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教師節。
一年一度的教師節踏着輕盈的舞步如約而來。好幾所學校的老師要來我們學校共渡佳節。我初一(3)班選了32名新生代表來作教師節獻詞。整隊、報幕、領讀，一大堆的任務“嘩啦啦”地落到了我肩上。
我穿了一件黑色上裝，是長袖馬夾式，小巧玲珑，低低的心型領口內是深紅的純棉中領內衣。下面是白色高腰收腹褲。我喜歡黑白分明。反差強烈的視覺效果往往能令人耳目一新。至于頭發，一改平日的披肩式，紮了高高的馬尾，系了根深紅的緞帶。我喜歡用素色打扮自己，卻用豔色點綴修飾。那樣不顯得故作清高，單調呆板，也不顯得姹紫嫣紅，飛浮四躁。像些重要的日子，如統考、生日、校慶等，我總會把自己包裝一下。我知道美重在心靈，但良好的外表可讓自己不怯場不自卑，多一分自信。信心是生命之樹的源泉，沒了源頭，再茂盛的參天古木也會枯竭。而且，好的外表也能讓別人賞心悅目。總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喜歡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吧？當然，讨飯并不可恥，他也是憑自己的乞讨能力和別人的同情心在合法地生活。
讀者，我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剛剛說的報幕是獻詞中的，并非整個文娛演出。如果朋友你誤會了，也沒有關系，反正現在，我的“并非”也變成“就是”了。
正當我對其他同學重複獻詞要領時，主持人跑下臺來找我。“對不起，請幫幫忙，我早上錯吃了瀉藥！哦……”對方怪叫着，捂着肚子沖向廁所。
“這個關鍵時刻，千萬不要猶豫。快上臺去，負責主持一下。”宣老師在我身後說。
“可是……他沒給我臺詞……”我急得頭上快冒冷汗了。
“臨場發揮嘛——”他滿臉的“理所當然”，用堅定與信賴扶持我的信心。
我擡頭看他。他見我還在遲疑，拍拍我的肩：“我相信你行，也知道你行。”我終于點了點頭，別無選擇地跳上舞臺，清清嗓子，把擴音器的位置擺好，試了試擴音效果。然後憑着過去在小學裏主持升旗儀式的經驗（又驕傲了），朗聲說了一段開場白。雖然，開始有些許的緊張，但當我看到全場幾百雙眼睛的焦點都集中在我臉上時，我反而不緊張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當我發現那幾百道亮晶晶的目光都填滿贊許與鼓勵時，我內心坦然了，顫音随之無影蹤，焦慮也跟着滾到九霄雲外去了。
在這幾百道眼神中，我找尋幼兒園老師的目光，是她們攙扶起摔倒的我，為我拍去身上的灰塵，教我咿咿學語；我搜尋着小學老師的目光，是他們教我從“1+1”學起，從“人、口、手”念起，從“a、b、c”讀起；我尋找着中學老師的目光，是他們教我數理化，教我“A、B、C”，教我“x、y、z”……一位位慈母，一位位嚴父，領着我在知識的海洋裏盡情遨游。我多想借此機會表達我的千恩萬謝。然而，老師的愛是一片天空，一朵白雲豈能回報天空的餓遼遠？老師的愛是一片大海，一滴海水豈能回報大海的浩瀚？老師的愛是一輪旭日，一點燭光豈能回報太陽的光輝？
在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目光中，我發現了一雙與衆不同、格外清亮的眼睛。它寫滿了驚嘆與贊許。我微笑着默念：“謝謝主任，我會全力以赴。”多年以後我自己也走上講臺的時候，我才明白，有時老師一個無意的眼神、一句随口的話，在當時當地也許對于某個學生竟重于泰山、足以改變他的一生啊！
獻演結束，謝老師來到我身邊：“發揮得不錯。這套衣服也讓你顯得神采飛揚，青春勃發。相信等你走出校門，我一定認不出你了。”
他剛開始的贊美讓我喜上眉梢，可是後半句讓我覺得他有弦外之音。他可是指我今天的衣着不符合學生的身份？我驚訝地看他的臉，想看出那言外之意的蛛絲馬跡。長大後，我才發現我是太敏感太愛多想了，這、也是我後來不快樂的根源，所以，我總是要付出一些慘痛的代價。
“好了，下面還有會議，我去開會。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他轉過身去，走到會議室門口，他回過頭，看到疑惑的我仍在原地，他停下腳步，鄭重地對我說，“你今天的表現verygood.我們一（3）以你為榮。”說完這些，他徑直向裏走去。
轉眼9月13號了。也許，人的情緒會受天氣的左右。
天，陰沉沉的，給人一種昏暗快要吞沒整個天地的感覺。而我的心情也陰雲欲雨。
也許，“得意還妨失意時”吧！當我春風得意來不及回頭看時，一節語文課使我的愉快煙消雲散。開學以來，我最擔心別人問我畢業考試語文考多少。因為我創下了有史以來最差的紀錄。可是宣老師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詢問我的成績。他一定以為我考得不錯。唉！這下露陷兒了！
“93分。”我用手指絞着衣角。
“有沒有比這更好的？”宣老師看看其他同學，飛快地問，似乎不想在我的問題上浪費過多時間。也許，他是跳開我的考分，在保護我吧。我的成績一定是他始料不及的。
還用問嗎？一班60人，考得最好的，會是93分？我為老師這種明顯的保護而不安。
果然，高分接踵而來。“93、5。”“94。”“95。”……
哇！怕樓梯呀，一個一個攀臺階似的。
“唔！很好——”宣老師很喜歡拉長聲音說話，尤其是最後一個字，總是拖得長長的。“我看了一下試卷，兩題拔高題，其他是基本題。作文再扣兩分，起碼該拿94分。也就是說，考94分，才算踏踏實實完成了小學階段的語文學習任務。當然了，”他似乎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又補充道，“考90分以上也就算不錯了，基本合格。我很高興我們3班能有這麽多90分以上的。雖然分數不是衡量一個人唯一的标準，也不是我們學習的目的，但透過分數，我們起碼能看到成績和問題。”
雖然老師說得委婉含蓄，可仍讓我無地自容。尤其是他畫蛇添足的一句補充說明，更讓我如坐針氈。
考94分才算踏踏實實完成了小學階段的語文學習任務，那麽93呢？意味着什麽呢？窗外，整個天空成了烏雲的領地。我在濃墨滾滾的天空裏苦苦沉浮……今後的求學生涯何等艱難，競争對手的實力如何雄厚。一班之長比人家差一大截。懸殊擺在眼前，挑戰壓在肩頭，我沉思着…… “請同學們作好準備，明天進行英語測驗。”
“哎呀！要測驗！”“啊？測驗？”“難度大不大？”“我最怕考聽力了。”“我能考幾分呢?”這天氣并不反常，風和日麗的，同學們卻個個倒吸着冷氣。可這時，偏偏出現了一個相反的聲音：“中華民族的方塊字堂堂正正，就像剛正不阿的中國人。我一定好好捍衛中文的尊嚴，絕不崇洋媚外。所以英語我肯定考不好。”我搖搖頭。盡管我也有點緊張，但不必去吸冷氣、吐舌頭、龇牙咧嘴、苦着個臉浪費表情。雖然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奪得那鮮紅的滿分，可起碼我有十足的信心。在這個世上，如果連自己都信不過，又能信得過誰？如果連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那還有有誰來相信自己？
“我跟你說，秦媚——”
我擡起眼皮，勇敢地正視英語老師。
“你至少要考100分。”
喝！“至少”？也不知道她心目中的“最多”是多少呢？初一的英語總分才100啊！
我攤了攤手，聳了聳肩；我馬上意識到我在模仿“謝謝主任”的動作。要不怎麽說中學生可塑性強、向師性強呢？
英語老師抛給我一副美麗的笑顏，然後抱着書本，邁着矯健的步伐走出去。
我的心晴空萬裏，一碧如洗。我堅信：明天，一定會在東方升起一輪燦爛的太陽。
明天說到就到，只可惜太陽躲進了雲層，遲遲不露面。這時候的天氣就完全由我的心情來控制了。
靜得出奇，只有“沙沙”的寫字聲。嗨，有英語老師在教師來回“巡邏”，誰還敢放肆？除非他想讓手中的試卷“身首異處”。
題目不多，才三頁紙，挨着一題一題往下做，倒也順利。規定30分鐘我只用了13分鐘就大功告成——當然，現在說“大功告成”未免操之過急了。
“你至少要考100分。”老師的話回蕩在耳旁。
是的，要向滿分進軍。我低下頭，認真檢查。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sit”這個單詞上。它的意思是“坐”。好像……不太對，不應該寫作“sit”。那麽正确的又是什麽呢？我使勁搔頭皮。但無濟于事。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是班長，是英語課代表，連一個簡單的單詞都寫不出來……同學不知會怎麽取笑我，老師不知有多失望，爸爸不知有多生氣，媽媽又該幫着爸說我“驕傲導致失敗”了。我托着左半邊臉，望着試卷發呆。怎麽辦？怎麽辦？……從四面八方都向我湧過來這幾個字，我整個頭腦都被它填滿了。
坐在我前面的王穎把卷子舉起來，心有靈犀啊！她知道我遇了麻煩，想雪中送炭助我為樂呀！上次地理考試那尴尬的一幕猶在眼前，我不敢造次。我垂下頭，目光不敢接觸她的卷子。
“時間到，交卷。”
我更加心慌意亂。“坐”這個單詞還沒想出來，怎麽辦呢？我煩躁地用橡皮擦掉“sit”，取而代之的是“sht”。
交了試卷，并不如釋重負。我有預感，我……噓！老師報分數了。
“王穎，100分。”老師看看我，我心虛地低下頭。“秦媚，99分。把sit寫成了sht。”我偷偷瞟她一眼，她的目光仍是溫和的，正炯炯有神地注視着我。“99分的還有……”老師接着報了下去。
“好吧，落後就落後。明天，明天再一決高低。”我滿不在乎地笑着，其實心裏很不是個滋味。唉，算了，明天還考語文呢！總不能顧此失彼，兩頭落空吧。除了再努力別無他法。
“明天你照樣輸給王穎！”冷不防後面的鄭吳寥伸長脖子，不冷不熱地說。
“好！”我點着頭，有一種受傷的感覺，“我跟你打賭……”
“你這麽輸不起啊？”
我一轉身，忙收住怒容，勉強笑了一下：“宣老師。”
“其實，考試只是一種查漏補缺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手段和初衷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把分數看得過重，不是驕傲，就是自餒。”宣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說得好聽！既然分數不重要，那為什麽94分才是踏踏實實地完成了小學階段的語文學習任務？我陡地收住思緒，原來我還是在耿耿于懷啊！我這樣想着，但沒有說出口。“我并不是把分數當命根，驕傲一點說憑它還收買不了我為它辛苦為它忙。我只是不服氣。我不害怕失敗，也不拒絕成功。真無聊憑什麽認定我會輸？”
“真無聊？”宣老師看了看鄭吳寥，心領神會地笑了，“可是，你又憑什麽認定王穎會輸呢？”
我抿了抿嘴，沒話可說了。
“輸贏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力以赴。”宣老師拍拍我的肩膀。
我點點頭，整理一下課桌上的書，下一節是語文課。無意中我看見鄭吳寥洋洋得意地咧着觜直沖我笑着做鬼臉。等着瞧！我暗暗下定決心：明天非勝不可！
第二天的情況如我所願。“阿媚，果然不同凡響！佩服佩服。”王穎誇張地沖我抱了龅拳。我猜她在模仿宣老師的動作。
“你看看人家，”鄭吳寥板住面孔，插到我和王穎中間，“輸了就輸了，哪像你，又是打賭，又是砸桌子，又是……”
“但我的賭并沒有打輸。”我昂着頭，眼睛望着天花板。
“沒有我，你勝得了？”他輕聲嘀咕。
“難道是你的功勞？”我那股子驕傲不知不覺又流露出來了。
“我昨天不那樣激你，你能拿滿分？”他歪着頭斜着眼，天經地義的樣子。
喝！他用的是激将法？我忍不住笑了。
“秦媚，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英語老師輕巧得像一朵彩雲飄到我座位旁，說完這句話，跑到教室外等我。
用不着擔憂，看她那被笑意燃亮的俊臉，可以斷定不會有什麽壞事。嘿！憑着老師的表情判斷事态的發展可是我們學生的強項——拿手好戲。我大大咧咧地拉開椅子，走了出去。
還沒開口，她就再次笑了。那烏黑的劉海高高翹起，清秀的眉毛輕輕一挑，可愛的小酒窩裏釀滿甜蜜與溫柔，那口整齊的牙齒白得炫目，牙膏廠做廣告真應該選她當模特。“聽說語文試卷上沒考作文，你拿滿分？”見我笑而不語，她又接着說，“我可要提意見了。語文能考滿分，英語不能？”
“語文學不好，對不起自己的國籍……”我大膽地開個玩笑。
“喲！挺愛國的嘛。但是，現在要改革開放，不能閉關自守，盲目排外啦。”英語老師笑顏不改，“不要只有學得不好的科目才謹慎小心，而學得好的就掉以輕心。”
我一怔，她怎知我語文學得不好？莫非她也知道那“93”的事？
“我知道，昨天的英語，你可能是緊張了。其實考試和平時一樣。它只不過是依次大規模的自習課。唯一不同的是，這節課上，不允許讨論，不允許校對答案，不允許核對課本。習題只能獨立完成。”
把考試比作自習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以後的每一次考試都要細心，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不要說是平時小考就不當回事。每做一題都要認真對待，像參加期中考試、結業考試、畢業考試一樣去把握好機會。”她一下子搬出了一大堆“考試”，說罷，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也樂了。
“好了，回位吧！”她揮揮手，忽然又說，“等一下。”
我停住邁開的步子，愣愣的望着她。
“記住，有付出才有收獲。還有，驕兵必敗。”她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我慢慢走回座位，細細回味她的話。重點，似乎在後半句。她東說西說閃爍其辭，似乎只是在掩飾最終的意圖，假裝順便提一句，不傷我的自尊。其實她只是想告訴我“驕兵必敗”？我咬了咬嘴唇。一個人說我驕傲，我可以看作那是偏見；兩個人這麽說，我可以認為是兩人意見偶然巧合，都對我有陳見。可是，三個人、四個人、更多人這麽說呢？
驕兵必敗！晴空裏留下一句永遠不會被風塵埋沒的話。 “同學們，大家都知道，昨天我就通知你們了，今天語文考試有作文。可為什麽上午那張試卷上只有基礎知識呢？”宣老師一進教室，就發問了。
我們面面相觑，不明就裏。
“因為我把作文放到下午來了。”宣老師見我們紛紛在拿草稿紙，馬上搖搖頭，“我們同學以後走上社會，由于職業的不同，由于分工的不同，不一定每個人都會經常需要寫文章，可是說話、用你的語言表達你的觀點卻是每天都必須的，比如種田吧，農民間總要互相交流、切磋，說說大獲豐收的經驗，以便推廣應用。所以我們總要學些有用的、貼近生活的東西。像幾何中高難度的圖形求證，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用不着，這只是少數的工程師、設計員、數學精英需要研究的。啊，”宣老師很突兀地收了口，“這是題外話，不說了。我只想表明，今天，我不要你們寫作文，我要你們講；別空有滿腹經綸，卻吐不出一個字，現代社會不需要這種書呆子。”
宣老師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掠過去，他說：“每個人提出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讓全班同學談看法。比如老人的贍養問題，子女的教育問題，成人的就業問題，學生的重文輕理現象，注意聯系實際。我要登記成績，這次分數作為期末總評的參考。”
同學們開始緊張了。
“要有良好的應試心理素質。我說得這麽鄭重其事，就是要看看你們的應試心理，也要看看你們的臨場發揮。以後在社會上立足，不可能見一個人說一句話，就給你一支筆一張紙讓你打份草稿照着念。好，秦媚，你先來。”
“我……”我有點手足無措。“咳咳……”我幹咳幾聲，一個話題在腦海中迅速醞釀成熟，“當前，社會上有種說法，孩子是家庭的太陽。咳……一些青少年竟頂着這‘太陽’的頭銜樂不思蜀，真把自己當成了……咳咳……當成了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太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睡來閉眼似乎成了一種時尚。做家務像陳列在歷史博物館的古老文物，诶……像文物那樣陳舊而遙遠。”
“哦，很好。”宣老師點點頭，“問題擺在我們面前了，怎麽解決？陳雲。”
“啊？”陳雲一個激靈，站了起來，“這……咳咳……”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與我處慣了，也有我這個卡了殼就以咳來搪塞掩飾的法寶？“青少年其實應該……做家務，這可以培養我們艱苦奮鬥、熱愛勞動的良好習慣，繼承上代的傳統美德……偉大導師馬克思說過，勞動最光榮。我們應該從最簡單的做家務開始做最偉大的勞動……”
“可以。但是，能不能不喊口號？具體一點？王穎，你的看法？”宣老師揚揚眉毛。
“青少年特別渴望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咳咳！”她學得也不慢，“但如果起碼的家務都不聞不問，怎麽能夠獨立生活？難不成真如某些人所說，雇個鐘點工？若真如此，人人這麽想，誰來當鐘點工？哦，大家都看到，一些住宿生逢到周末就捆回大包小包的髒衣服、髒被單慰勞在家的母親。這中現象是令人痛心的……家務，青少年應該參與。”
“不錯。”宣老師在教室裏走了一圈，“喲！這麽多同學站着，我沒讓你們坐下？那自己主動點坐下來嘛！”喝！還沒聽說過坐下也要主動呢！他敲敲腦門，“瞧我這記性！陳雲、王穎，坐下！”
怎麽不讓我坐？我不解地望着老師。猛地想起他“主動坐下”的教誨。原來那“主動”是針對我說的呀！我恍然大悟。可就在我“主動”時，他又叫住了才坐下一半的我：“秦媚，這是你抛的磚引的玉，你的意見呢？”
啊！幸虧別人發言時，我已打了一份腹稿，否則，“咳咳”的專利主權豈非又要故伎重演？“當今的某些青少年自以為有個性，有主見，有深度，把好逸惡勞當作潇灑，把做家務當作出醜沒風度。
“許多青少年有着青雲之志，豪言要幹一番大事業。他們卻忽略了一個重要前提，要有作為，要發展事業，首先要學會生存。達爾文的《進化論》指出：适者生存。而生存的關鍵是勞動。連家務都不會做，如何生存？無法生存，何來事業？正如古人雲‘不能獨善其身，如何兼善天下’？
“也聽一些青少年說，等我長大以後，要如何如何孝敬辛勤培育我成人的父母。‘以後’是一個抽象的名詞，是一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總之，是遙遠的、空洞的、不着邊際的。試想，一個眼睜睜看着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卻無動于衷、對家務袖手旁觀的人，能對父母有多孝順？不如從身邊細碎的家務做起。這不僅可以化解子女與父母的代溝、隔膜，還能讓學生更深刻地了解勞動的意義、珍惜勞動的果實，這比苦念‘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要有效得多了……”
“停！”宣老師打斷了我，“學習委員！你完成文章的結尾部分！”
大概每個同學都已作好了發言準備。于是“咳咳”的法寶沒人稀罕了。學習委員說：“勞動使人生存，促人發展，教人進步。做家務，是勞動的一個樞紐部分。離開了它，‘太陽’無論如何光芒四射，也終會墜落。願每一個青少年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掙脫‘掩耳不聞窗外事’的傳統觀念的束縛，走出‘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誤區，學習的同時，伸出雙手，盡你所能做家務吧！唯此，人類才能生存得更好，發展得更穩，進步得更快！”
“Ok.Verygood.如果我是青少年，縱有鐵石心腸，也肯定被打動了。也肯定趕快脫下衣服去洗了。”宣老師笑着說，大夥兒也樂了。
這時候，鄭吳寥叫起來了，他說：“我只提一個問題：既然什麽都還要中學生做，那要洗衣機、洗碗機之類的先進設備幹什麽？總不至于那只是給老人用的吧？即便如此，剛才也說了，要孝順老人，年輕人該搶着幹，那老人也用不着呀。何況，毛主席爺爺還說，世界歸根結底是屬于我們年輕一代的呢。先進機器不給我們，還給誰用啊？如果它們不是給人類減負，那幹嗎花大資金設計它們？難道只是為了贏個發明獎回來？如果每一個下一代都只是為了重複上一代的辛苦，那要時代的進步幹什麽？不如都回到原始森林鑽木取火的年代裏去好了。就像農村裏說的‘麻布袋草布袋一袋（代）不如一袋（代）’。”
我們愕然，似乎很有道理，也沒人去計較他到底提的是一個還是多個問題。我才發現他竟有這麽深刻的思想和獨特的見解。大家不約而同地去看宣老師。他似乎也大吃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我們大多數同學談的是一種觀念問題，身體力行的觀念問題……”
“我就是被你隔離開來的唯一的少數同學。”鄭吳寥馬上迫不及待地針鋒相對，“我也是一種觀念問題，幸福地享受生活、享受已有的物質條件過一輩子的觀念問題；而不是痛苦地被生活主宰着，為了不被別人指責放棄已有的條件緣木求魚。”
“你的觀點也言之成理。這讓我想起報上的一則報道，關于東西方的消費觀念。中國老人辛苦一輩子，年老時買了一套房子住了進去；西方一個老人早在年輕時就貸款買了一套房子住了進去，年老時還清了欠款。他們的結局似乎是一樣的。區別在于，中國老人這一輩子都徘徊在房子之外，懷着一個美麗的憧憬将死時才實現夢想住進去；西方老人已享受了一輩子的公寓生活。孰是孰非，大家看呢？”宣老師沒再說下去，大家也思索着，不再有人吱聲。鄭吳寥也沒料到會制造出這麽沉悶的氣氛吧，他也不吭聲了。
不記得是怎樣打破沉默的，後來，周軍、侯兵他們也一個個發言，提了問題。周軍羅列的是溺愛現象。他自己解答得很好。他說：“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風霜雨雪的洗禮。花盆裏長不出勁松，鳥籠裏飛不出雄鷹。家長把子女含在嘴裏怕化了，托在手裏怕飛了。殊不知，國家花大氣力培養這樣的‘千金小姐’、‘高貴公子’有什麽用呢？長此以往，國家的現代化還指望誰呢？”
鄭吳寥似乎嫌自己還不夠出語驚人，提出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現象：“我曾在一所學校讀書，教我語文的，是一位年輕的男教師。他有個特點，提問題分片兒，喊同學答題也分片兒。先是班幹部回答，那都是‘皇親國戚’，‘文才武将’；然後是‘平民百姓’……至于‘罪臣’和中游水平的，是沒有發言權的。宣老師，我只是提出問題，不能分析問題，更不能解決問題。”
宣老師來年上的笑容結了凍。同學們也低頭不語。大家都聽出來了，鄭吳寥所指的“男教師”就是宣老師。半晌，宣老師發話了，我們都屏息聆聽。“鄭吳寥，你說你能提出問題，可你只提了一半。你只闡述了‘喊同學答題分片兒’，而沒有說明‘提問題分片兒’。你能講清楚嗎？”
我們大家都愣了，宣老師還有這份閑情逸致？
“提問題分片兒，就是說，難題留給你認為優秀的學生，容易題目留給你認為差勁的學生。”鄭吳寥看來也有些驚訝，但他照舊堅持着勇敢地把話說完。
“好！這個問題提得好。但我也想問一句，如果這個老師把難題目都抛給回答不出的同學，對他們是不是一種自尊與學習積極性的傷害？如果真那樣，你今天還這麽說嗎？”宣老師目光炯炯地盯着鄭吳寥。後者竟也咬着嘴唇迎視着老師的目光。
“不管怎麽說，問題擺在眼前，怎麽解決？”宣老師掃視着整個教室。
我們都低下頭。
“沒人解決，只有我來解決。”宣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一視同仁。然後，他面對我們：“下面，請聽宣政森的檢讨……”
啊？宣老師的……檢讨？
