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從江宅出來,江少卿将車子開到宋家大宅外。
下了車,他望着窗口依稀透出的光亮,想擡手敲門,可惜,沒膽也沒臉。他沒法忘記,當年發現宋楚失蹤時宋家人說的那些話,“我們比你更想找到她”、“你這個混蛋,她命都不要懷了你孩子,你卻扔下她一個人在外面偷歡快活?”
她懷了他的孩子?江少卿的心瞬間被攥住,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宋博彥,啞聲問,“她懷孕了?”
“大出血,沒保住。”宋博彥猩紅着雙眼,難過地說,“子宮也沒保住。”
“你明知道她不能懷孕,為什麽不會做防護措施?”宋奶奶揪住他的襯衫,用力捶打着,“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沒了子宮會怎麽樣?她才26歲啊,你這個混蛋,她的一生都被你毀了。”
江少卿像個破敗的布娃娃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揪住頭發,不停地重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以為她的身體沒法受孕,所以沒做防護措施,如果知道她還有受孕可能,他寧願過和尚的日子,也不會讓她冒這個險。
“你不知道?”宋奶奶尖聲道,“你當然不知道,只顧自己快活,哪裏管她的死活。你們江家全都不是好東西,她躺在手術臺上生死一線還想見你,可你媽卻說你們都要離婚了,楚楚的死活跟江家無關……”
老太太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喊着,“我們當年瞎眼昏頭,聽信你的花言巧語,把楚楚許配給你,你就是這麽對她好的嗎?”
宋奶奶的話就像一把把利劍刺進江少卿的心裏,攪弄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他早已感覺不到疼,只有腦袋嗡嗡地響着,眼前是綠油油的一片。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拖拽他的肩膀,胸中那口悶氣随着用力的拉扯,砰地蹿到腦門,他只覺兩眼一黑,人便直直栽倒在地上。
回憶往事,心髒又痛得痙攣起來,甚至無力呼吸。他深吸口氣,慢慢走回車旁,剛拉開車門,便見不遠處亮起車燈。不一會兒,車子就開近停在路邊,宋博彥從車上走下來。見到他,宋博彥一驚,“二哥,你怎麽在這裏?”
“今天奶奶生日,我回來吃飯。”江少卿如是說。
宋博彥哦了一聲,垂着頭思考半晌後問道,“你是想來打聽我姐的消息吧?”
“你們知道嗎?”江少卿反問。
宋博彥搖搖頭,“二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們是真的不知道。”
江少卿苦笑,“我信,她是真的不想見我。”
宋博彥看他的樣子,于心不忍,“都這麽多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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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數。”江少卿打斷他的勸解,抿唇笑了笑,“你先進去吧,我也走了。”
“二哥。”宋博彥叫住正欲轉身的他,斟酌再三後開口,“鐘帥已經結婚了。”
江少卿一怔,“結婚?剛才見到姑姑時沒聽她提起啊?”
宋博彥摸着後腦勺幹笑了兩聲,“他還沒公開,我也是前些日子無意中知道的,估計是先斬後奏。”
江少卿會心一笑,“這麽多年,他也該放下了。”說完,似乎又想起放不下的自己,眉頭倏地緊鎖,沉吟良久才緩緩說,“你們安排下,可以的話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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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鐘帥的婚事引發軒然大波,值得慶幸的是鐘父和其他人在婚事上都持支持态度,獨留強勢的姑姑負隅頑抗。
過完年,在周延和宋博彥的安排下,闊別5年多,他們兄弟幾人再次聚首。來之前,江少卿就聽了許多關于肖梓涵的贊譽,見面時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得出的結論是,這女子的确配得上鐘帥。
吃過飯,鐘帥領着肖梓涵去挑衣服,他們其餘人也各自散了。江少卿走到停車場才發現車鑰匙落在桌上,便折回去。剛走出電梯,就聽到拐角處潘辰講電話的聲音,而她脫口叫出的名字就像一個魔咒,将他僵硬的釘在原地。
“楚楚,今天鐘帥把老婆帶來了。”潘辰笑語盈盈地說,“給人感覺很舒服,老三疼得跟寶貝似的……”
江少卿像個白癡一樣呆呆地杵在那裏,聽着潘辰一句句彙報着中午的聚會的情況,并小心翼翼地不提及自己的名字,臨末了還不忘交待,“注意身體,開心點。”
雖然從頭到尾潘辰只叫了一次楚楚,但江少卿就是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做夢都在想念的女人。有一瞬間,他恨不得沖出去搶過電話,大聲詢問,“楚楚,你在哪裏?”可腳步剛提起,又縮了回來。他太了解宋楚,他相信如果着這樣做了,結局将是潘辰也不會再有她的消息。
無力地退到電梯另一邊,江少卿握緊拳頭聽着潘辰和雷厲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完全聽不見時才從陰影裏走出來,攤開手,掌心裏已是滿深深的血印。
江少卿深知在潘辰那裏套不到消息,便另尋蹊徑找了雷厲。
雷厲聽完他的轉述,難掩吃驚,“你說潘辰知道楚楚的消息?不可能吧?”
“我親耳聽到她們打電話。”江少卿篤定地說,“我敢肯定,那個人就是楚楚。”
雷厲搖着頭,不敢置信,“不能啊,當初楚楚失蹤時,潘辰還到處找她呢。”
當年,是他把宋楚送到醫院的,也親口聽到醫生說孩子沒保住,要摘除子宮。誰料住院期間,宋楚竟突然失蹤了。當時宋家和楚家動用了很多關系找人,可把北京城翻了個遍都沒找到,大夥兒一度悲觀地認為她因為痛失孩子,又顧慮自己身體的不完整,所以想不開。不過現在想來,當初潘辰是唯一一個堅信她不會輕生的人。
他曾問過她,為什麽那麽篤定。還記得她的答案,“她不會放棄生命的,因為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她去堅守。”
雷厲看得出來潘辰想找到宋楚的心情不亞于任何人,那種發自內心的焦灼也不是能裝出來的,如果她真知道宋楚的消息,是絕對不會經常叫着楚楚的名字醒來,然後擔心地問,“雷厲,你說她會不會出事?”
雷厲回憶着過去的點滴,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少卿,我覺得你是不是聽錯了,或者小辰叫的楚楚不是同一個人呢?”
“不會,我有直覺,就是她。”江少卿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雷厲望着眼神堅定執着到近乎着魔的江少卿,不忍再說下去。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江少卿的痛,這些年,無盡的等待和深深的懊悔一定如毒藤般纏滿他的心,滲進他的骨血,讓他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獨自體會切膚之痛。
在潘辰離開的日子裏,雷厲堅信她是遺失的肋骨,總有一天會将她找回來,緊貼在心窩,可是年複一年,歲月轉瞬即逝,他開始恐慌,害怕這根肋骨已被人拾起,恐懼他将永遠失去……盡管上天恩賜,讓他找回了她,可是分開的這些年,他錯過了芮芮的出生和成長,也失去了許多珍貴的回憶。
因為經歷過,所以更加于心不忍,深深嘆口氣,雷厲拍了拍江少卿的肩膀,“你放心,我會幫你。”
于是,當晚及以後的許多晚,身負重任的雷子同志在恩愛纏綿之際總狀似不經意地套問宋楚的消息,只可惜他太低估了女人之間的情誼,非但沒得到半點消息,還被老婆以太能折騰(這厮以為女人跟男人一樣,在OOXX時沒大腦,所以變着花樣把老婆翻來覆去的吃)為由罰他去睡客房。
參加鐘帥婚禮時,欲求不滿的某人對着江少卿無奈地攤開手,“兄弟,對不住,你嫂子嘴巴比蚌殼還緊。”
“要不,再想想辦法。”雷厲建議道,“查下她們的通話記錄啥的。”
“沒用的。”江少卿苦笑着搖頭。他早就去通信公司調出了潘辰的通話記錄,也查到了跟她打電話的機主信息,出乎意料的是號碼所在地竟然是在B市,但他問遍了B市轄內所有公安機構,都查不出絲毫有關宋楚的消息。
這也是江少卿再一次嘗到絕望的滋味兒,宋楚想盡一切辦法避開他,是真的鐵了心要消失在他的世界裏。這個認知讓他心痛難抑,為什麽?為什麽不給他一次贖罪和解釋的機會?
沒有她的消息,江少卿又過上了靠安眠藥才能維持身體必須睡眠的日子,或許是藥物的作用,她常常會出現在他的夢裏,會紮着馬尾辮一臉純真地說,“少卿哥哥,你對我最好了”;會嘟着嘴摟着他的脖子撒嬌,“老公,你抱我”;還會在紅着臉接受強烈沖刺時發出求饒,“好難受,求求你……”
夢裏,他能撫摸她的長發,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能體會親吻她的感覺,甚至能地享受到她甬-道夾住自己的舒爽……那樣真實,真實到他好幾次驚醒後,身下都是濕漉漉的一片狼藉。
是夜,江少卿望着窗外的燈火闌珊,将三天的藥量活水吞下,“楚楚,如果只能在夢裏見到你,那我寧願永遠不要醒來。”
真的又見到了她, 然而這一次,她不同以往那樣溫柔嬌笑,只是站在哪裏,靜靜地凝視他,一言不發,眼神裏濃重的哀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江少卿想沖上去蒙住她的眼睛,抱着她親吻訴說他的思念、悔恨和摯愛,可不管怎麽跑,他們之間仿佛永遠隔着一層霧霭,永遠都追不上,眼看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他驚慌失措地往前一撲,不意外撲了個空,同一瞬,骨骼發出的鈍疼讓他清醒。
安眠藥的藥效還沒散去,他躺在地板上目光呆滞地凝着天花板,眼裏毫無光彩,眉宇間流露出深深的疲态。或許是藥物的關系,他頭暈眩得直作嘔,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手肘處傳來的劇疼更像是有人生生地抽掉他的骨頭,痛得他連呼吸都忘記了。
昏迷前的那刻,他竟萌發了一個變态的念頭,如果他死了,他的楚楚或許會來參加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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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遠在C市的周延終于拐彎抹角地從微微嘴裏套出了那個女人的消息。他枕着雙臂,心裏默念着女人的名字:“楚宋?楚宋=宋楚?”
周延霍地睜開眼,猛然坐起。對了,是她,一定是她。下午他雖然只匆匆瞥見了她的側影,但他敢保證,那人一定是大家找了很久的宋楚。這個認知讓周延興奮地拍了一下大腿。
好不容易睡着的談微微被他一驚一乍的行為吓醒了,嘟起嘴不高興地問,“大半夜的,你幹嘛呢?”
周延看她皺眉,忙半躺下來撫弄柔軟的長發,哄道,“寶貝,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沒幹完,你先睡吧,乖。”
談微微扯開他的手,嘟囔着翻過身,沒多會兒就睡着了。
确定她睡下後,周延這才蹑手蹑腳地爬起來,走到客廳,拿出電話撥給江少卿,只是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聽,急得周小六團團轉,“怎麽不接電話呢?”
在第N個電話無回響後,心急的周延将電話直接撥給了瞿白,話筒那邊被吵醒的某人暴躁地吼過來,“我艹,幾點了,還讓不讓睡?”
周延不以為意,直奔主題,“老五,我今天見到楚楚姐了?”
“楚楚姐?”瞿白無意識地重複完,倏地睜大眼睛,瞌睡蟲鳥獸驅散,“你說誰?楚楚?哪個楚楚?”
“還有哪個楚楚?當然是宋楚了。”周延翻着白眼,沒好氣地說,“咱認識很多楚楚嗎?”
“少廢話,在哪裏看到的?你跟她打招呼了嗎?她怎麽樣?好不好?”瞿白一連串問題後忽然想到一個最關鍵的,“你有沒有通知二哥?”
周延嘆口氣,“打了他許多電話,一直沒人接,不知道搞什麽?急死我了。”接着把巧遇楚楚的情況說了下。
瞿白聽完摸了摸額頭,思慮一番後交待,“既然她沒發現你,那你先別去找她,我明天一早就去二哥家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周延嗯了聲,又大致說了下從微微哪裏了解的情況,兩兄弟暗自唏噓,不約而同地感慨,“二哥總算熬出頭了。”
第二天,瞿白天蒙亮就趕到江少卿公寓,可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最後只得驚動蘇木清才打開門。
蘇木清一進屋便直奔卧室,推門看到躺在地上的兒子時,哇地尖叫起來。緊随其後的瞿白聞訊忙箭步上前,越過江母的肩膀看清了江少卿——他直直的躺在地上,雙眼痛苦地緊閉着,一張臉慘白得像剛粉刷過的牆壁,而嘴邊還殘留着嘔吐出的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