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懸梁有傘
付守仁以前聽那些來自山南海北的戰友們講過些當地的奇人異事,但大多是聽了個笑話,如今親身經歷,也由不得他不信,帶着小劉回去的路上也分外小心。
另一邊,春根眼見着天都黑了許久了,付守仁他倆還不回來,心裏擔心極了,生怕兩人在山上出什麽意外。
他坐不住,在地上走來走去的,不時還吸上幾口旱煙,春根媳婦見狀道:“我說你能不能別來回轉悠了,弄得我頭暈,老實過來坐着再等會兒,要是兩人還不回來,你就叫幾個鄉親一起去山上找找。”
這話音剛落,付守仁和小劉就推門進來了。
春根高興道:“守仁哥,快上炕暖和暖和。”
春根媳婦也趕忙從炕上下來,道:“飯早就做好了,一直溫在鍋裏呢,這麽晚了你倆也該餓了,我去給你們端來。”
付守仁不好意思地說道:“那麻煩弟妹了。”
春根媳婦笑道:“這有啥麻煩的。”
付守仁和小劉剛爬上炕,沾了點熱乎氣,春根媳婦就麻利地拿來了一個矮桌放在炕上,又從廚房端來碗筷飯菜,還有一瓶地瓜酒。
小劉真是餓了,拿起一塊餅子就往嘴裏塞,再來一口土豆悶茄子,好吃得賽過神仙宴。
桌上除了土豆悶茄子,還有一大盤辣椒炒臘肉,付守仁苦笑道:“弟妹,本來是想讓你炒給孩子們吃的,結果你都給我們端上來了。”
春根媳婦笑道:“他們都吃過了,個個都吃得滿嘴流油,睡覺都不舍的洗掉呢。我們家老小說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肉要大家一起吃。”
付守仁笑道:“娃娃們真聰明,還知道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這個詞兒。”
春根媳婦道:“聽老山叔講故事時學的,天天都挂嘴邊上,生怕人不知道他會這詞兒似的。”
付守仁被逗得哈哈直樂。
雖然春根媳婦不停地讓付守仁兩人吃肉,但兩人也就意思意思地夾了兩塊,肉還是想留給孩子們吃。
春根打開地瓜酒想給付守仁滿上,叫他給攔住了,他從包裏翻出一瓶二鍋頭,道:“喝這個。”
春根一見,高興道:“這可是好東西。”
付守仁扭開瓶蓋,給春根和自己的酒盅滿上,兩人走了一杯。
春根砸吧砸吧嘴,回味道:“夠勁兒。”
付守仁剝了一顆煮花生扔進嘴裏,道:“你悠着點,這度數高着呢。”
春根傻笑道:“确實比咱的地瓜酒辣些。”
兩人山南海北地侃大山,回憶起以前的事兒。
小劉吃飽飯後,就做在炕沿上,一邊吃花生一邊聽他倆說。
春根媳婦也搬了個板凳坐在地上,聽到盡興處再插上兩嘴。
付守仁随口問了嘴小童的事情,沒想到春根媳婦真知道,她說道:“你說的是旁邊村的青團兒吧,她經常去咱這後山打柴,我經常遇見她。”
付守仁這才知道,他今天遇到的那小童名叫于青芝,小名青團兒,今年已經八歲了。早些年,她的爺爺得痨病死了,她的父親是工程兵,在一次爆破任務中犧牲了。青團兒是遺腹子,現在跟着祖母和母親過活。因為家裏沒有勞動力,所以日子并不好過。
這時,春根媳婦又神神道道道:“聽說,青團兒出生的時候天上先是幹霹了49道雷,然後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連村口的那枯了許久的歪脖子老樹都生了新芽。村裏的老人都說這孩子了不得,逢事兒就喜歡去問問那娃,結果一個都沒說準,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對她失了興趣。”
小劉年輕,最喜歡這些奇聞異事,聽得眼睛直發亮。
付守仁嘆了口氣,惋惜道:“這麽說來,這小童也是個可憐人。”
但今日所見,這小童的氣場倒不像是個可憐人,倒像個世外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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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還蒙蒙亮的時候,青團兒就被她娘給拽了起來。
她年紀小白天還要幫忙幹農活,雖然覺沒睡夠,但還是聽話地坐了起來。
青團兒媽給閨女穿上衣服,邊動手邊悄聲說道:“今天和隊裏請了半天假,等會兒媽帶你去縣裏轉轉,看能不能把那顆老山參賣了,馬上就要冬天了,給你和你奶添件衣服。”
青團兒一愣,現在還能賣東西?不過想想也是,上輩子她也差不多在這裏生活到這個年紀,但是家裏窮也啥值錢東西可以賣。
青團兒拍拍她媽媽的後背道:“沒事兒,山上靈芝人參多得是,想要随時采便是。”
這些天她只是專注找些吃的填飽肚子,那顆參只是順手采的,不過,她才回來10餘天,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青團兒媽笑罵道:“你真當靈芝人參是大白菜呀,你想采就能采得到?”
青團兒臭屁道:“要是大白菜還好嘞,起碼能填飽肚子。”
唉,變小後的身子,會餓!
這不,肚子又咕咕叫了,青團兒不好意思地捂住它。
青團兒媽笑道:“行了,趕緊下地吧,給你煮了糊糊,你這叽叽喳喳的你奶也睡不好,讓她老人家再多睡會兒。”
說罷,青團兒媽便出去端糊糊去了。
她媽走後,青團兒拍拍自己的肚皮,嫌棄道:“你這不争氣的,咕咕叫啥。”
小肚子又委屈地咕嚕了一聲。
青團兒沒辦法,先親了親奶奶的臉蛋,然後爬下炕,去找她媽要糊糊去了。
青團兒媽給老太太留了些糊糊放在鍋裏溫着,剩下的都盛在了碗裏,又在缸裏夾出了些鹹菜疙瘩放到小碟子裏。除此之外,還特意給娃準備了個煮雞蛋。
金黃色的玉米糊糊裏還夾着板栗,老香了,青團兒一口糊糊,一口鹹菜,沒一會兒就喝得淨光光。
等到吃雞蛋的時候,她發現她媽沒有,便把雞蛋掰成了三塊,一塊扔進她媽的碗裏,一塊放進鍋裏給她奶留着,最後一塊扔進嘴裏。
吃完自己那份,青團兒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唉,變小後不僅僅會餓,而且還變饞了,看來努力賺錢養家的事兒該提上日程了。
青團兒媽看着娃這般貼心,欣慰地笑說:“你吃吧,吃到你嘴裏,媽更高興。”
說罷,她想把雞蛋夾回青團兒碗裏,結果被青團兒阻止了。
青團兒媽想起閨女昨天晚上帶回來的那只野雞,道:“那晚上給你炖雞湯喝。”
青團兒點點頭。
青團兒媽三下五下把碗裏剩下的糊糊和雞蛋扒拉進嘴裏,快速地刷好碗筷後,背上背簍牽着青團兒出門了。
兩人一路疾行,青團兒媽還怕姑娘會累,中途想要抱抱她,結果被小娃拒絕了。
一路上小娃都走的很好,一直都跟在媽媽身邊。
步行兩個小時,兩人才進了城,縣城裏的行人還是比較多的,不像村間的土路上一路都見不到幾個人。
走着走着,還看見了有人騎着自行車。
唉,羨慕。
青團兒媽領閨女輕車熟路地沿着街邊走着,不多時就到了間中藥鋪子,隔着老遠就聞見一股子苦腥的中藥味。
青團兒倒是很喜歡這味道,動動鼻子吸上一吸,頓時覺得身心通暢,她擡頭一看藥鋪的牌匾,上面寫着【育仁堂】三個大字。
青團兒和媽媽進去的時候,一個布衣老者正靠在櫃臺上寫着字,他見有人進來,便将手中的毛筆放回筆架上。
“請問兩位是來看病還是抓藥?”,老者問道。
青團兒媽趕緊說道:“我們在山上采了顆老參,想問你們收不收。”
老者道:“拿過來給我看看吧。”
青團兒媽從懷裏掏出個帕子,掀開後露出顆巴掌長的人參。
老者看見人參眼前一亮,伸手接了過去,戴上眼鏡仔細瞧後,又撚起須根聞了聞:“這參真新鮮,剛出土沒多久吧。”
青團兒媽一愣,道:“也有個八九天了吧。”
老者搖搖頭道:“這參沒被炮制,要是出土八九天的話,這股子靈氣早就散了,我剛剛聞了聞參味還濃着呢。”
可明明就是八九天前青團兒從山上帶回來的呀,青團兒媽還想要解釋,卻被青團兒拽拽袖子。
青團兒媽低頭一看,就發現姑娘對她眨眨眼,得,這中間肯定是這個小東西搞得鬼。
她咽下想要說的話,轉而問道:“老先生,這參你們收嗎?”
老者道:“收,怎麽不收,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我估摸着你這參也有個百年光景,是個好東西。”
青團兒媽聞言喜道:“那能給多少錢?”
老者嘆息道:“要是幾十年前,你這參怎麽地也得值條小黃魚,但是現在,唉,你也知道,賣不出價,我最多也就只能給你這個數。”
老者伸出三根手指。
青團兒媽:“三十?”
老者:“三百再給你加些票。”
三百也成呀,現在一普通工人的月工資才三十塊呢,這一下子就賺了人家一年的工資了,而且農村花銷少,一年用不了幾塊錢,三百塊錢算是十足的巨款了。
青團兒媽下意識地看看閨女。
青團兒心領神會道:“這家是積善之家,老丈目光也清正,媽,你賣了吧。”
老者特意低頭看看這小童,笑道:“怎地,小娃還會看相?”
青團兒擡起頭看看這家的梁頂,老者和青團兒媽也跟着擡起頭,不過這大梁頂在普通人眼裏也不過一普通的梁頂罷了,而落到青團兒眼裏卻泛着一層淡淡的金光。
老者似乎很喜歡青團兒,跟她媽媽結完賬之後還塞給她一塊麥芽糖甜甜嘴,青團兒接過後就揣進了兜裏,準備回去和奶奶一起吃。
青團兒媽樂滋滋地揣好錢和票子,拉着青團兒的手說道:“等會兒媽去供銷社給你割塊肉香香嘴。”
青團兒笑着點點頭,臨走前,她對老者擺擺手,似乎有話對他說,老者好脾氣地蹲下身。
青團兒湊過去在老者的耳邊說道:“老丈,梁頂的那把萬民傘我很喜歡,如果你遇到了什麽生死攸關卻又解決不了的事兒不妨帶着這把傘來找我做交換。”
老者一愣,梁上有把傘?他怎麽不知道?他這間【育仁堂】本是祖上傳下來的鋪子,建國後變成了公私合營,但地方沒變,他在這呆了這麽久都不知道梁上有把傘。
待小童走後,他搬了張桌子放到梁下,又在上面羅了張椅子,站上去後身高尤為不及,只好又去櫃臺上拿了根雞毛撣子,雞毛撣子從梁上掃過,激起一片粉塵,不多時,便在最寬的大梁上撞上一個東西。
老者爬下桌子,站在地上仰望,只見梁上露出一角紅布。他又複爬上去,墊腳将東西勾了下來。
是一個細長條的包裹,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的原因,紅裹布已經泛白,又因積灰而泛黑。
拆開裹布,裏面是個木質的長匣,打開一看,裏面果然放着一柄油紙傘。
傘被保存的相對完好,撐開一看,傘面上正有一排有些掉色的行書,仔細閱讀一看,原來是清乾隆年間,寧州大疫之時,有一位姓周名顯的醫者主動留下救治病患,疫情結束之後,寧州人民為感謝此人的功德,贈與此人萬民傘。
老者略有所感,戴上眼鏡,從屋裏找出族譜,果然在第三排找到了周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