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Mydestiny
☆、My destiny
如果命運是一座龐大的冰冷機器,你會看見轟隆隆滾動的齒輪咬合分離,絲絲入扣,險象環生。我們就在這殘酷的輪轉下被動的受難着,當絕望來臨,斯景如恐怖電影般,咬合着衆生的凡肉之軀一片腥紅淋漓。
誰也逃不開這碾壓和絞擠,你被迫張開眼,看到的是雨夜的墓碑上已故的父親,對後生憂心的冰冷的眼。
你看到的是被仇恨和瘋癫浸染的青年男子立在落地窗前,任夜沉如沼,也放任自己沉淪。
你看到的是一眼情深的女子默默的守望着一個不可能的背影,黯然神傷。
你看到的是夜場裏捉摸不透的燈光閃耀在買醉的男人眼中的失意和心痛。
你看到的是初為人母的年輕女人對未來的迷茫和徘徊。
你看到的是那午夜夢回裏思念孩嬰的婦人日漸深刻的眼紋。
你看到的是,無能為力的當局者迷。
當局者迷,是商陸心裏一連數日缭繞不散的大霧。
戚樹那邊也沒動靜,甚至一條短信也沒有。只聽聞戚家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想必戚家此時定然混亂,戚樹自然也免不了應付。
盡管從不給他笑臉,但商陸還是會擔心那塊木頭,上次在車上見到的戚家姑姑,隔眼觀望絕非善類,這場浩浩蕩蕩的遺産紛争怕是無法避身了。
想這些之時,是在商陸讀一本英語書時被生澀的單詞頓住了思維而發呆的空當,家裏的空調很足,讓她在這個冬天乍道的時刻感到有些悶熱,便放下書本往窗邊走去。
窗外是一片蕭瑟的白塵,霧氣缭繞,全世界都模糊不清,一如她霧障十裏的心。
他在做什麽?
商陸目中氤氲,好似窗外的陰沉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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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知道我沒有你的樣子,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那我試試。
這是他走之前留下的話,之後就真的連一個電話都不曾給過。盡管不敢想象沒有她,他會是什麽樣子,然而這些日子過去,商陸卻痛而深刻的知道了沒有他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會想他,真的很想,想到快要發瘋。
縱使住在他的床上,用着他的浴室,卻還是感覺他在另一個半球般遙遠,房子裏的每一樣物件都像是一種冰冷的控訴,控訴着她的自私和不忠。
商陸想過自己離開沈井原之後的生活,卻未曾料到竟然這樣想他,想念到幾次推翻過自己說過的話,想要沒出息的去找他,然後告訴他,她只要他,她可以不顧一切。
然而商陸知道自己活該,她做不到不顧一切,這便是她活該自我折磨的地方。
調整一下心頭的痛楚,商陸深吸一口氣,又穩穩地吐出來,為了孩子,她不容許自己有超過半分鐘的抑郁。
找了條舊毛巾,商陸開始做家務,這是她第一次幫他做家務,只因這裏冷清太久,有些地方稍稍落了灰塵。
正擦着櫃子上的金屬把手,門便開了,商陸聞聲回過頭去,是沈井原的妹妹沈西珂來送東西了。
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經常會來送東西,家裏的冰箱總是按照她的孕期食譜塞得滿滿的,兩個女人沒有過交集,商陸又不是那種對待陌生人很自閉的人,自然與她生分,便也不經常說話,沈西珂來時把東西都放好,随手收拾幾下廚房就走,商陸也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她臨走時她說句謝謝,而已。
商陸打開櫃子,随手拿起一支杯子擦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太不禮貌了。他總說自己不夠成熟不夠圓滑,商陸自恃這就是自己的性子改不了,可如今想想已經為人母,再不是小孩了,怎麽人家這麽照顧都還無動于衷呢?
商陸握着杯子猶豫,轉身去看沈西珂,想着怎麽搭話,卻見她站在廚房的水池旁,指尖夾起青蝦一只一只的放到水盆裏去,一臉嫌棄的自言自語:
“這玩意兒真他媽惡心,怎麽長了這麽多爪子!”
商陸偷偷的吐了吐舌頭,口中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她還是繼續做家務吧,那個女人看起來好兇的樣子。
記得上次來,沈西珂去抓掉在地上亂撲騰的活魚,一邊罵着三字經一邊将魚強行塞到冰箱裏去,最後只聽見冰箱裏發出悶悶的響聲,害的商陸一直不敢開冰箱門。
沈西珂好像天生就是廚房敵人,商陸想,如此推斷她的丈夫應該廚藝很好。
于是廚房那頭的女人煩躁的罵着無辜的青蝦,這頭的女人默默的擦着櫃子裏的擺設,一個房間好似隔開兩個時空…
商陸拿起第二個杯子的時候,覺得它和所有高腳杯長得都不一樣,水晶的質地,精巧的設計,像是工藝品,她不自覺的把玩在手裏端詳,卻突然看見杯子上寫了一行字。
“My destiny.SL”
SL是她名字的縮寫麽?
商陸心頭一緊,猶記得當時沈井原送過自己一支杯子,據他說是水晶的,倒是被司機偷工減料換成了玻璃。
難道是這個杯子嗎?他一直默默的留在櫃子裏?
她似乎總是忽略他的深情。
正出神,沈西珂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随意将她手中的杯子拿去。
“這不是我哥送你的禮物?”
商陸不好意思的牽了牽嘴角,不太想說話,卻還是幹啞着嗓子否認:“不,是他櫃子裏的東西,我只是幫着收拾一下。”
沈西珂挑眉看着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避諱,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我清楚的記得就是因為要回這只杯子,我哥把司機辭了,不過之前上面沒有這幾個字母的,什麽時候刻上去的?”
商陸似乎明白了什麽,便伸出手,誠懇的看着沈西珂:“可以把它還給我嗎?”
“當然,但是這兩個單詞是什麽意思?”看來不學無術的差等生對英語毫無造詣。
“我的命運。”商陸失神的說道。暗暗心疼。
你是我的命運。
“我的命運?”沈西珂怔住,突然回憶起幾個月前沈井原去她家裏吃飯的場景。
記得當時寧叢風燒了排骨,延愛坐在沈井原腿上吃得正香,突然看到沈井原手上戴着的紅繩。便嚷着要,沈井原佯裝嚴肅的說:“這個不行,延愛。”
延愛被寵慣了,自然不依,在飯桌上纏着沈井原。沈西珂覺得蹊跷,一個破繩子,一向寵慣延愛的他沒道理連一個破繩子都舍不得,便替女兒讨要。
“哥,你就給我們呗,難不成是小情人送的情侶扣?”沈西珂随口晚笑道。
沈井原但笑不語,這讓沈西珂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便八卦的湊過去問:“不會真的是…”
她只知道自肖伊死後,沈井原是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所以驚訝也不足為奇。
沈井原不作答,笑着用筷子尖敲了敲碗:“吃飯。”
“叢風,你看他,”沈西珂指着沈井原:“最近總是笑,不是春心蕩漾是什麽?”
小延愛聽到春心蕩漾這個少兒不宜的詞彙立刻奶聲奶氣的學着父親的語氣對沈西珂說:“小珂,注意用詞,孩子在呢!”
寧叢風在一旁剔排骨的筷子瞬間僵在空中,看向自己調皮的女兒皺起俊眉:“不許學大人說話!”
延愛做了個鬼臉,轉頭問她舅舅:“舅舅,你真的有小情人了嗎?”
三口人都很期待的看向沈井原,這讓沈井原覺得壓力很大,便搖了搖頭道:“不是。”
沈西珂失落的垂下眉頭,也對,剛悔了袁婷的婚,怎麽會這麽快又有了情人呢?正是失落間,卻聽到沈井原又補充道:
“不是情人,是女朋友。”
于是一家三口全都大眼瞪小眼的陷入震驚當中。
晚飯過後,賊心不死的兩母女趁沈井原看電視的時候偷了他的手機。
“媽媽,快快,我要看看舅舅的女朋友長什麽樣!”小延愛仰頭蹦跶着,夠不到沈西珂的手機。
“你別扯我睡衣,等會,你這急性子跟你爸一個樣!有了有了!一定是這張!”
沈西珂蹲下來,将手機裏的照片遞到女兒面前。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沈西珂在婚禮之前見過的,那個沈井原為了她而逃婚的人。她躺在床上熟睡,看來是沈井原站在床邊拍的,雖然完全素顏,卻還是讓人覺得…
“好漂亮…”延愛嫉妒的感嘆。
沈西珂看着商陸右眉心處那顆隐約可見的小紅痣,頓時陷入了深思。
晚上睡覺前沈西珂問寧叢風。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肖伊一樣去世了,你會找別人麽?”
正在看雜志的寧叢風想都沒想:“不會。”
“那不行,我怎麽忍心看你為我孤獨終老呢?”
“那你就活長點。”寧叢風說。
沈西珂想到照片上的商陸,有些唏噓:“原來肖伊那麽愛我哥。”
“為什麽突然這麽講?”
“肖伊病重時曾對我哥說過,如果她死了,會變成另外一個女孩子,繼續愛他。”
“你哥信了?”
“當然沒有,肖伊又說,如果她死後的某一天,他遇到了一個眉心有紅痣的女孩,一定要珍惜,因為那個人會替她來愛他。”
“怎麽可能。”寧叢風覺得荒謬。
“是不可能,我哥說他也不信,可你要知道,肖伊知道自己将死,必然絕望萬分,又知道我哥一定會痛苦失意一蹶不振,何不給他留個念想和盼望,好讓他不至于孤獨終老,好讓他繼續去愛?她可以說她是那個眉心有紅痣的人,她也可以說她是那個耳朵有紅痣的人,這樣特征的女孩子多得是,就算他不信,當有一天他果真遇上這樣一個女孩子,恰好情投意合,也許真的就會相信這是命運。”
這樣荒謬的謊話,是一個女人的良苦用心,她的希望是自己離開之後,她所深愛的人能夠生有可戀,有所希冀,而非苦守和懷舊。
所幸的是,如今沈井原真的遇到了眉心有紅痣的女子,沈西珂不知他初遇她時會不會訝然,然而沈西珂唯一知道的是,被人愛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他們住在人們心裏,那顆心,即是天堂。
所以他大概以為這個女人就是她的命運,他的destiny。
沈西珂回過神來,見商陸正奇怪的看着自己,便覺失态,把手裏的杯子還給她。
“好好留着吧,這是我哥送給你的禮物。”她說。
“謝謝你。”商陸看着她,感激于她這些日子代替沈井原的照顧。
“應該的,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聽說他懷疑過你肚子裏的孩子…”
商陸用指尖搓着杯子上的磨砂字,有些心痛:“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沈西珂看着商陸低垂的眼眸,看得出她是個略微自閉的人,便柔聲說道:“他之前有過一個深愛的女朋友你知道吧?”
商陸點頭,聽他輕描淡寫的說起過。
“她死後我哥有一陣子痛苦的不成樣子,後來我哥得知她死前背叛了他,還懷了別人的孩子。”沈西珂不知道商陸的底細,自然沒有說其實是自己找人誣陷肖伊,好讓沈井原一怒之下忘了她。
“他說過的。”商陸說。
“所以他對這件事極其敏感。你不要怪他反感孩子這件事,也不要怪他懷疑你。”
商陸細思,着實替沈井原心疼,便說:“我從沒怪我他,都是我的原因。”
沈西珂嘆了口氣,突然想和她為自己的哥哥多說幾句:“我早些年和我先生的感情出現很多問題,我一度很累想逃避,那時候肖伊剛剛去世,我哥就勸我說:除非人死了,否則沒什麽能夠成為阻隔你去愛的原因。”
商陸怔忪的看着她。
除非人死了,否則沒什麽能夠成為阻隔你去愛的原因。
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二次機會,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不顧一切,沈井原失去過,所以在重新擁有的時候,一直抱着這樣堅決的心态去待她,而她,卻辜負了他的執着。
沈西珂拿起包,這就要走了,走前突然回過頭來對她笑笑:
“不跟我說聲再見麽?我來了這麽多次,你從來沒主動和我說過什麽,我想你也是個不善于表達的人,才會在他走了這麽久之後還悶在家裏傻呆着,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但任何苦衷都不能成為不勇敢的借口對不對?”
商陸還是傻站着,回味着沈西珂剛才說的一番話。
她說的對,她的确總是用苦衷來逃避勇敢的兵役,她為金錢出賣過自己的肉體,這是對青春的背叛;她為家人傷害了深愛自己的人,這是對愛情的軟弱。
她總是想保護愛的人,卻最終搞砸一切。她不擅表達不夠果敢,總是害他受傷誤會…
沈西珂說完,穿上鞋子,推開門要走,卻被身後的女人急急的叫住。
“喂...”
“嗯?”
“我叫商陸…”
她生澀的自我介紹。
沈西珂一愣,看着她通透清澈的眼眸,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
還行,不是個傻姑娘。
她推門出去,關門之際将頭伸回來,和氣的笑笑,雖為人母卻依舊爽朗不減,讓商陸霧霭沉沉的心瞬間清明見月。
“我叫沈西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