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開門見山
耳旁驟然響起的腳步聲讓季王措手不及,背上的傷又疼得她緩不過來。此時的她只能蹲在地上,無法動彈,任由來人靠近。
“傷到哪兒了?”徐江菡走近,心急火燎地問道。
“沒事,我沒事。”季王忍住疼痛出聲道。
“都疼得站不起來了,怎麽可能沒事?”徐江菡微顫的聲音中透着心疼。
緩和了一會兒,季王身上的疼意平複了些。聽王妃這麽說,她有意掩飾,咬牙站起了起來,頂着滿頭的大汗道:“你看,我這不是站起來了嗎?小傷而已,沒事沒事的。”
徐江菡看着她逞強的模樣,有些氣惱:“我親眼看着那個書砸在你背上的,砸得那麽重,怎麽可能沒事?那個位置連着脊椎,你趕緊把衣服脫了,我看看是內傷還是外傷。”
徐江菡話說得很急,臉色也一直繃着,渾身散發着一種冰冷的氣息。
季王猶記得要裝瞎,與王妃面對面,她的雙目緊緊地盯着地面,半下也不敢擡起,聞言,還強撐起了一抹笑容,輕聲道:“被輕輕地砸了一下而已,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們快點找鑰匙吧,外頭的鹽政大人還在等我們呢。”
“找鑰匙哪裏有療傷重要?”徐江菡已是怒火中燒,不由得加大了聲音,不容更改的語氣:“快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傷!”
季王不斷說自己沒事,怕的就是這個,她如何能脫衣服?她的衣服一脫,她女扮男裝的這件事情不就暴露了?
“哎呀,王妃多慮了,本王的身子本王自己清楚。”這彎有點繞不過去了,季王尋思着要走,腳往旁側移了兩步,想要繞過王妃走到大殿中央去。
徐江菡哪裏會放她走?她剛邁出一步,手臂就被扯住了,再一拉,又給扯到自己身前來了。
她扶住季王的肩頭,表情和語氣同時冷了下來,同她開門見山道:“王爺不讓我看,不就是擔心自己的女兒身被我發現麽?王爺不必想方設法地隐瞞了,我已經知道了。還有裝瞎一事,我比誰都清楚。”
王妃的話猶如一桶冰涼徹骨的水,當頭從季王身上倒了下去,她的整顆心都被澆得涼透了,怔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徐江菡是真急了,看見《春宮秘法》之後,這件事壓在她心頭的事情徹底藏不住了,便借此機說了出來。她還以為說完之後,季王不會那麽抵觸,可以任由她擺弄。
結果她沒料到,小瞎子也是有自己的脾氣的。她的那一番話直接将小瞎子的逆鱗翻了起來,小瞎子怎麽可能不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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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傷。”
“你別碰我!”季王擡起頭來,憤憤的雙目直視着徐江菡,臉上的怒氣慢慢聚起。
徐江菡回望着她,眯了眯眼,停下動作,站在原地噤聲不語。她的唇抿得成了直線,繃得很緊。
季王後退了一步,滿臉的警惕與憤怒。她紅着臉,憋了許久,方道:“你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季王府中的上下都知道,自家王爺洗澡的時候有一習慣,那就是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準有人打攪。所有的人都要退居一屋之外,半步都不能踏進她的浴房。若違背,将引起王爺的滔天大怒。
十多年來,一點都沒有差錯,她将自己的女兒身隐藏得很好。誰料,王妃入府還未足一月便知曉了她的秘密。她肯定沒有遵守她定下的規矩,偷看她洗澡了!
徐江菡聽罷愣了三秒,旋即背過了身去,讓嘴角的笑意流露了出來,原本那些越積越多的氣一下子就被季王的這句話給戳破了。
“難道不是嗎?一定是的!”季王連聲追問,還覺得自己十分有理。
笑完之後,一種委屈而悲哀的心情浮上了徐江菡的心頭,她緩緩轉身,斂去了臉上所有的笑意,雙目脈脈地注視着季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如何得知你是女兒身……因為萬盛三十年,是我替你收的屍……”
低沉的語調,哀傷的神情,徐江菡盯着季王的臉,将一個不願記起的回憶扯了出來。
季王驚訝得張大了嘴。“萬盛三十年,是我替你收的屍。”這句話一直重複回蕩在她耳邊,使得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心中像是壓着一團泡了水的棉絮,又重又堵,季王緊蹙着眉,就這麽呆呆地看着徐江菡,一動不動。
這句話夠她消化一段時間了,她們之間的陳年舊賬,正一筆一筆地被翻出來,現在當務之急,要趕緊打發走外頭那些鹽務官員與商人,她同季王的這些爛賬,可以關上門慢慢算。
徐江菡繞過季王,從第三層書架上抓起了裝有鑰匙的木盒,徑直往外頭走去。
徐江菡出了門,喚來了柳漣,吩咐:“将這把鑰匙給譚管家,讓他帶着鹽院大人去銀庫。若問起我們,就說王爺身體不舒服,我留下來照顧她。”
“是。”柳漣應道,按照徐江菡的吩咐,她如實将情況轉述。
徐江菡都走了,季王仍維持着方才的姿勢,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心跳如擂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她細想一番就知道了。
她原本以為,萬盛三十年的那個冬日,她将一切都抗了下來,所有的痛苦都僅僅是她自己一個人的痛苦。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王妃發現了……她看見了自己的屍體,看見了自己的死狀,她那時該是多麽的悲傷與絕望啊……
想到這些,季王的呼吸不順暢了,心像是被一把鈍刀子割過。
“理清楚了沒有?”徐江菡回來了,手中提着藥箱,情緒已經調整好,神态也恢複如初,此時正站在兩步之外淡然地看着季王。
“這……我……”大的方向把握住的,小的問題多如牛毛,季王的萬千思緒哽在了喉中,不知該如何宣之于口。
“要是現在沒有理清楚,那就等療完傷再理。”徐江菡此時急着為她治傷,可沒有耐心陪她慢慢理順,于是一把拉過季王的衣袖,将她往床榻邊帶去。
此時的季王哪裏還會有反抗,任由王妃帶走,安靜地如同被拿捏住的小雞崽。
“衣服脫了。”
王妃說的話,她也是照做無誤。
“束胸解了,趴床上去。”
整個過程,季王沒有吭一聲,動作麻利,神情順從。
白皙的背上淤青一片,徐江菡把了脈象,又仔細看了傷口,最終确定為于外傷。
外傷比內傷好些,只是這外傷牽扯到一些筋骨,醫治起來也得費上好些功夫。
趴在床上的季王頭一側,便看見徐江菡從藥箱裏頭拿出了一把的銀針放在矮凳上,吓得哆嗦了一下,嗚嗚的聲音從她嘴邊冒了出來:“阿菡,我不想紮針……”
“傷得這麽重,怎麽可以不施針?痛也得忍着。”徐江菡嘴上說着,手裏還是心軟地給季王背上施了麻藥。
淤青要用力揉搓才能化開,按照季王方才那個疼法,只怕是自己的手掌剛觸到傷口,她就疼得嗷嗷叫。
“那你施針吧,我忍着。”季王鼓起勇氣,難得勇敢了一回,雙手拽住被褥,做好了英勇就義的準備。
哪裏知道她說話的間隙,王妃通淤血的銀針已經紮下了十數根了,一點都不痛。
季王扭頭看着徐江菡的動作,瞬間就明白了。她的頭低了下去,聲音低低的,語氣越發的愧疚:“萬盛……萬盛三十年,你不是南下了麽,又……又怎會回到昌平山?”
“就你的那些小伎倆,你覺得能瞞我多久?”
“不是還有和林、和順麽?”季王有些凄然地笑了。
“他們的智謀随主人,也不咋地。”徐江菡無情吐槽道。
“那你……見到我的屍首,有沒有很難過……”
豈止是難過,當時的徐江菡感覺自己的整個身子都要被悲傷撕裂了。那一幕場景每想起一次,她都要打一次長久的寒顫。
察覺到王妃停下了動作,季王将別過去的臉轉了回來,趴在手臂上,悶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季王想表達自己所有的歉意。但這簡單的三個字又不足以承載她所有的歉意……
季王抱着被角,難受地哭了起來。
徐江菡将最後一根銀針落下,而後在季王身旁躺下,撫着她的小腦袋安慰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迎來了新的人生,過好現在是對過去最好的交代和彌補。”
季王撲到徐江菡懷中,讓自己複雜的淚水肆意流淌。
徐江菡拍着她的肩,不斷地在她耳旁低聲地說着安慰之語。
哭乏之後,季王睡了過去,也不知是傷心哭暈的,還是麻藥作用太強致使的。
徐江菡掰過她的臉後,看到的一張哭花了的臉,巴掌大的臉上布着橫七豎八的淚痕。
她用帕子一點一點地為季王擦去淚痕,盯着睡顏看了半晌之後,她在季王額上印上輕柔的一吻。
那一場劫難對她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讓她體驗過極致的失去,今生再擁有時,她就會倍加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