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潛火兵來了!”“快, 快,是宋二自己放的火!”
宋家食鋪外,幫忙替水撲火的食客與街坊陸續叫喊出聲, 只見遠遠有一支五人成隊的滅火兵推着輪車快速朝着火處趕來。
也不知道趙宋皇室是不是沒孝敬好火神祝融, 反正自打大宋定都開封火神就頻頻降臨。太.祖建隆二年皇宮內酒坊失火,30多名酒工罹難,180間房屋被燒毀。次年,大相國寺大火,數百間僧房被毀。
真宗祥符八年,榮王宮起火, 東風一吹接連五座諸侯王府成為灰燼。這場榮王宮火之大,從起火之夜燒到了第三天的淩晨,從內宮燒到了文武百官的官署。開封府有兩千餘間房屋被烈火吞噬,而有一千五百餘人葬身火海。
這還只是開封城裏的大火災,其他地方的火災也是屢禁不止。
當今趙祯宗繼位後,對先帝執政期間的火災之警莫不敢忘。
如今,開封城裏每三百步就設有一座軍巡鋪, 專門負責防火與防盜。每間隔一段的高處便有望火樓, 以便及時發現火警, 白天用旗夜間用燈來指使火警方位。
如此一來,宋二保放火之後不到半盞茶, 寧康街轄區的潛火兵就已經帶齊裝備到場。大小桶、灑子、水囊、睡袋火叉、雲梯等等一應俱全, 五人分工明确誰先以帶來的水救火, 誰又去找火場四周街坊鄰居家裏的水源。
月枕石将放火元兇給弄暈制服, 沒有宋二保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在衆人齊心滅火之下,不到一炷香宋家食鋪的火勢就全都滅了,半點不曾連累到隔壁人家。
一場人為大火,來也匆匆,滅也匆匆。
刺鼻的煙霧還彌散在風裏,人們卻都都露出了笑容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
“這個宋二是怎麽一回事,腦袋有病了,居然會燒自己的房子!”
一位食客這才回過神來大罵被扔在地上的宋二保,“幾位官差,我們大夥都能作證的,宋二保是故意放火。他可怕地笑了一下就沖進屋子,外門都沒有關就看到他一下點燃了屋子。”
鑒于趙宋皇室與火災有孽緣,故意縱火的刑法很重,不牽連他人的情況是直接關到牢裏十年八年,一旦造成無辜傷亡多半就離死刑不遠了。
官員們絕不敢輕忽,因為斷不了縱火案則為失職,非常可能就保不住頭上的烏紗帽,因此開封已經有些年頭不聞故意縱火案。
別管宋二保是不是犯了別的事,單是今夜縱火一條就能即刻把他抓到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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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火隊聽聞食客們的話是點了點頭,繼而向展展昭問到,“展大人,這人是我們帶走,還是怎麽說?”
展昭一度有些恍惚,他與月枕石的火場重逢多似十年裏一場場空夢裏的再見,适才根本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必須以救火為先,一直重複着澆水滅火的步驟。
等到火盡煙餘,他的注意力尚且全在月枕石身上,可當想要開口才發現根本不知從何啓齒。
“宋二保與一件大案有關。”展昭收斂了心神先對潛火隊五人說到,“今夜有勞幾位幫忙了。至于宋二保就先由開封府收押,這就要詳查宋家。”
潛火隊看到事情有人接管就沒有逗留太久,他們管轄這片區域的火情,就是要随時要最好待命的準備。
這會讓幾位食客留了一個聯系地址以備後續可能的詢問,人群也都漸漸散去了,寧康街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
“你怎麽會來這裏?”十年別離,展昭再見月枕石的第一句終是問及案情,“你在調查宋二保?什麽時候進的宋家?”
月枕石深深看了展昭一眼,不談其他也直入案情指向了煙囪的方向,“我從那裏進的屋子,有線索表明宋二保有問題,宜早不宜遲,我就來看一眼。趕巧發現宋二保在縱火就把他給劈暈了。”
展昭瞥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宋二保,這場大火并沒有把門口的烤肉食材燒掉,但恐怕屋裏不會留下有利證據。
“能說一說是哪來的線索?為的又是什麽案子嗎?宋二這人怪得很,沒有幾分證據,他醒了也不會老實交代。”
“線索的提供者,昨夜你應該見過了。”月枕石想起黃昏時瞥見展昭而不停抖尾巴的紅圍脖,“它去找宋二的另一個據點,那裏應該有你們想找的證據。”
展昭腦中浮現出紅圍脖古怪的貓笑,難道那只貓昨夜是故意将他引到了宋二保家門口?
當下,趙虎已經在殘灰遍地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屋中四處是可辨的易燃物像是衣服、燈油、柴火等等,但包括廚房在內都沒有多少食鋪制作肉食的原材料。
“展大人,我們白天調查了宋家食鋪的材料來路,市場上的人說宋二保一般一買就是三五天的量。這裏并沒有存放的地方,看來是有另一處據點。”
“科科——”古怪的貓叫聲又在屋檐上響起,紅圍脖一躍而下着陸于月枕石肩頭,尾巴指向了寧康街的另一頭,很顯然是在指路。
“哎呦,這貓和狗像了,竟然能跟蹤氣息。”
趙虎不由贊嘆了一句,他自問很會看眼色,都沒多嘴問展昭一句忽然出現的月枕石是什麽來歷。
紅圍脖卻陰測測地看了趙虎一會,似乎是明白了這人把它與狗子等同,它必須幫助對方有一個清醒的認知。
月枕石見狀暗中道了一聲罪過,這才與趙虎交換了姓名,她卻無法幫助趙虎逃出貓的教育。
“趙虎,你在這裏看着宋二保,等一等趕來幫忙的捕快。我先去那邊看一看情況,過會再回來找你。”展昭打斷了紅圍脖對趙虎的虎視眈眈,轉而對月枕石說,“我們快些過去,那裏是不是關着失蹤的貓?”
紅圍脖當即不再看趙虎,像是知道展昭的最後一問是在問它,這就朝前一跳跑了出去,還是快點把那些貓兄弟們救出來再說。
月枕石與展昭皆是以輕功飛快墜在紅圍脖身後,兩人跟了五條街在醉紅樓的後院附近停了下來。
此地是一條死巷,巷尾處有一扇老舊木門,越過門裏面只有一間不曾點燈的小屋。看起來這塊地方是被醉紅樓劃了出來,一牆之隔還能看到青樓後院的燈火依舊通明。
紅圍脖直接闖入屋子,它站定在某一塊磚石上,用爪子拍了拍地面,示意兩人下面有東西。
“這塊磚石特別幹淨,看來宋二保是常來掀開它。”
月枕石不廢話就拔劍直接挑起了磚石,下面傳來了虛弱的嗚嗚聲,仔細一聽便知是貓發出的。
展昭只覺一股血腥味從下沖來,他用火折子向下一照,匆匆一瞥裏面有好多只貓被捆綁着扔在地上,還有一些帶血的皮毛淩亂地散在石桌上。
“嗷——”紅圍脖憤怒吼叫着沖入地下室,三五下咬斷了捆綁着幾只貓的繩子,但那些貓卻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逃走了。
兩人緊接着一躍而下,誰想那些虛弱的貓們聞到了月枕石的味道俱是炸起了毛,忍不住顫抖起來。
紅圍脖甩其尾巴就給了那些貓幾下,原來不只有愚蠢的趙虎分不清狗子與貓的區別,也有愚蠢的貓不明白煞氣纏身不代表來人就是壞人。
“我去叫趙虎帶人來。這裏的情況不太好,刀具之類的都要歸入物證。”
月枕石并不在意貓貓們的懼怕,既然她留下會引發它們的不安,她也就不給這些飽受驚吓的貓們多增一分恐懼了。
展昭聽過很多有關月殺的傳聞,或是殺人如麻、或是一劍封喉、或是來去無蹤,與當年在成都府初聞月殺殺雞不同,十多年裏死在月殺手上的都是人。
當下,他抿了抿嘴想問什麽,想問得太多就不知先問什麽好,而月枕石已經離開了地下室。
‘科科。’紅圍脖不知是否在嘲笑展昭的欲言又止,它叫着繞了地下室一圈,與展昭一起給虛弱的貓貓們松綁。
過了一會,趙虎帶着捕快們來了,衆人花了一番功夫把病弱的貓與還暈着的宋二保都帶回了開封府。
包拯得知惡性縱火案的發生,又見物證俱全連夜突審宋二保,讓他交代為何殘殺貓咪,又是為何将貓肉充作烤肉的原材料。
宋二保被潑醒之後,幾近瘋狂地說出了前後因果。
宋父死後,宋大與宋二兄弟兩人一起生活。
宋大性子火爆,有時不順心則會對性格軟弱的弟弟拳打腳踢,但事後又非常後悔覺得對不起唯一的親人。宋二一邊痛恨哥哥的暴力,一邊又覺得哥哥是沒法控制自己行為,實則對他有着不淺的兄弟情義,他也不可能離不開大哥生活。
兄弟兩人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着,依靠經營食鋪勉勉強強過日子。
“直到四個月前,大哥居然說他想成親了,他看中了一個小娘子要多攢些聘禮。”宋二保嗤笑着繼續,“所以他開始去碼頭做工,還把攢下來的錢給那個女人買胭脂水粉,竟是一個銅板都沒給過我,我的生辰也被他忘在腦後,陪着那個女人去踏青了。”
宋二保非常不喜歡宋大保的變化,壓根不希望宋大保成親。
“成親有什麽好的。娘有了我與大哥兩個孩子,還不是一走了之随着富商跑了。大哥找的那個女人就不是什麽好貨色,要不然怎麽會一直問大哥要這要那,就算大哥給的再多,将來她還不是被有錢人一勾就跑了。”
“你可有證據?”包拯聽到此處已經看出宋二保的心态極度不正常,“後來你為何又要殺貓?與那個女子有關?”
宋二保定定地看着地面回憶起來,“大哥溺水的那天,我也去了碼頭,可恨的是我晚了一步,但讓我看到了那個女人與她的貓。”
宋大保的水性不好不壞。根據當時在場的目擊者回憶,碼頭的人各自做工,發現宋大保落水時是看到他在水面游動。
因為當日汴河水勢湍急不定,宋大保可能因為腿抽筋的意外而沉入水裏。船工及時下河尋找宋大保的蹤跡,幾人在湍急河水裏找到人後将其拖上岸,但還是因為用時過久,宋大保肺裏充水不治身亡。
這些是記載檔案裏的情況,可是如今宋二保說出他認為的隐情。
“那只貓渾身的毛發都是濕的,像是剛剛從河裏撈出來。那個女人與我對視一眼,她就飛快抱着貓跑了。我走到岸邊,聽到人們的議論紛紛才知道大哥出事了,當時就覺得不對。大哥可能是救貓而死。”
宋二保冷冷說出他認為的當日真相,那位女子帶着貓去了碼頭,宋大保見到貓落水就跳下去救貓。其中的過程不得而知,但宋大保沒有及時上岸,而被水流越弄越遠,最終溺水而死。
“大哥過世的當夜,我處理了一大堆急事就去了那個女人原先住的地方。才知道他們一家人是來汴京做小買賣的行商,而那家人在下午就趕路離開了。”
事情發展到這裏,宋二保沒有了大哥,他也找不到那個女子問清當日的真相,越想越憋氣,越想越憤恨,心裏有一團邪火越來越旺。
直到一個月前,有一只貓闖入了醉紅樓後門巷尾的小木屋,那只貓可能是沖着宋二保存放的食材去的,卻是命喪宋二保之手。
“我發現捕捉它們,将它們一圈圈勒住,看着它們哽咽着越來越虛弱,最終把它們皮毛剝去,這一個過程很快樂。快樂得讓我忘了所有痛苦與悲憤。”
宋二保竟然癡癡笑了起來,“再把那些貓肉做成燒烤,路過買串的人說不定哪一個就很愛貓,但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吃的是貓肉。你們說是不是很有趣?”
“砰!”包拯看着地上跪地狂笑的宋二保,他狠狠拍下了驚堂木,衙門大堂裏的人都從胃部泛起了一陣惡心。
月枕石聽到此處,默默從大堂門外走向庭院裏,擡頭看着天色尚暗,還有一個時辰才到會卯時。
只見紅圍脖竄上了一棵大樹,它還不離開封府是記得尚有任務未完成。相國寺還有三只不知從哪走失的花貓,它們從宋二保手裏逃了出來,當下要請包大人為它們找到回家的路。
‘科科。’紅圍脖對月枕石叫了一聲提醒她務必代貓報案,它先在樹枝上打一會盹。
可能過了兩炷香,衙門大堂的燈火暗了下來,人聲也漸漸不見,宋二保的案子該是告一段落了。
月枕石從仰頭望天的狀态裏回過神,轉身準備去向找人說一說三只花貓的事情,發現展昭靜靜站在庭院口。之前救火時淋濕的衣服是換過了,但卻沒能掃去他臉上淡淡的疲憊。
“這個晚上夠忙的,你換了衣服,怎麽不把鞋子也換了?寒從腳上起,雖然是六月盛夏,一直穿濕鞋總是不好。”
展昭沒有回話繼續地站在原地,如此尋常點滴的關心遺失在某一個地方,而今再聽到居然讓人不敢置信。他生怕一開口,便是夢醒,發現再見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庭院裏燈火昏暗,兩人隔着一段距離,一時間安靜無語。
“傻貓?”月枕石面對一直沉默的展昭有些無措,“熊飛,你還好嗎?”
展昭近乎是一眨不眨眼地看着月枕石,這樣過了很久,他忽而突然大步向前将人抱了滿懷。“一別就是十年,你說人能有幾個十年。枕石,答應我,不管什麽原因,別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