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的婚禮
☆、他的婚禮
席崇華背靠着床頭,默默的坐着出神。明日即使袁婷的訂婚宴,段冰正戴着金絲邊的眼睛坐在書桌前翻着訂婚宴的賓客名單,轉頭斜睥了他一眼,問道:“想什麽呢還不睡?”
席崇華嘆了口氣,目光遙遠而深久,似乎在回憶什麽往事。
段冰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便開口安慰道:“知道你在擔心陸陸,我剛才還做了點粥喂她喝,相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席崇華欣慰的看向段冰,充滿感激:“你費心了!”
“什麽話,陸陸從小就沒媽媽,我們就該盡心照顧她才是。”段冰說。
席崇華突然想起一個事來,說道:“我聽說最近有規定說不讓電視臺大量做醫藥類的gg,導致省臺虧損了幾個億的gg費,不大景氣,說是要裁組聘人員以及實習生,我怕陸陸的工作丢了。”
段冰問:“你想幫她找工作?”
“我想送她出國學習。”席崇華突然說。
段冰看着手裏的賓客單,不做聲了,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的反對道:“老席…出國費用太…”
席崇華看向她,眼中的不滿很明顯,便不自覺地拉出一些陳年舊事來:“給陸陸花多少錢我都願意,商志高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當年不是那場手術室火災,如果不是他一個人擔下所有責任,也許我這個院長的位子就是他的。”
段冰一聽手術室火災這幾個字眼,立刻就渾身戰栗,她狠狠地合上手中的冊子,氣憤的站起來,嘴唇顫抖着對席崇華喊道:“你又因為這事跟我翻舊賬!副教授的頭銜讓你拿了,院長也讓你當了,你整天還埋怨?”
席崇華憤怒的看着她,兩個人再次因為幾十年都化不開的心結而争吵起來。總是這樣,明明好好的,但一提起這件事好脾氣的席崇華就很易怒。
時光被抽回十幾年前的一個下午,手術室的無影燈“啪”的一下被打開,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安靜的沉睡着,周圍圍着戴着口罩的商志高和席崇華,一名麻醉師,一名器械護士,這個器械護士就是當年還未當上護士長的年輕的段冰。
由于一開始只以為是個普通的闌尾炎手術,商志高便成了主刀醫生,患者家屬當時塞了很厚重的紅包給他,商志高斷然拒絕,可患者家屬在A市很有勢力,半恐吓半求情的硬是逼着商志高收下了紅包,圖個安心。因為收紅包這事實在是在正常不過了。商志高也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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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影燈下,商志高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看了席崇華一眼,席崇華沖他點了點頭,便開始為病人做手術。
本來這個手術可以是商志高獨立完成的,可後來他才發現小女孩患的是腹膜後闌尾炎,手術難度較大,因席崇華早年做過腹膜後闌尾炎的手術,便換了主刀。
手術過程很成功,傷口馬上将被縫合,就是這個時候空氣淨化器着起了火。
所有人都慌了!醫院雖然經常做防火演習,但手術過程中的火災還是異常稍有,病人當時處于全麻狀态下,呼吸全靠麻醉呼吸機進行機器控制,她沉沉的躺在手術臺上,絲毫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席崇華和商志高以及麻醉師當機立斷,決定立刻停止手術,轉移病人。此時的火勢越來越大,已經很難撲滅,段冰一邊撲火一邊看着那些繁瑣的機械和管子,心裏怕極了!電梯已經不能用了,如果不迅速撤離火災現場,他們幾個人都會命懸一線!
席崇華的手突然被人攥住,他擡頭,對上了段冰冷靜的眼。
“我們必須撤走,馬上!”段冰說。
席崇華的手開始顫抖,他與商志高對視了一眼,一同看向那個傷口還未縫合沉睡着的孩子。
“不!我不能丢下她!”商志高斷然拒絕,卻一時不知如何做。
手術室的溫度越來越熱,空氣裏彌漫着滾滾濃煙,段冰劇烈的咳嗽,大聲的提醒兩個失去理智的男人。
“你們救不了她!她在全麻狀态下根本沒法自主呼吸!就算你們轉移她,你們能保證通氣的氣管導管完全不脫出嗎?一旦脫出!我們根本沒條件從新插管!因為現在已經停電了!”
席崇華和商志高依舊處理病人,商志高說:“我們到時候可以用面罩加壓給氧支持呼吸!”
“放屁!”段冰急得已經不行了,再不走,誰也走不出去!
面罩加壓給氧一樣危險,到時候病人依舊命懸一線!算誰的責任?而且,這樣匆忙簡單包紮手術傷口并離開手術室無菌環境,病人傷口絕對嚴重感染,給以後帶來極大麻煩。
往往在最緊要的關頭,女人是比男人冷靜的,席崇華和商志高深深地知道即使将病人轉移出去,也是同樣陷入危險,樓層的電梯已經停電,空氣裏濃煙滾滾,所有人都像是被烘烤的螞蟻,那樣渺小,那樣無力。
于是席崇華也放棄了,他明白段冰的意思,即使病人有生還的可能,即使他們幾個人配合默契将病人轉移,這個小女孩同樣是危險的,況且在這樣的情況下,人的本能是緊張和慌亂,根本無法默契而冷靜的配合,只要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小女孩同樣很危險。
段冰拉着席崇華的手,沖着還在手術臺邊上不肯離去的商志高說道:“陸陸今天要比賽,她說了你再去不了的話,就不再理你了…”
商志高的手頓了下來,碩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雙手微微顫抖,在做最後的掙紮…
終于,他的最後防線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段冰挑破,他只要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可愛的女兒,就恐懼的無以複加,于是狠狠地握緊拳頭,轉身跟着他們逃竄出去….
段冰從回憶中逃竄而出,看向積怨很深的席崇華,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當年那樣勸你們倆,可是我并不認為我說的沒道理,難道你當時心裏不明白嗎?救,我們的命可能被搭進去,小女孩活不了。不救,我們可以逃生,她一樣是死。你這麽多年把你自己的懦弱轉移成對我的怨,公平嗎?”
她始終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抉擇,那孩子命本該絕,何苦搭上那麽多醫護人員的性命?
況且,主刀醫生是商志高,最後也是他一個人擔了責任,對段冰和席崇華沒多大影響,少了商志高,自己的丈夫才能從副教授一路升到院長的位子。
人不自私點,怎麽能行?若個個兒都像商志高那樣愚蠢,那就活該做了短命鬼!
席崇華不再說話,擡頭看着牆上他和商志高的合影,他當時還是那樣的年輕,對未來充滿了憧憬,一向對醫療事業洗手奉職,卻落得個如此慘烈的下場。
命運弄人,無處去怨。
席崇華長嘆了一口氣,額間又多了條歲月的溝壑。
一病三日,商陸看着鏡中面容蒼白的自己,心裏涼到了極點。
戚樹發來短信說學校裏樓下熱熱鬧鬧的,似乎圍了好多親友,段冰拿着禮服推開房門,一臉難以掩飾的喜氣。見她蓬頭垢面的倦容,立刻催促道:
“陸陸,快快,把禮服換上,訂婚儀式雖不用伴娘,但你也要到場。”
商陸冷冷的看了眼段冰手裏的白色普通款式的抹胸裙子,對上她的眼,道:“我只穿黑色。”
段冰的臉色立刻由喜轉陰:“要不要我叫你席叔叔來勸你穿衣服?”
商陸斜睥着那件禮服,和段冰陰沉不定的臉色,一把奪過了衣服。
段冰這才滿意的離開。
手指撫上冰冷的絲綢,商陸大而空洞的眼睛有些失焦。
今天是他訂婚的日子…
雨季過了,雲也散了,陽光和暖而喜氣,好像上天都在為他賀喜…
一只長尾巴喜鵲落在窗邊的防護欄上,讷讷的看了商陸一會,商陸伸手去摸,卻驚得它撲騰着翅膀飛走了。她順着喜鵲飛走的方向看去,眼中複雜交織。
A市的墓地裏,靜谧冷清。
沈西珂舉着遮陽傘立在墓前,看着碑上面色白皙微笑靜止的女人,站了好久。太陽愈發的毒辣,沈西珂将洋傘舉到墓碑前,遮擋住陽光,看着照片裏的女人自言自語,像是和她對話一般。
“給你擋擋陽光,知道你最愛美怕曬黑。”
照片上的女子笑着,溫柔而娴靜。
這個逝去的女人,曾一度因為心機頗深而被沈西珂嗤之以鼻,而她一定想不到,在她死後的這些年裏,最常來看她的除了沈井原就是他的妹妹沈西珂了。
沈西珂從包裏拿出一塊包裝精致的糖果,彎身置于墓前。
“給你的,喜糖,我哥馬上要訂婚了。”
沈西珂的語氣裏很難聽出有什麽感情,卻實實在在的蘊藏着誰也不知道的歉疚。
她看看腕上的手表,時針指向九,還有兩個小時,沈井原就要像全世界宣告誰是他未來相伴一生的女人。
“你會不會怪我?”沈西珂突然眉頭一緊,深深地看着墓碑上的女人。
她叫肖伊,曾是一名歌手,那雙美麗的眉眼曾經肆無忌憚的明媚在沈井原的懷抱裏,卻因患了淋巴癌早早去世。沈西珂一向對這個未來嫂子沒什麽好印象,卻在得知她将不久于人世的時候黯黯神傷。
肖伊在去世之前懷了沈井原的孩子,因為癌症晚期便将孩子做了下去。治療的過程很痛苦,肖伊不想讓沈井原看着自己一天天的浮腫下去,變成沒有頭發的怪物,便選擇了自殺。
沈井原深愛着肖伊,就和她一同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最後肖伊搶救無效死亡,沈井原卻奇跡般的被搶救過來。
沈西珂不願再去回憶沈井原當時的痛苦與消沉,他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症,并伴有自殺傾向,袁婷才被沈西珂委托作為沈井原的心理醫生跟蹤治療。
然而沈西珂深知哥哥的性子,他始終忘不了肖伊,即使他不說,即使他看似如常人一樣說笑,卻依舊是個脆弱的病人。
我們無法理解,沈西珂也無法理解,因為從未和深愛的人天人永隔過,那種滋味難以起筆。
于是沈西珂做了一件事,讓沈井原,不再為肖伊睜眼到天亮。
“你會恨我吧?”沈西珂看着墓碑上的她,鼻子有些發酸,但還是仰着臉控制住眼眶中的淚水說道:“大喜的日子我這是怎麽了…媽的…”
沈西珂收起傘揩去眼角的液體,又恢複了那一副高傲而自私的拽樣子,說:
“不過肖伊,你別怪我,我也只是想保護我哥而已,讓她忘了你,像現在這樣,你也會替他開心的…”
…
上午十點,沈井原的車子準時開到了席家樓下,商陸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身着潔白的禮服,席無、蘇挺一家都身着盛裝,也等在樓下。
席叔叔一早就去了宴會的會場,不在家。
沈井原推開門走進來,一身白色西服,身材修長,優雅如玉。
蘇挺馬上圍了上去和沈井原說笑,誇他今天的裝扮如男模般養眼。
席無在一旁冷着張臉,插話:“我穿也好看。”
蘇挺輕蔑的瞥了眼那張看膩了的帥臉說道:“那你就穿啊,順便給我辦個婚禮!”
席無被她掖得沒了言語,便沒好氣的沖着樓上大喊一聲:“新娘子快下樓!讓我們家蘇挺看看不是長成什麽形狀都能穿婚紗的!”
“席無你大爺的!我跟你拼了!”蘇挺沖上去就揉席無的頭發,卻被席無攬住了她日漸粗壯的腰身,三下兩下便将其制服。
小兩口嬉鬧間,只聽見樓上有段冰故意咳嗽引人注意的聲音,沈井原擡頭看向樓上,只見樓梯上下來的,正是美豔華貴的袁婷。
袁婷并沒有穿婚紗,因為只是個訂婚宴,兩人一起領證,然後請大家吃個飯,就算完事,但段冰依然為她精心挑選了一身白色的高貴的禮服,那樣的優雅脫俗。
段冰站在袁婷身後跟着一起從樓梯上走下來,收到了大家驚豔的眼神之後,一雙細紋暗布的眼角洋溢着驕傲與滿足。
“好美啊婷婷…”蘇挺圍上去雙手合十做驚豔狀。
“的确不錯!”席無摸摸下巴,也給了個贊。
段冰看向沈井原,等着他的反應,沈井原的眼睛從上到下将袁婷大略的掃了一下,嘴角扯出個微笑來,還是一貫的不溫不火。
“走吧,先去領證。”他曲起左側的手臂做成弓狀,等待袁婷用手挽住自己。
袁婷暗暗失落,失落于未從他的眼中尋出一絲驚豔來。
蘇挺擡頭再次看向樓上,驚訝道:“陸陸…”
所有人都向上看去,只見商陸也從樓梯上下來,腳上的黑色高跟鞋與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
段冰的眼陡然溢出憤怒來,她壓制住心裏的不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慈愛些,說道:
“陸陸,不是給你選了白色的禮服了?怎麽穿了一身黑色?多不吉利…”
商陸沒有回答,撐着尚還虛弱的身體,把着扶手一步一步的下樓梯。
沈井原也擡頭看去,她面色如白玉般沒有血色,雙眼間用眼線遮掩住倦意,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指節突兀,似乎瘦了不少。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眼神毫不閃避的盯着被袁婷挎着的沈井原看…
對不起,你的婚禮,我該穿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