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浮屍二十一
第21章 浮屍二十一
林葳覺着,一切似乎正朝着出乎意料的軌道發展,而他預想的那些情景早已偏離了軌道。
所以接下來,他該如何抉擇?
是進是退?
林葳眸色一沉,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暗光,他的頭發卻很好的遮住了眼底的鋒芒。
森予突然開口。“真叫人意外,原來林葳先生也有魯莽得時候。”
林葳不說話,穩了穩心神,将氣息恢複到平日的緊張感。
“我…”
結果森予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不由地一擰。
“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
“我本來以為林葳先生是一個很沉得住氣的人,沒想到是我高估你了。”
就在林葳以為他還要說出點什麽時,森予話鋒一轉。“難道是因為從來沒有目睹過兇案現場?還是…你被姚思倩以及她的父母影響了?”
林葳微微皺着眉頭,順着他的問題接了下去。“如果我說是,那麽你又會拿出‘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這樣的主觀臆斷來否決我。諸如此類的情況也不止一次,我想,同樣的不愉快只發生一次就好,我是不願意再跟身為雇主的你産生更多的分歧。尤其是…今後你很有可能還會成為我的房東。”
森予唇角微勾,眸光微斂。
他知道,通了。在某個契機下,林葳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鋪設的一條路……一條通向他暫且還未知的終點。這樣一來,倒是也省了自己不少麻煩。
森予的側臉有了些許溫度,他神色平靜的開着車,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有節奏的敲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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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葳突然問他:“你當初為什麽會選擇來晏城?”
“為什麽?”
森予嘴角劃過一抹如皓月般清凜的笑意。“它是一個極具有魅力的城市。”
“魅力?”
“沒錯,你知道嗎?晏城平均每年要發生三百多起謀殺案,其中有四十多起案件因無法結案而最終輪入冷案行列。這個城市堪稱全國犯罪首都,這一項,就足夠有誘惑力了。”
他的話讓林葳無法接下去,不過林葳對這樣的回答多少也有了點心理準備。
“那麽,林葳先生呢?”
這次換作了森予來問他。
林葳猶豫了一下,終于開了口。“我的目的很簡單,我只是想要忘卻過去,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
森予他們到達北郊水庫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一切似乎又伺機借着昏暗光線,将自己隐藏起來。
痕跡檢驗科的同事,嚴明,正在收拾勘察箱準備收隊。嚴明是李寬的師哥,看到森予有些驚訝。
“森教授,你怎麽來了。”
說着,他注意到林葳,由于他今天上午剛從外省支援回來,之前沒見過林葳,一看是生面孔,便問了句。
“這位是?”
林葳主動介紹自己,:“我是森教授的助理,林葳。”
他說話時,眼睛并沒去看嚴明,低着頭倒是顯得畢恭畢敬的。
森予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問:“有什麽發現?”
嚴明道:“發現倒是不少,不過需要回去進一步檢驗才能給結論。”
森予看着勘察箱裏擺放整齊的物證袋,随即便走到被警戒線圍住的一塊空地處。空地四周被火勢波及,成片的野草蔫頭耷腦。中央便是燃火點,可此時只剩下一些衣服布料的灰燼。
姚思倩丢失的那只旅行箱并不在其中。
森予問:“你們在現場有沒有發現一個旅行箱?”
嚴明道:“有,這個旅行箱太大,不好保存,我怕物證被污染,就找來一大塊塑料袋套起來放勘察車裏了。不過…森教授,我們要收隊了。”
“請便。”
說完,他放眼觀察了着四下的地形。此片荒地靠近一大片濃密繁茂的山林,相比之下相形見绌。初秋之際,山林裏只能聽到一些蟲鳴鳥叫,這倒是讓隐秘在山林裏的其他生靈變得更加神秘。
森予将視線落在遠處的水庫邊,因為那裏站着幾個人,有恃無恐的朝這裏張望着。
林葳走到他身邊,說:“看樣子,你有新的發現。”
森予沒去看他,繼續觀察着,漠然開口:“的确有發現…”說着,他微微側身,垂下眼簾看着林葳。
“我發現,林葳先生今天學會了自我介紹。”
原本只是他無意識的開了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卻被森予無故放大。被他這麽一提醒,林葳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低下了頭。
“這也不是很難的事情。”
森予淡然一笑,“是嗎。不過,林葳先生今天和平常不一樣。這樣的林葳先生,很容易讓人産生興趣。”
說着,他朝水庫方向走去。
此處的水庫從建立初期算起已有四五十年了,依稀能看到布滿青苔的石頭臺階,這些岩石階是幾十年前勞動人民的成果,上面的石紋都是一斧一杵砸出開的。石階上「附着」着厚重的泥石,是日積月累、歲月沉澱的痕跡。而水庫上方的水泥大壩卻是前兩年重新整修過的,上面刻着“向陽水庫”四個巨型大字。重塑的水泥臺階與年代久遠用巨石人工鑿出的臺階相比之下,相形見绌。更像是臨時的插足者,格格不入。
雖然林葳暫時還不知道森予來這兒的目的,他倒是學聰明了,安靜的走在森予前面。此時兩人腳下正好是岩階,林葳下腳時一個沒留意擦滑了,身體順勢朝岩階下撲過去。林葳反倒是一點也不怕,臉上竟然找到不到一絲驚恐。
摔下去,無非就是一個頭破血流而已。
不幸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似他預想的那般,他的身體被一雙手拉了回來。拉他的人,不是森于又會是誰。
好像也跟他預想的一樣。
轉身之際,林葳的臉上已浮現出一抹驚魂未定的神色。剛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森予揪住了他的外套,他定了定心神,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被揪亂的衣服。
“謝謝。”
森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心點,林葳先生要是從這裏摔下去,我會很困擾。”
說完,他面無表情繞過林葳,走在了前面。
水庫四周都矗立着醒目的“禁止垂釣”的提示牌,但根據晏城市每年溺亡人數的統計,數據表明百分之八十五的意外溺亡者都是死在了向陽水庫那看似波光粼粼的水波之下。死在這随處可見的“禁止游泳”以及“禁止垂釣”的警示牌圈起的天然湖中。
就連此時,依舊能看到幾個人在水庫邊上垂釣。
森予走到一個正坐在大壩邊垂釣地男人身邊。
“就是這個位置。”
那男人聞聲擡頭看了森予一眼,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小兄弟,這位置可不好坐,我每天淩晨四點就來,晚了一會就被別人搶去了。
林葳站在一邊,轉身順着他們剛才一路走來的方向看過去。很快便明白了森予話中的意思。
即便此時天色已接近昏暗,若是站在此處去看發現焚燒物的位置,則是一覽無餘。再偏離一點,就會被樹木遮擋。
林葳心想:兇手不會公然選擇在白天來這焚燒受害者的衣物,肯定會選在在晚上人少的時候。可要是在晚上,這裏……”
想到這裏,林葳垂眸的一個動作不經意瞥見了垂釣男子包裏的手電筒。這種手電筒不是一般的手電筒,根據外觀可看出是個人改裝而成的,使用的是氙氣燈珠,這是夜釣專用的一種手電筒。他恍然。
下一秒,心領神會的看了森予一眼,竟發現森予也在注視着自己。
“......”
森予開口:“看樣子您今晚打算在這裏夜釣。”
那男人連着坐了一天,也找不到人說話,輕而易舉的就被森予打開了話匣子。他指了指周圍一圈,道:“看到沒,現在剩下的這些人全是打算夜釣的。對我們這些愛釣魚的人來說,夜釣才有意思。”
說罷,那中年男人話鋒一轉。“哎,小兄弟,你們剛才是從山林那邊來的,知道那裏發生什麽事兒了嗎?怎麽還來警察了”
說着,男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是不是出了事?”
在晏城當地,“出了事”同“死了人”意思一樣。
森予沒有回答他,卻做出一副讓他自行領會的神情。那男人看着有點急,便說:“我就知道出事了,那天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林葳很擅長抓重點,他問:“那天?您指的是哪天?”
男人剛要開口,又将話頭壓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看看林葳,又看看森予,突然生出了一絲戒備。看他二人穿着,不像是來野釣或者爬山的。尤其是森予,一身西裝,英俊修長,同這一片野外顯然是格格不入。再看看林葳,個頭雖然不及森予,整張臉也不是完全暴露在外,僅憑輪廓,也能看得出十分英俊。
中年男人腦筋一轉,就有了想法。他開口問林葳,“你們是不是便衣警察?”
林葳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現在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警方正試圖尋找線索,要是你能提供任何有價值地線索,警方一定會給予獎勵。”
他停下,看向森予,接着道:“對麽?森警官。”
森予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葳,片刻才開口。“林警官說什麽就是什麽。”
二人一唱一和,男人本就藏着話想傾吐出來,一聽有獎勵,興致頗盛。他道:“我還真的有線索,我主要是想給警方提供線索才說的。”
林葳向他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像您這樣的熱心市民現在不多了。”
“嘿嘿,哪裏。我只是想将我看到的一些事情告訴你們。我記得是二十…二十幾號來着…”
森予突然插話,“二十二號。”
男人一臉恍然,“對!就是二十二號那晚,我跟平時一樣,來這裏夜釣。那天淩晨大概一點多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一陣汽車引擎聲,那聲音就是從山林那片傳來的。我就站起來,往那邊瞅了會,果然發現兩束光,是汽車大燈。我尋思着可能是來野外幹事的情侶,也就沒在意。結果沒幾分鐘,那裏突然就着火了。“
“着火?”
“對,是着火了。好像是在燒東西,一開始我猜是野外露營的小年輕生的火堆。因為這片經常有人來露營,全是一些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小姑娘的。但那火光還挺強的,隔的那麽遠我都能看到火花。我當時還用我這手電筒照了一照,你們猜猜我照到了什麽?”
林葳臉上露出迫不及待地神情,語氣卻平淡,“照到什麽了?”
男人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我照到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樣貌,但是我很肯定是一個男人。”
森予問:“為什麽這麽肯定?”
“那人好像也發現我了,那堆火還在燒着,他就立刻上了車,看那動作身影就是一個男人。當時還有幾個人也在這裏夜釣,他們肯定也看到那輛車開走了。”
男人随後又道:“不過,那車開走沒一會兒,又開回來了。大約又過了五分鐘左右,又重新開走了。”
森予認真的聽着,深邃又邪氣的眼眸難得清明。
“你們說…淩晨一點多不睡覺,開車到這種荒郊野外的燒東西,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幹啥好事,我猜…肯定是想毀屍滅跡。”
他的話剛說完,魚漂上下的浮動有了動靜,男人倏地起身收杆,一條野魚被強行拽出了水面,開啓了它淪為刀俎魚肉的新旅程。
林葳此時此刻腦子裏沒有其他思緒,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只塑料桶裏。那只桶裏裝着男人一天的收獲,他注意到其中的一條魚,魚嘴被魚鈎扯爛,淡紅色的血液從傷口裏流出來,最後又同水混合在一起。那些魚就熙熙攘攘的擠在一起,争食着僅存的一點空間和氧氣。
卑微的生命往往就是這樣不堪一擊,他們身上有着揮之不去的低賤氣味,稍微比他們強一點的人都能聞到。可有時候,卑微的生命卻又能很快适應混亂肮髒的環境,他們身上仿佛與生俱來就吸附着一種頑強。就連強者都無法比拟的頑強。
林葳的嘴角不禁勾起,那笑容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