清理完畢,只不過眼睛被這麽來回折騰過幾回,還需要好好養護一番。
停了藥膏後,徐江菡去西洋鋪子上買來了一副西洋墨鏡,讓季王戴上,沒有她的允許不準摘下。王妃的話,季王自然是乖乖聽着,每天就帶着這幅墨鏡在王府裏頭晃悠。
“王爺今日眼睛又好了一點呢,她都能看清牆上的那幅畫了。她今天對我說,‘小如,我覺得畫上的那只鷹太醜了,摘了吧。’你們都不知道我聽到的時候有多驚訝!”閑暇之時,丫鬟們聚集在後廚竊竊私語道。
“前兩天還只能看到桌上的茶杯呢,今天就能看見牆上的畫了,用不了多久啊,咱們王爺的眼睛就會大好了!”另一個丫鬟高興道。
“那道士的藥方可真管用呀!”
“是咱們家王爺心善,有好報!”
“沒錯沒錯。”
季王本來要去後廚拿些東西吃的,見這些小丫鬟議論紛紛,怕自己突然出現會引發尴尬,腳尖一拐,在後廚外頭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寝殿。
寝殿書房靠西側挨着牆壁的位置,鋪了柔軟的地毯,地毯上擺着兩張矮桌,桌上放着筆墨紙硯和幾本書籍。
徐江菡盤腿其中一張矮桌前,正伏首聚精會神地寫着東西。
一陣趿拉的腳步聲傳來,她将腦袋緩緩擡起,看向門口的位置。季王的情緒喜歡外露,相處久了,她都能從她的腳步聲中辨出她的心情來。
這個腳步聲聽來,似是心情不妙啊。
目光凝了凝,緊接着她就看到了季王沒精打采的樣子。
“不是說去拿吃的了?怎麽這幅模樣?”徐江菡的嘴角彎着淡淡的笑意,柔聲問道。
季王腮幫一鼓,有氣無力地在自己的矮桌前坐下,委屈地抱怨道:“剛走到後廚,就聽到幾個丫鬟在說我的事情。如若走進去,還要裝模作樣,我嫌麻煩,兜了一圈就又回來了。”
這幾天正好借着養傷的時機可以靜下心來讀些書,徐江菡便将她困在書房中了。
季王自小好動,在書房待上一整日聽徐江菡講學是極其困難的,故而徐江菡特許了她休息的時間。休息之時,季王可以走走動動,放松一下身心。
今日不知怎的,她肚子尤其地餓,讀書之時精神總是不集中,季王便用了一次休息的機會撲到後廚去了,這一去,不僅浪費了時間,還沒拿到吃的,計劃好的事情落了空,她的心裏頭難免有些堵。
王府的寝殿裏頭吃穿用度從來不愁,茶水、糕點、水果……應有盡有,只不過季王好動不安分的性子,注意力時常會被這些東西勾走。徐江菡為了替季王排除誘惑,專心讀書,讓下人将這些通通收了起來。
季王找吃的成了一件難事。
“不吃了,我要化悲憤與饑餓為動力!”季王捧起了自己讀到一半的詩集,心不甘情不願地道。
徐江菡見她這幅模樣便知她讀不進去書,一把将她手中的書抽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帶起。
“我們去一個地方。”徐江菡拉着她往門外走去。
季王一下子沒回過神來,任由徐江菡将她牽走,半晌之後才讷讷地問道:“去哪裏?”
“雀居。”徐江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